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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 风弄

第14部分阅读

“我们不要变,好不好?”我仰着头,焦急地问:“好不好?不要忘记我,不要不见我,不要不想我,不要不爱我……”

笙儿浑身都是颤抖,但他抱着我的手越来越用力。

时间已经停止。

刹那间,我们回到从前。

我在院中爬树,自以为纵横天下;他在王府读书,立下鸿图大志。

恩怨缠绵,那变和不变的抉择,尽在我们手中。

我听着他的心跳,算我还有多少时间。

“好……”他咬着牙,轻轻说:“好。”

我松了一口气,软软靠在笙儿怀里。

周遭景物已经模糊不堪,只听见尖叫和怒吼。

“九弟,你这是干什么?把刀放下!”

中间夹杂着孙管家杀猪一样惊惶的叫声,和二王爷赏的巴掌声:“叫什么,滚一边去。”

“二哥,我一生敬你重你,可这一次,我不会让你。”

“你是堂堂王爷,居然要为一个奴才作践自己?不觉得可笑?”

“二哥,并不是一切都要讲尊卑。我是王爷,可是我喜欢他。”

“混帐!你……你……值得吗?他教坏了你!”

“值。”

“贺玉郎,你若爱九弟,就劝他把刀子放下来!你要看他死吗?”二王爷对我怒吼。

我笑,我不劝,我爱笙儿,不但爱他的身,也爱他的心。

世上好东西太多,金银珠宝,生杀大权,可是若要我毁了自己的心,来得这些好东西,我不愿。

我猜,笙儿也不愿。

尖叫声充斥耳中,我笑着听惨叫和怒吼,王府乱糟糟,明天二王爷是否要头疼如何向皇上交代今天的事?

当人奴才,真不容易。

视线越来越暗,我看不见东西了。漆黑的大棉被覆盖过来,罩住全身上下。

无论生死,我已经不害怕。

笙儿就在我身边,他不会退后,不会悔恨,不会放弃我。

我闭上眼睛,终于睡着了。

第五十九章

光阴渐去,不曾察觉。

我睁开眼睛,看不见一丝光。

黑暗中,听见扑通扑通的心跳。脑袋剧痛,身体却象麻木了似的。

到底身在何方?

一只手紧紧搂着我,把体温传过来。大床的丝被把我们裹在一起。

如果那心跳能让我觉得这么安心,还会是谁?

眼睛渐渐适应黑暗,我可以稍微看见身边的东西。一张熟悉的脸,近在眼前。覆在眼睛上浓黑的睫毛,还有高挺鼻梁————我的笙儿……

这么近这么近地看着,忽然满满心窝里都是说不出的酸和苦。

他在搂着我,睡得乖乖的。

我既想哭,又想笑,咧开嘴,居然发不出声音。

夜特别的静,笙儿的心跳声平稳又好听。

我想伸手摸摸他,忽然别扭地担心会把他吓醒,想了想,又实在忍不住什么都不做,伸出舌头,悄悄在他的鼻子上舔了一下。

舌头滑过他挺直的鼻梁,轻轻的,软软的。

想当初,我不止一次想在这里狠狠打上一拳。这家伙,总在我挥拳前就做好准备,一举反攻。

多好,他就在我身边,搂着我。可以陪我聊天、陪我吃饭、陪我爬树、陪我做所有事。应该拿条最粗的绳子,把我们死死绑在一起,再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

我静静看着他,眼泪不知不觉滑落眼角。

真傻,这娘们一样的多愁善感,我贺家英勇威武玉郎居然也会有?

我呵呵嘲笑自己,眼泪却忍不住越涌越多。

笙儿似乎听到声响,睫毛微微一动。

刹那,我紧张起来,屏息瞪着他。

果然,他稍稍动了动,手习惯似的把我搂紧,开始睁开眼睛。

不知为何,我的心立即剧烈跳动,象要蹦出嗓子眼似的,在笙儿睁眼的瞬间,我把眼睛紧紧闭上。

几乎可以听见血往脑袋上冲的声音。

“眼泪?”迷惘的一声,随后变成惊讶的大喊:“眼泪?”

搂住我的手立即用上更大的力,笙儿在床上坐起来,伏下身急切地看我的脸。

“眼泪?真的是眼泪?”他几乎也要哭出来。

当真混蛋,就算我流了,也不用这么没有义气大声宣扬吧?

