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着衣服,但你要画成没有衣服,得画成捰体,明白吗
好的。只要有事情可以做,只要是她要求的,什么都好丹青点个头,胡乱整理下纸与笔,咬着嘴唇开始构思,但仍是不敢瞧她,对面那粉红色的身影,令他羞愧而无力。
侧脸,睫毛,发梢,锁骨处的立体阴影,胳窝处的交叉......捰体的斯佳,是这样的吗丹青调动起他所看过的全部画稿,千姿百态,肥与瘦,黑白的或是彩印,模糊或是清晰......在画到半的r房处,丹青艰难地停了下来,笔头像是粘在了画纸上,身体的强烈反应令他整个人有些摇摇晃晃。上帝呀,给他些提示,应当把她最美丽的胸部,画得骄傲些,还是羞怯些画得写实还是抽象
哦,傻瓜突然,斯佳站起来大步走近丹青,夺过他画了半的纸头,然后把抓住他的手,往她的裙子下面送去不知什么时候她半褪下了她的内衣,她裙子里面,竟然空空荡荡。天哪,丹青像是触了电,那毛茸茸的触觉差点儿让他叫起来。但她用严厉而紧张的眼神加以制止,同时,她的另只手,也悄悄地摸索着隔着长抚摸起丹青早已肿大的下身。
难以描述,难以言传。多么亲多么爱多么疼多么好
他们庄严地相互对视,用相互的手把彼此连成体。虽然就只是手吧就只是几根指头吧,可是真的,他们现在成了个完美的整体,他们相携着飞身脱离,跟整个世界不伍,跟整个世界宣战。
啊......啊......进去,用力呀,往里,再往里点她低声而迷糊地请求,眼睛紧紧闭着,那神态不是娇羞,竟分明是放任自流幸灾乐祸。丹青猛然间觉得有些异样。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样但那只是瞬间之事,他根本想不了那么多,他只能依言照做。这会儿,她就是叫他去死又怎么样他的食指,在长久的寻觅之后,努力地进入,代表他整个身体的所有组成,进去......
随着斯佳嗓子里的声轻声呼叫,小丝黏糊糊的液体,湿漉漉地缠上了指尖。他恐惧地意识到什么,抽出手来,食指尖红了,像中弹而亡的士兵。
第13节:流氓画3
3
恰在此时,不知因了何事,外面的客厅突然哄闹起来,似是拥进来许多人。丹青刚刚转过身准备看看,三两个人已冲了进来,全是大盖帽。其中有个女的,她下子扯过斯佳,像保护胜利果实。踉跄的拉扯中,斯佳的白色内裤应声滑落,落到众人的视线之中......
另外两个男的,则用了过大的力气把丹青往墙上推去......周围片坟墓般的寂静,又似众声喧哗两耳嘈聒,丹青从云端陡然跌下,只下意识地,在被公安员完全控制住四肢之前,他仓促地把食指送到嘴中,贪婪地舔净上面的血迹。边舔,边飞快地瞥着她;她亦从女公安的怀里扭过头盯着他。是的,他可以确定,她正目睹自己舔光了那血迹,她亲眼看着呢女公安正帮她往上提内裤,她的身子略有些摇晃,但眼神像绳子样,在他的指尖上扯得笔直。
丹青满足之极,像孩童在入睡前舔他最心爱的棒棒糖。不过,到底是什么味道,也跟棒棒糖样甜津津的吗他全然没有印象。那是多么慌乱而伟大的瞬间这种瞬间,滋味压根就是不重要的
哦,还画了画这流氓耍得还真高个粗暴而快活的声音。几张薄而白的纸片被迅速地捡起,丹青吃力地伸过头去跟着看,除了开始的几张斯佳舞姿素描,竟没有最后张,那张未及完成的半裸画,仅仅画了半的r房,那才是真正的流氓画呢
它到哪里去了,那张未完成的捰体素描呢
丹青想要用眼光询问斯佳,后者却早已被女公安半抱着拖到外面。接着,丹青也被反架着胳膊,被押到外面瞧自己这姿势,多么像架无法起飞的飞机。丹青忽然在心里面笑起来,聪明劲儿又回来了。他相信这切很快会结束,他们会知道的,没有什么,真没有什么,道跳舞和画画会让人去坐牢吗难道听她的命令为她效劳也算是犯法吗