我睁开眼睛,没好气道:“是眼泪,你难道就从来不哭?”

若他问我为什么哭,我一定毫不犹豫给他一拳。

笙儿的眼睛,瞬间瞪得比我更大,满脸的狂喜和不敢置信。

“玉郎你……你……你……”他一把搂住我,居然大哭起来:“你真的醒了!”

他靠在我肩上嚎啕大哭,我张大嘴巴说不出话,只能傻瓜一样被他搂着。

“你醒了,你醒了……”

他翻来覆去说着这话,又哭又笑,象疯了一样。

紧紧抱着我的双手,颤抖得不象话。

我被他折腾半天,虽然他的热情令我感动,但我实在受不了,大声抗议道:“不要再哭了,我要吃饭。”

虽说是大声抗议,我的声音实在虚弱得可以。

笙儿猛然一震,总算清醒过来:“对,对,吃饭,你一定要多吃东西。。”他从床上跳下去,穿着单衣,居然拉开门就大喝:“来人啊!玉郎醒了,备饭,备饭!太医,传太医!”这么一吆喝,看来全王府的人都不用睡了。

“叫饭就好,叫什么太医?”

“不行,要太医来看看,我才安心。”他还是在喊:“太医!召太医!”完全没了九王爷素日从容不迫的风度。

整个王府都轰动了,几乎每间黑洞洞的房间都即可点着灯,象遇上百年不遇的大事。

“醒了!”

“醒了!醒了!”

我片刻中成了大人物,睡觉的小院围墙后都躲躲闪闪站了好多好奇的小丫头往里探头。

太医被人七手八脚从热被窝里抓出来,连滚带爬进来。一抬头看见我睁开眼睛躺在床上,几乎看见鬼一样,楞了半天才惊道:“昏睡数月而醒,此乃百年不遇的吉兆。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啊!”

这和皇恩有什么关系?

笙儿则笑得合不拢嘴,吩咐道:“快仔细验脉,看看是不是全好了。”

“是,是。”太医上前,皱着眉头听了半晌,舒展眉头道:“九王爷,贺公子身体虚弱,脉象沉滞而有着微…………”他说了一大堆话,总结起来就是我没有什么大毛病了,但是小毛病还有很多。

笙儿点头道:“明白了,下去写方子吧。”

热气腾腾的好菜一盘一盘端进来,把偌大一张桌子摆满了,居然还陆续往屋里送。端菜的佣人都喜气洋洋地看着我。

我躺在床上,诧异地瞪着连绵不断的送进来的菜。

“喜欢什么?”笙儿不离左右,一个劲盯着我看。他把我裹在丝被里,让我靠在他身上,亲自夹菜给我吃:“多吃点。”

豆腐木耳、和人参一起炖得烂烂的鸡肉,都送到我嘴里。

“不要吃这么多。”

“一定要吃,你躺了三个月,一定饿坏了。”

什么!

“什么躺了三个月?不是就睡了一觉吗?”我张大嘴巴。

笙儿趁机在我嘴里塞了一勺鹌鹑肉,叹道:“我就知道。有人天天担心得睡不着,就有人只以为自己睡了个好觉。”他白我一眼,狠狠道:“你整整昏了三月,我都快急死了。你再不醒,我就…………”

睡了三个月?

那就是从鬼门关逛一圈回来了。我倒也命大。

看见他眼角又开始发红,我连忙投降:“不要哭不要哭,大男人整天哭象什么?再说,我昏了,你为什么搂着我睡?居然连病人的便宜也占。”

笙儿呆呆看着我,严肃得让我害怕。

猛然,他抱我整个按到胸膛里,用沙哑的声音低吼道:“醒了,终于醒了……”

我心里一紧,也伸手搂着他。

筷子早不知道去哪了,我们吃饭好像总是这样,真不应该。

吃饱后,他小心翼翼地把我在床上安置好,让我枕在他的肩膀上。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嗤笑:“好好的,怎么会不舒服?就是觉得好乏,全身都酸酸的。”

笙儿心疼道:“你大病一场,身子骨不知道受不受得了。”他摸我的脸:“瘦多了。”

“笙儿,我们不会再分了吧?”

“嗯,我们总算到一块了。”

“二王爷呢?”

“二哥?他……”笙儿神色一黯:“他很伤心,下令永不许你出现在他眼前,否则杀无赦。”

那倒没什么,反正我也不想见他。

现在这样多好,枕在笙儿肩上,躺在暖和的床上。

到底还是初醒,我开始觉得眼皮好沉,渐渐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入睡。有笙儿在身边,一定可以睡得很香。

夜里传来王府中的各种细微声音,虽然安静,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兴奋。

我惺松醒来,看着笙儿。

“怎么了?”

“没什么,睡吧。”他亲亲我。

我动动身子,找个睡得更舒服的姿势,躺在笙儿怀里。

快睡着的时候,居然又被人摇醒了。

我睁开眼睛,笙儿还是一个劲地盯着我看。

“又怎么了?”

“没事。”他对我笑笑。

结果一夜里被他摇醒数次,我终于忍不住。

“你到底让不让我睡?”我抗议。

笙儿看着我,眼里幽幽的光,让我的心砰砰跳起来。

“玉郎,”他有点难以启齿:“你不会睡过去就不醒吧?”

真可笑!

我一翻白眼,刚要破口大骂,看见他一脸担心,刹时满怀感动,搂住他道:“你傻什么?我……”居然哽咽不能语。

“你不要再昏,我实在熬不住了。”他低声道:“这三个月,我的心都碎了,揉成粉末似的。”

他的每一个字,都象鼓锤一样擂在我心上。

我说不出话,缓缓靠在他胸膛上。

重逢后的惊喜交加,狂喜亢奋,似乎这个时候才痛痛快快宣泄出来。不是眼泪,也不是语言,我们只是静静拥抱着,在黑暗的屋子里,一起瞪大眼睛,感受彼此的体温,听见彼此的心跳。

这个夜实在玄妙非常。我从来不知道夜晚会这么美丽安详,看着天蒙蒙发灰,再渐渐有红光透过云层。

我和笙儿,就象过了一个轮回般。

说不出的清爽舒服。

阳光射进窗户,照在床上。

我终于弄清楚,我靠了一个晚上的胸膛为什么会有点不对劲。

“这是什么?”我戳戳单衣下裹在胸前的绷带。

笙儿又对我笑笑:“没什么。”

我忽然记起,那一夜飞溅在脸上温热的血。

“你受伤了?”

“小伤。”

“绷带红了。”

“对,”笙儿苦笑:“因为伤口裂了。”

我几乎立即跳起来:“为什么不早说?”我大叫:“太医!传太医!”见他叫太医的次数多了,我学起来顺手之极。

“不用叫,没有事。”

“不行。”我气道:“我心疼。”

终于还是把那倒霉的太医又叫了进来,为笙儿处理伤口。

日子总算好过多了。

笙儿日夜伴在我身边,和我说我昏迷时候的事。

“你睡着一动不动,吃的粥都是我亲自喂的。”

我侧目:“一定又趁机占我便宜。”

他嘿嘿一笑:“用勺子怕你不会咽。”

心中甜甜蜜蜜,无法用言语形容。

笙儿胸上那一刀,刺得不浅,我每次看侍女帮他换药,都庆幸道:“幸亏我聪明一点,早早昏了过去,不然看见你满身血倒下来,更惨。”

“可见你没有良心,下次我再用点力气刺下去,定要比你昏得更长,以免受担惊受怕的苦。”

我们斗气似的对瞪片刻,同时松了眼神。

笙儿伸手搂我:“再不要说不吉利的话,我可禁不起折腾了。”

“明明是你自己乱说。”我不满。“你们兄弟都是不讲道理的祖宗。”

提到二王爷,笙儿脸色还是黯然。

“二哥他也不好过。我一刀刺下去,他当时那脸色……”笙儿叹道:“他到底还是舍不了我们兄弟情分。”

“你要不为我徇情,那我就要独自死了。”

“傻瓜,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死?”

笙儿日夜不离,生怕我会长翅膀飞走似的。

每天晚上,总要神经兮兮把我摇醒两三次,唯恐我又一睡三月。

我连续七天被他灌了无数汤药,这天精神稍好,靠在床头听笙儿说他现在不大理会王妃,为了我的事他到现在还放不开。

我忽然想起我的父母爷爷。

“也不知道我爷爷他们怎么了。”我揉揉眼睛。

想当日我在家里也是宝贝疙瘩,如果我妈知道我被这么折腾,一定会伤心,哭个不停。

笙儿关切道:“你想家人?”