来到客厅,却又觉得有些不对了。
他看到其他的男生与女生们,现在也被团团地赶到边。有几个男生正在大声争辩,尤其是房子的主人,那个打领带的男生,脖子里的青筋都高了:我们做了什么倒说说看,我们做了什么......但当他们看到衣衫不整的斯佳,又看到表情像是怡然自得的丹青,看到他们两个从那小房间里被拖出来,不用多说,他们好像下子明白了。太多的目光像暴雨样纷纷抽打过去,愤怒不解,被欺骗被拖下水被利用了的表情。们准在想,天哪,原来是这个混蛋这个深藏不露伺机而动的小流氓搞砸了这个完美的舞会,不仅是砸了,还搞大了,搞坏了,最浪漫最唯美的,成了如此龌龊如此下流的
第14节:流氓画4
是啊,丹青现在感觉到了,他们的眼里伸出几百个拳头是的,该打,毫无疑问,是自己连累了他们。他享受般地抬起头,接住那些无形的拳头,痛快呀,往死里打,打得眼冒金星才好口角流血才好打得他死去活来欲仙欲死才好他的身体正需要暴打顿,才能从刚才的山巅滚到沟底,才能从仙境回到人间
第个浪潮的目光之后,大门口,丹青又碰到了挤成团的邻居们。他们披着款式各异的大衣或外套,露出洗得泛毛边的睡衣,睡眼忪,表情诧异,小声地询问左右,用带着睡梦的气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要抓人了那女的呢真搞成了吗是哪个
所有的男生女生被排成队往楼下走。女生们适时地呜咽不止,像上当受骗的无辜羔羊,男生们则推推搡搡,同仇敌忾地尽量把丹青往前送,好像这是上战场,子弹呼啸之中,危险必定会由第个人承担。事情的性质,现在愈来愈清晰了,像是被勾线笔加黑加粗的儿童画,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地进行自我定位与自我保护......那么,她呢,她在哪里被女公安带到什么地方去了丹青徒劳地扭过头去,无所获......他突有个凄凉的预感,他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出了楼道,外面寒风凛冽,像是迎面打上来的耳光,几乎所有的人都为之哆嗦。同时,他们看到了那位曾经敲过门的那位居委会中年妇女,身材干瘦的她正跟个公安握手,后者微微向前欠着身,感谢她火眼金睛为民除害,感谢她雪中送炭,才能锅端出来这个大案子,多么典型而丰硕的收获
第15节:肉体与美1
肉体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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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仲生教授,在校园里是出了名的讲究,头发鞋子指甲,身体的各个细节都收拾得不着痕迹;同时也是出了名的高蹈,老派知识分子式的冷淡,从不跟人多言语,但对杂役人等又会分外亲切。他似乎较为崇尚种高风亮节的生活,对名声与旁人的评价相当看重,与人与物,总要漂亮得体。
儿子的事出来了,这样大这样丑的事,他还真有本事,大架子竟能撑得住,就是出来打水,仍是衣冠整齐,米灰的长围巾按照这年最讲究的方式,在脖子里绕过圈,小半截搭在前胸,大半截搭在后背。他的眼皮跟从前样半垂着,几乎没有表情。但也有细心的学生发现,他的领带配得没有从前好,裤缝也基本没了,并且,从侧面看,他的背开始驼了,做事走路总带着迟疑的速度,似乎切都无从下手无从下脚。与此同时,他的头发在这最近个星期开始发白,四十七岁,是白得早了点。"头发花白的教授",也勉强算是种恰如其分的仪态之美。