想又如何?远在他方。

不料他转头吩咐门外侍女道:“唤玉郎家人进来。”似乎我父母家人皆挥手即来。

我顿时诧异,瞪大眼睛。

不待片刻,听见步伐簌簌,三人顺序转进房来,竟然正是我爷爷父母。

“妈!”我坐在床上,鼻子一酸,立即带了哭音,要跑下床,却被笙儿拦住。

“不要乱动,小心着凉。”

妈抬头一见我,眼睛也立即红了一圈。

“玉郎,我的儿啊……”正要冲过来抱我,袖子却被爸一扯。

爸低声说:“九王爷在呢,你收敛点。”

爷爷一声高喝:“老奴才给主子磕头。”三人跪在地上,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响头。

他老胡涂,又忘记全家已经赎身。

笙儿一边搂着我,一边随意道:“啊,起来吧,不用磕头。你们不是已经恩典赎身了么?”

爷爷站起来,大声道:“主子对奴才的恩德,奴才这一辈子是报不了了。没想到这小奴才居然也让主子费了心血,早知道他会帮主子惹祸,我当初一拐杖打死他就好了。”

笙儿连连摆手:“打不得,打不得。”

“是是,主子说打不得,那就打不得。”

我懒得理会他们两个胡搅蛮缠,对我妈伸手:“妈!妈!”

“玉郎!”妈看了看笙儿神色,小心走前两步,随即快步走到我身前,坐在床边,一伸手就搂着我哭起来:“我的儿啊,怎么就这么命苦?瘦成这个样子……”

受了委屈的儿子见不得娘。

我一见娘,立即大哭起来。爸也悄悄靠近,站在床边,刚想伸手摸摸我,

我哭了半晌,想起一事,转头瞪着身边的笙儿:“怎么我醒的时候看不见他们?你把他们藏起来干什么?”

听见我责怪的口气,爷爷立即大大抽气,摸摸心窝。

这时候,我才不管他什么奴才心态。

笙儿陪着笑脸道:“太医说你刚醒,怕见了面受不了,又要哭一场,必定伤身子。”

“主子,你对这小奴才何必好脸色?”爷爷对笙儿谄媚一笑,转头吼我:“小畜生,你也没大没小起来了?我告诉你,主子才是最大的,当年你爷爷生下来,跟着老主子南征北战,连自己老娘都没有见上两面呢!为了主子,有什么不可以……”

爷爷唠叨个没完。

我悲哀地看他一会,翻个白眼,转头对妈撒娇道:“妈,你不要走。我要你天天陪我,做小菜给我吃,还要喂我。”

笙儿听了我的打算,立即觉得吃了亏,脸色难看,好像被人抢了宝贝一样。

我见他脸色不善,而且喘气声粗了不少,看来会妨碍我和父母爷爷好好说话,果断地转头,对他道:“我要和家人相聚,你先出去。”

“什么?”

“我不要你在一旁。”

他生气地瞪着我,离开我身边这个最佳位置真让他痛苦无比。我们对望半天,他才站起来,委屈地看看我:“好,只能一会,不要再哭了。太医说你不能伤神。”

他走到门口,又转身,叮嘱道:“只能一会,我一会就进来。”

“知道了。”

笙儿这才不甘不愿出了门。

爷爷看着我使唤笙儿,惊讶得目光呆滞,说不出话。

母亲喜色在眼中一闪而过,拉着我手道:“玉郎,娘知道这样委屈你,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肯这样委曲求全为贺家,真让做娘的心疼。”

我茫然看着她,不懂她说的什么。转头去看爸,爸也满脸赞同。

“你父亲下月就升任浙江总督,你的心血也没有白费了。”

我奇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妈,我只要你陪着我,不要走。”

“傻孩子,”妈抚抚我额头,轻轻道:“你怕什么?如今九王爷把你当宝贝一样疼,你要什么,他能不给。我在这里,只能碍着你们。”

爸咳嗽一声:“玉郎,有你在京城照看着,爸就不必担心了。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但你是男人,受点委屈,日后放出来还会有大出息。放心,到时候我帮你安排一门好亲事。”

“爸……”

妈接着说:“你是个聪明孩子,现在这样就对了。不要惹九王爷生气,更不要把不能惹的人给惹了。”

“你们这班小畜生都在胡说什么?”爷爷终于吼了出来,威风凛凛道:“主子看上他,是他的福气!虽说男人跟着男人讲出去不好听,可是做奴才的,只要能让主子舒心,受点委屈算什么?”爷爷随手给爸一拐杖,骂道:“没有良心的小兔崽子,整天想着当官捞好处,连主子都算计进去了?”

我傻眼,左看看右看看。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爷爷?

“玉郎,要好好侍候九王爷。”

“儿啊,我们贺家就靠你了,难为你……”

“小畜生,不能辜负主子!”

我只想开口,再为家人没有良心大哭一场。

嘴巴刚一瘪,一个人影穿了进来,一把搂着我。

“怎么脸色如此难看?说了不能伤神。”笙儿抬头吩咐道:“你们都下去,这里有我。等他精神好点再见面。”

爷爷立即答应:“是,我们也不敢搅着主子休息。”

爸把妈拉过来,鞠躬道:“我们家玉郎……就托付给王爷了。”

“玉郎……”妈擦擦眼泪:“九王爷,他还小,有不听话的时候,你多教导一点。日后,可以历练的差使……”

一说到差使,我生气地瞪我妈一眼。爸也立即拽了妈一把,怪她多嘴。

三人唠唠叨叨,又在爷爷带领下磕了几个头,才簌簌去了。

我靠在笙儿身上,说不出的倦意。

“怎么了?”

“好累……”

他摸我的额头:“早说了会劳神,不该让你见。”

我抬头看他,好亮的眼睛。这么精明的人,可知道我家人那些奇怪的想法?

“笙儿……”我用奇怪的语气叫。

我一叫,他立即凑过来,靠得不能再近,轻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傻笑:“我老觉得别人想事情和我不一样。”

他放下心来,嘴角翘起来:“你管别人干什么?管你自个就够了。”

“可是,是别人对还是我对?”

“何必去管,照你想干的干。”

“不行,”我坚持,抓他的脖子:“我才是对的。”

笙儿敷衍地点头:“对,你说什么都对。”

我不服气:“不许随口回答。你说,我有没有错?”

被我缠了好一会,笙儿也认真起来。他收了笑脸,静静看着我,诚恳道:“你是对的。玉郎,你是对的。”

“你骗我。我做事,十个人里有九个半都觉得我错。你道我自己不知道么?”我盯着他的眼睛,终于嘿嘿笑起来:“不过,只要你觉得我是对的,那我就是对的。”

“玉郎……”笙儿忽然感动地有点哽咽。

我软软靠在他的怀里,睁眼看窗外阳光明媚。

只要一个承认的人,就已经足够。

我不贪心。

尾声

被家人抛弃的我,安稳呆在九王府中,遵循二王爷的规定,不随便出王府,以免碰到他。

二王爷说过,如果他见到我的话――喀嚓!谁也救不了。

幸亏笙儿对我甚好,常常陪在我左右。

太医还是天天过来请安问脉,说的东西还是不懂。其实我的身体一点也没有不好,就是天冷的时候容易咳嗽,偶尔咳出一丝两丝血红,常把笙儿唬得脸色发白。

年复一年,这年夏天,老皇上驾崩,二王爷终于登基。

笙儿穿着孝服,进宫安慰伤心的王妃去了。他们母子一样的情分,到底还是彼此原谅。我呆在王府里,虽然有点无聊,却也有点高兴……二王爷做了皇上,一定不能到处跑。

那我当然就可以到处跑了。怎么跑也见不着他。

大孝一过,我便缠着笙儿要出去。

笙儿摇头:“皇阿玛驾崩,二哥登基,事情多着呢,我可有好一阵要忙。”

我想那二王爷没有记仇,居然还肯重用笙儿,当真奇怪。不过这样也好,不然妈又要来信说什么“事不可为,还是回家谋差使”。

“你忙你的,我自己出去就好。”

“不行,”笙儿一把抱住我,摩挲道:“让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

我鼓鼓腮帮子,想抗议,可接触笙儿的眼神,觉得他也怪可怜的,每次我有事都担心得不得了。

只好点头:“好吧,等你有空。”

笙儿依然忙他的去了,我呆在王府里,身边陈伯总小心翼翼地陪着。

这天,陈伯匆匆进来道:“贺公子,许家大奶奶进府看你来了。”

“许家大奶奶?”我挠挠头,完全没有印象。

陈伯嘻嘻一笑:“就是嫁到娘娘亲戚许家去的金妹啊。还不是托了你的福,当年到二王府里侍候了几天,回去的时候当今皇上发话,要许家好好照顾她。乖乖,那许家还不把金妹当祖宗看?”