学校的开水间,跟食堂样,也算是人群与消息的集散地。个司炉工,可能是等了很,当陆仲生拎着两只旧暖瓶,行尸走肉样走进去时,他突然走上前,个猝不及防的亲昵,嘴巴靠近陆教授的耳朵,携带着朴素而不自知的口臭:陆教授,我跟你说个事,你听就会好得多。我听到校长办的人讲悄悄话,说是中央领导里个朱首长的孙子朱首长,你知道是谁吧,那相当于是皇亲国戚呀也样的,跟你家陆丹青样,被严打了,被枪决了。真的,不信你找内部人打听打听。机密,这可是高度机密啊。
陆仲生站住,看着司炉工,后者的鼻头上还沾着块煤灰,可是,他竟觉得那块煤灰特别的白,白得善意,善意得刺眼从丹青走的那天起就是这样了,不论什么东西,他都会看得走样。人家晒的白床单,活脱脱是招魂幡。红漆的教室门,血淋淋的几乎不敢触碰。看到嘻嘻哈哈跟丹青差不多年纪的学生,心上厌恶极了,得连忙扭过头去,以免自己啐出口去。
包括对于好心的劝慰,像司炉工这样的,旁人所说的切,都让陆仲生感到别扭,甚至痛恨听上去,陆仲生这是有点不知好歹。但或许也不能全怪他,面临人生变故,人的反应可以分为两种:种呢,就喜欢成为焦点,好事可霉事亦可,反正他蛮乐意别人关心他打探他体恤他,被探照灯放大着;另种,就是陆仲生这样了,最怕像口香糖那样被嚼来嚼去,宁可自己是灰尘是白水是空气。总之,照他的理解,好的生活就是没有新闻,真正的尊严,是没有人当面提及任何与私生活有关的话题。多少年了,陆仲生就是按照这样的标准来处置自己的生活与家庭的,洁净平淡正常......任何事情都可以将就着退步退两步,但若事关颜面,他会小心之极分外计较。他的应取舍与抉择,第个判断标准必须是:别人会不会说什么......
可是,瞧瞧吧,现在他得面对什么没完没了地,他们总会扯住他,完全不顾忌他原来的品性,好像他不再是陆教授本人,而异化成了块吸铁石,各种各样类似的消息像铁屑子般的源源而来,真真假假不而足传递小话儿,大家都有这种天赋,并且,当递小话儿的对象是个可怜的父亲时,这举动还升华成了善意与美德。
四川的什么地方,个姓王的大小伙儿,和哥儿们打赌敢亲女孩的嘴吗。结果真的去亲了过路的个女孩。被抓后判刑,十五年。不服啊,上诉好,正碰上时候了,死路条。
南光机械厂,总共不到千人,可严打指标是三十人。为了完成任务,把在厕所写脏话的在学校早恋的都算进去了。全都判了刑拉到新疆沙漠里坐牢去,十年十五年不算稀奇。
第16节:肉体与美2
路上有两个妇女打架,衣服扯破了露出胸脯。个家伙看得眼馋,趁乱上去摸了把,被群众逮个正着。没得说,铁定的现行流氓罪啊
......
人们的脸上既带着道听途说的兴奋劲儿,但又竭力显得严肃而沉痛。陆仲生不得不半侧着脸,好脾气地点着头听,把自己原来的面皮完全撕掉,扔到地上,踩上两脚,再接着往下听......事实上,天知道,他真想不顾切地大喊,别说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能说明什么又能改变什么有时他简直疑心,那些说话的人,他们安慰他的角度其实是:别气了,陆教授。你家丹青也值了,他可是货真价实地"弄"了个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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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他们那样想也是对的,我完全同意。我甚至心怀阴暗地想:是的,比起那么多的"无辜者",你是赚了,你曾经"做"了,"做"完了再去死......
但孩子,我不知道,真的吗,你真的弄成了吗至今没有任何人告诉过我点真相或详情,我所看到的只是纸判书......
可是我真怀疑爸爸太了解你了,你怎么可能是个坏蛋,是个罪犯你从小是规规矩矩的,特别地善解人意,路上碰到个瞎子瘸子要饭花子都会停下来替人家伤心。你性格里从来没有卑劣的成分,从幼儿园到高中,每与同学有争执,你都是文弱说理派;最多你喜欢百万\小说,玩些艺术青年的东西,诗朗诵画画之类,但你从来不玩什么递纸条的小把戏,回家来从未听你提过任何女生的名字......总之我多么信赖你倚重你,我哪里相信你会犯下这令人不齿的流氓罪你才十九岁对吗,我总觉得你那么小,什么都不懂,而性,多么复杂敏感,带着原罪的肮脏,你怎么可能会跟它发生关联......
所以,说实话,我真的不确定,孩子,你懂不懂那些事情那个晚上,你真的"做"成了什么吗这是个关键的问题,超过了眼下我这尊严扫地唾面自干的境地,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我真愿意用我全部的已知去换取这个未知,让你活转过来,只要你当面儿跟我说说清楚: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丹青呀,可怕的怀疑像虫子样,在我心里越长越大,并在各个角落爬来爬去,让我坐立不安,如百爪挠心我怀疑你根本就没有"做"
再说,丹青,你可能都不信,等你真正走了,我倒不知道伤心了
3月27日上午10点40,你的游街处决之时,那道罪孽重的门槛跨过之前,你虽还是活着,却活得让人煎熬,似乎坐着不动就是放弃就是背叛,得随时想着你将至的死。于是,夜不能寐日不能作,带着不近世情难以解释的焦灼,好像巴不得这切早点结束似的。
第17节:肉体与美3
真正迈过去,倒也罢了,颗心反而彻底放下来,就范于现实委身于现实,再没有想头,甚至可以说,是完全踏实了。有个晚上,我甚至还睡了个囫囵觉。醒来后,我羞愧得热泪长流,你都死了,我却还在枕黑甜你可以理解吗,是否认为我冷漠无情这是多么古怪的情感
但是,孩子,真正到今天,你彻底地死了,我的理智倒又全部复苏了:伤心悲痛有什么用,那都是些无谓的情感无谓的浪费。接下来我所要做的事情,就是不惜手段,弄清真相,尽管这真相于事无补。所有那些同情我怜悯我的人们,随便你们说什么吧,尽管去说吧,我陆仲生现在不要脸面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儿子你根本就是冤枉的爸爸要替你查清,爸爸要替你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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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爸爸,那个夜晚,那个我没机会告诉你的夜晚,我是不是冤枉呢,我竟然说不好。但总的来说,它决不是无缘无故的,它是我的骄傲与苦涩对肉体与美的追求,就算是错,也错得对。
不过爸爸,有点,你平常所看到的所引以为豪的我,只是河流上循规蹈矩的平静波,而我真正的部分则是潜流暗涌,你从未觉察......
你可能都不知道,从很小就开始了,不知怎么搞的,我对人的身体特别感兴趣。在老天赐给人间的所有礼物中,庄稼花草雨水月光......切当中,我最喜欢人体,皮肤骨骼毛发,牙的硬舌的软,关节的灵活,心脏的搏动,饥饿与排泄,亲近与笑容。世间有什么东西比人体更为精巧复杂我时常用很多的时间,像对待个永远玩不腻的玩具样研究自己的身体,每个凸处与凹处,每点小反应与小变化,天中的不同状态......