我“哦”了一声,皱眉道:“她不是嫁过去当小么?”

“许家大奶奶一死,立即就扶正了。她可是当今皇上关照过的人,能不让她当正室?不怕说一句,就算当日前任大奶奶在世,还要让她这个小妾三分呢。”陈伯叹道:“唉,金妹这丫头也算命好。”

当年二王爷确实说过会关照金妹。

二王爷说:“将来等他好了,我好好赏你,叫你老爷把你当正房看待。我的话,他总该听吧。”

当时金妹说::“主子不要取笑,我当奴才的,哪里有这个福气?”

二王爷就说:“啧啧,什么是福气?主子看得上你,你就是福气。”

这两句话,换了荣华富贵。

我看着陈伯满脸的羡慕,恨不得自己也有个如金妹般本事的女儿,满心的不是滋味。

我咳嗽一声,转头,有点别扭:“请她进来吧,我们好久没有说过话。”

“是。”

不一会,金妹已经被请了进来。

人丰满不少,脸色也红润。手上戴着两三个金镯子,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后面两三个丫头跟着。

我暗暗点头,看来许家确实待她不错。

我虽然总不明白她的心思,却也望她好。

“金妹,好久不见了。”我指着凳子说:“坐!快点坐。你当了大奶奶,怎么不早点来找我?”

金妹再也没有以前毛躁的模样,当了大奶奶果然气度不同,大大方方,斯斯文文坐下,挥退身边的丫头们。

陈伯也十分识趣,立即退下去,关起门让我们放心说话。

金妹轻轻一笑:“你道我可以随便出门么?再说,姐姐才刚死不久。老爷说家里不能少个管事的,把我扶正了。”

原来她当正室不过是最近的事,怪不得以前不见她出来。

我干笑:“恭喜恭喜,那原来的正室倒也死得凑巧。”

想当年她伤心成那样,还是决定嫁给王妃的远房亲戚,不就盼着有好日子过吗?如今算是目标达成。

“快不要这么说。恭喜什么?传进老爷耳朵里可不好。”她瞪我一眼:“你呀,还是这个脾气……”

我花了点功夫看她。

她低垂着头,比以前漂亮不少。

“我还记得你以前坐在床边,一头绣鞋,一头数落我。”

“是吗?”她噗嗤一笑:“还记得你爬树,我总要仰着头劝你下来,脖子都酸死了。”

我们一起笑起来,又渐渐停下笑声。

沉默一会,她说:“玉郎,想起当年在九王府,日子真快活。”

我闷声道:“在九王府不是当奴才吗?你现在不是奴才,是大奶奶了,岂不更快活。”

她脸色微微发白,抿着唇,没有说话。

气氛尴尬起来。

两人低头喝了还一会闷茶,金妹幽幽道:“玉郎,我今天来求你个事。”

“什么事?”我抬头,奇怪地问。

她眼中波光粼粼,颤了一会唇,才开口:“他去了。”

“他……”我刚说一个字,立即闭了嘴。

他,那个曾经与她山盟海誓,做过无数美梦的他。

咬着牙,决定度过短暂的屈辱,渴望最后得到幸福的他。

在金妹的无言凝视中,知道即将被抛弃,却一句话也没有说,默默转身离开的他。

金妹曾为他哭个肝肠寸断,却终于还是选择了“光明前程”。

“有什么事可以帮忙?”

金妹呆呆看着杯子,仿佛入了神,缓缓抬头,对我道:“帮我去他坟前看一眼。”

“为什么自己不去?”

“我……”她咬着唇,眼里射出恨意,不知道是恨我不懂她的苦楚,还是恨她自己。她哽咽道:“我可以去么?我现在什么身份,要让许家知道了……”她说不下去,一扯手帕,掩着嘴小声哭起来。

我知道她心里难受,只好劝:“不要哭了,我帮你去看。要不要烧什么东西?纸钱什么的。”

“看……看一眼……”她渐渐收了哭音,小心地抹开眼泪,生怕等一下让人看出她哭过:“替我看一眼就好,算帮我了结心愿。”

我心里乱成一团,遇到这些事情心里就不好受。

“好,我帮你去看。不要哭了,如果在许家受了委屈,就来告诉我。我一定帮你。”

“谢谢。”金妹叹口气:“玉郎,好人有好报。你是好人,命也好,能遇到九王爷,什么大难都能跨过去。我不同,我命不好……”

“金妹,我们都是一样的。”

“不,你命比我好,本事也大。”她说:“我总不明白,为什么你能过这么多关卡,能让人打心眼里佩服?你的本事真大,我下辈子当男人,也望着当个象你这样的男人。”

我叹气。

金妹到底是大奶奶,不能出门太久,很快,丫头就过来请她了。

我打算送她到王府大门。

金妹摇头道:“不要送。你和九王爷什么交情?我说到底,还是九王爷奴才里出来的,你送出大门,没了上下,于礼不合。我自己出去就好。”

听她这么说,我怔了怔。终于还是让她独自离开了。

晚上,笙儿回来,我把金妹来过的事情告诉他。

连我们的谈话,也一字不漏告诉他。

笙儿听了,笑道:“你的本事当然大,连当今皇上都对你肃然起敬,九王爷又被你迷得今生不再想他人。”

我问:“笙儿,可知道我最大的本事是什么?”

“你的本事太多,我哪里数得清。你又倔又硬,谁的道理也说不过你,谁也不敢欺负你,谁也不敢看不起你……”

他说了半天,我哈哈大笑。

“没想到我有这么多本事,你以后要多多夸奖我才行。”

“你要我夸,我当然夸。”笙儿惬意地拥着我:“那你也说说,你最大的本事是什么。”

“我?”我指指自己。

“对,你自己说说自己的本事。”

“我吗?”我抬头看看天上弯月,又想起当年他在池塘旁三番两次把我踢下池塘,害我大病一场。

“其实……我什么本事也没有。”难得我真心实意承认自己不足。我收了笑容,回想当年,隐隐的骄傲和自豪浮了出来。

我轻轻说:“什么本事也没有。”

“我不过……不愿当奴才而已。”

二王爷说过:我不能文,不能武,书法差劲,文章不通,恐怕床上功夫也是一塌胡涂。

我只不过―――不愿当奴才而已。

番外—他的名字

皇宫中,永见不到官员各处呈来的奏折上形容的一望无际的金黄麦田。最多,偶尔抬头,看天。

天色澄清,同样也是一望无际,象泛着波浪的海洋,太阳虽然还闪着白光,却已经少了霸气,勉强待在中央。

也难怪,已是深秋。

他扫一眼案头,整整齐齐的奏折分成两摞。这边的,已经批完;而另一边,比这边高的,是未批完的。

“唉……”他微微叹一口气,声音在御书房中回荡起来,响得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原来这里是这般的安静,竟比坟墓更可怕。

总管小福子从外面无声无息钻进来,小心翼翼又尖声尖气地问:“皇上有吩咐?”

他皱眉,不自觉挺直腰杆,无聊地挥挥手,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事,沉思着,象矜持地拿定了主意,慢吞吞吩咐道:“召九王爷进宫。”

小福子领命去了,他这才重新坐下来对着满桌的奏折。

九弟现在该在九王府。

若他在九王府,那人一定在他身边。

他们两人……

拿着手上的奏折,前面“秋收甚丰,此乃皇上洪福之征兆”云云反复看了几次,不由满心烦躁。扔了奏折,又站起来,手背在身后慢慢踱步。

他们两人又该如何?

九王府当年被砍掉的树重新栽起来了。深山里找的好树,用了不少民夫和银两运回来栽种,应该长得不错。

也对,那人喜欢爬树掏鸟窝,没有树的王府怎能留得住他?

时间过得慢,这个时节竟还是叫人气闷。

“小福子,”他停下来,看看天色,转身问忙奔进来的总管:“九王爷怎么还没来?”