长大点,我开始注意到更多的身体城里人与乡下人,老人与儿童,健康的人与残疾的人,男人与女人,东方人与西方人,这个人与那个人。我有了个不自觉的小习惯,走在马路上坐在公共汽车上,最喜欢盯着别人看,无穷无尽的身体呀让我心满意足我远比研究蝴蝶的人研究星辰的人都要幸福得多,都说蝴蝶与星辰的种类繁多,可是,多得过人的身体吗
特别是......特别是女生。这是有限的范围内,我能观察到的最普遍的身体。我承认,我喜欢看她们,我极想知道,她们到底哪里跟我不样......记得在初中,那屈指可数的几节生理卫生课上,每当老师让我们看挂图,看胃,看心脏,看大动脉,我都会在抓紧机会在下方的三角区上迅速而仔细地溜上好几眼,试图去想象,那图上,经过抽象处理没有画出来的到底是什么......我会在男厕所里偷听女生小便的声音。夏天做广播体操时盯着前排女生衣服的后襟,等着露出小截腰。我还喜欢看刚刚洗过头的女生,她们的头发把衬衫后面打湿,贴在肩胛骨上,那若有若无的滑动初夏到来,她们会说好了在某天穿裙子,细细的小腿,在漫长冬春的遮蔽之后,那样纤弱,似乎都经不起我眼光长时间的停留......
第18节:肉体与美4
啊,不仅仅是女生,我们高中还会有些年轻的女老师。我记得,有位丰满的音乐老师,有次,上课中间,她的内衣带子突然滑落了,透过淡色衬衣,我清楚地看到她的乳晕......
有时候,趁你们都没有下班,我会倚在阳台上,用家里的那个单筒望远镜看楼下的人......主要是女人,这角度不算理想,但在夏天,还算不错,她们的r房,从上面看下去,多么浑圆而天真,最完整的小波浪线,最自然的小肉沟......在热气弥漫的大街上,在树影的浓里,真是美妙极了......我常常构想着,能从这个角度,画群身体,女人体,看不到她们的脸,只有身体,百分百的肉体,连绵起伏,永无尽头,布满整个庞大的画布,足够所有像我样饥渴的眼光在上面迷途忘返乐不思蜀......
别的我想不起来了,差不多就是这些,这就是我在青春期所看到过的切了。仅仅就是这些,可怜得都经不起回味与咀嚼。十五岁之后,每晚睡觉之前,我都感到莫大的空虚,体味到那难以形容的饥饿与绝望。
索性跟你全说了吧,反正我从不以此为耻还记得我在高中坚持要学画画的事吗为什么要画也许我并没有这方面的秉赋,但那样,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从老师那里看到很多的人体画册里,那许多的雕塑与油画,不论女神还是厨娘,大卫或是拉奥孔,都是那样,把身体尽情地展现出来,半裸的胸腹,耸起的肌肉,我太喜欢了我愿意为那些健美的人体付出切我喜欢看到那些松垮下来的衣裙,完全暴露在视线下的肉体,结实柔软无辜
呀,生活中绝不可能看到这种坦然而舒展的景象,生活中从来不会有人这样涉及最伟大的身体真实的世界,肉体好像永远缺席,除了表情与声音,除了吃饭与睡眠,除了学雷锋做好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好像我们都没有身体。如此鲜活多变的身体啊,人人熟视无睹
包括你,爸爸,我向信服你,但你也跟大部分人样,总对肉体带着居高临下的蔑视,偶尔妈妈到商店试穿新衣,你会在旁边强调:再宽松些,不能太紧。哦,这裙子,太短,你不能穿......有阵子,当我吊在门框上训练肌肉,你没有明显表示反对,却另找机会跟我说什么"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你从来都轻视切身体上的能力,我短跑全年级第跳高得满分冬天不穿棉袄,这些我认为很了不起很值得自豪的切,你连个微笑都不给那潜台词是明显的......
好在,你不反对我学画画,似乎这是特别正当特别高雅的业余爱好。你甚至很喜悦,以为发现了我的大才能与大潜力,高兴地请美术系的年轻助教辅导我,并替我买了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和艺术哲学。这两本书也不坏,特别是后面本,我这才知道,对肉体的迷恋,不止我人,也不是自我始,在雅典与古罗马,所有的公民都疯了样地喜欢健硕丰满的人体。那是集体性的崇拜与把玩,他们公开地进行研究与琢磨,在公共澡堂里彼此欣赏或暗中妒忌。哦,肉体肉感肉欲,那是他们所有生活的关键词
爸爸,我这条命真是生错了,所以也真活该去死若能重新投胎若能时光回转,我能生在落后无知的古罗马城邦就好了,哪怕就是个无所有的奴隶,那也是伺候漂亮肉体的奴隶
扯得远了些,只因从未跟你说过这些。哈哈,要是我还活着,也决不会跟你谈起这些。不仅仅因为你太正经了,而是在父子之间永远都不会这样谈话。我问过我的那些同学们,任何关于性的话题,在所有的家庭都是陷阱和禁忌。多么纯洁的八十年代,活该我要因为下流而死去。
但如今你可以知道,关于我与肉体的关系,那种见如故性相抵的意思,肉体就是我的真理,我对它的追求终身不渝,直至我为它而死......