“回皇上,奴才立即派人再去。”

他摇头:“不用。下去吧。”后来,加一句嘱咐:“若到了,立即请进来。”

“是。”小福子弯着背退出去。

御书房中余他一人。他依旧背手踱步。

九弟来了,怎么和他说?太妃到跟前哭诉了两三次,说九弟无论如何也要留个后。但九弟的脾气他这个二哥是知道的,哪里会肯?就算能跟九弟把道理说通,那人一定也不肯。

万一闹起来,又是刀光剑影、血肉模糊的场面。

“九王爷,您总算到了,皇上正等得急呢。”门外传来小福子殷勤的声音,门帘被高高掀开。

来了。

他忙收回焦躁的神情,坐回铺着明黄垫子的椅上。

门外进来一人,眼睛点漆般的发亮,通身白衣,飘逸又神采奕奕,麻利地行礼,边问:“皇上叫得好急,出事了?”

“没大事。”他冷静下来,方才冒上来的郁闷似乎全消了,悠闲地坐着,指指一边的椅子要弟弟坐下:“我们兄弟多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没法子,皇上忙。”九王爷坐下来,抹抹赶路惹出的汗珠:“国家大事太多,前两天契丹的使者团到京,别说下面负责接应的官儿,连我王府里的人也忙得人仰马翻。这些年契丹人打战打出明堂了,说起军力……”

“好了,又说起国事。今天明明是叫你进来说自家事的。”他挥手叫停,视线忽然落在九弟的腰带上。

黄色的丝绸腰带上系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本是稀世珍品,却被碰掉了一个角,真是暴殄天物。

他皱眉,指着玉佩:“那不是上月朕赏你的,南田新进贡上来的。”

“是,臣弟看着喜欢,天天佩着……”九王爷解释着拿起玉佩,发现多了个缺角,不由愣了愣,很快露出个无奈的笑容:“什么时候又把这个弄坏了?天下的东西到了他手里就没有能保个完整的,鬼头鬼脑,亏着不动声色把我给瞒住了。”

他摇头:“不要太纵容了。”

九王爷脸上却仍是宠溺的表情:“他虽贪玩,倒不怎么闯祸。”

坐在明黄垫子上的人似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只觉得酸味上冒,但皇上的威严挡住酸气继续冒出来,勉强压制下去后,沉默了半晌,才把一直藏在心里的考虑说出来。

“九弟,上月送到你那的画像,都看过了?”

一提那些画像,九王爷的脸色立即差了,含糊地应了一声。

“也……该纳个王妃了。”

“皇上……”

“上好的闺秀,任你挑。”

“皇上……”九王爷坐立不安起来,恼怒地低喊一声:“二哥。”

“别寻思我动了什么心,这是你皇额娘三番四次来求我作主,我才不得不出面。”他虽然一字一句摆着皇上的架子教训,心里却知道不顶用。

“我用不着。”

“怎么用不着?你想绝后?”

“过继一个。”

“不行,王族的血脉可以随便混淆?”

“那九王府就绝后!”

“你混帐!”他一掌拍在案头。

九王爷瞅了他半天,冷冷站起来:“二哥,你要逼我?”那模样,让他瞬间想起从前在二王府中,他这个从小最亲密的弟弟疯狂的情景。

刀尖,不过一晃眼,就已经入了胸口。

血溅在四处。

九弟紧紧抱着那人,两三个侍卫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们分开。

直到现在,坐在代表最高威严的龙椅上,每当回忆起那时来,眼前仍会一片鲜红。他一生人中,从不曾如此惊心动魄。惊心动魄后,却是黯然销魂。

怎不黯然销魂?每一个帝王都会对这刻黯然销魂。

四海之主,富极,也穷极。

他端着帝王的架子,牢牢盯着弟弟的眼睛,但对面的眼神没有丝毫闪烁,表明愿意随时鱼死网破。对着已经长大的弟弟,一股锐气猛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腹腔内似乎空荡荡的。他缓缓收回目光,惨然笑笑:“我怎敢逼你?我知道,若说为他,你是不惜把性命都赔上的,别说要冲撞我这个哥哥,就算要杀尽天下人,我看你也肯。”

他露出灰心的神色,九王爷也腼腆起来,收敛了方才的锋芒,低头解释:“不止为他,我也肯为二哥你赔上性命。”

“我要你的命干什么?胡涂。”他随意笑着驳斥,象把方才的事兜开了,依旧叫弟弟坐下来,说着不着天际的闲话。

小福子一直在书房外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听到紧张处已经开始瑟瑟发抖,到后来,好不容易放下心,才敢吩咐宫女:“茶水恐怕要凉了,快进去换上热的。皇上正和九王爷叙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