第19节:儿子的房间1
儿子的房间
1
晚饭后,陆仲生决定到儿子房里去如果关于未知的追问,算得上是个漫长的旅程的话,这可以理解为他的第小步。瞒着妻子蓝英,陆教授暗中决定,像对待个机密的科研课题,他要查清楚切的未知,先从儿子的遗物开始,寻找任何蛛丝马迹......
不过,这还是儿子走后,他头次走进他的房间。距3月27日已经个月有余,他天天打定主意进去,却始终打不开那道门。旁人可永远无法感知,迈出那步需要多少勇气,需要让心肠变得多么硬
其实,所谓儿子的房间,那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房间,只是把个带拐角的西晒阳台改装了下而已。有床,有书桌,有储物柜,有可以从里面锁起来的门。总共四十五个平方的教工公寓,给儿子这么个空间,已是不错了。
我今天晒了被子的。太阳好得不得了,不晒就可惜了。蓝英突然跟在身后说。这时,陆仲生的手正放在阳台房门口的把手上。她的话像小石子,猛然扔过来,又突然掉下来。陆仲生清楚那小石子落下的弧度,像妻子没有说出的后半句话:咱青从小就顶喜欢闻被窝里的太阳味儿......
是的,蓝英还是不肯直接提起"丹青"的名字。
这情形同样开始于3月27日。突然之间,从原先的悲痛欲绝呼天抢地之中,她冷淡起来,绝口不提关于丹青的任何事情,好像她从未有过儿子,故而也谈不上失去,更谈不上伤心或绝望。生活中的每个环节,她都高超而巧妙地绕着圈子,如在起伏的风浪中驾驶着孤舟,避开可能触及儿子的切暗礁......
这样,她的语言体系开始呈现出两种相反的状态:要么,她大音希声,谨慎地抿着双唇,除了必要的对话,她机警而严格看守自己的声带这种状态里的她,特别的高深莫测,连陆仲生都有些望而生畏。要么,她跳向另个极端,语言如火山,在某个点上破坏性地爆发,爆发点毫无规律,譬如块油腻的抹布,譬如过咸的菜汤,譬如电视里的个新闻节目,如同饥者找到块面包,她都会下子咬住不放,追古抚今地连续说上两个钟点。不用说,那情形有些可怕,陆仲生只得围着她应答不已,浑身却感到阵阵的寒凉。
第20节:儿子的房间2
今天,她可能刚好处于后种体系。方才的第句话先扔过来的小石子,只是个引子,接着,她给陆仲生扭开了长串关于晒被子的话语流。
晒被子呀,是的......棉絮松散,我都能看到那个个的孔,左个右个,真的,试试看,从外面往里面压,压就是个坑,空气的坑......味道就藏在里面呢,拍打时阵阵的,把几天几夜睡觉的味儿都拍出来了......被子先正过来晒,中午,我再翻个儿反过来晒,这样才能保证晒得透晒得匀......要是晒了块啊,晚上睡上去,那块儿就定是凉的......对了,晒被子,定要连下面垫的块儿晒,连枕头块儿,好的话呢,拆下来套归套里归里晒,晒完了再给套上,那才算干净......我就特别同情那些住在楼的人家,长年都没什么太阳呢,你说,要是这过日子不能晒被晒枕头,那还过什么日子......
陆仲生站在阳台门口,妻子的话像无法下咽的酸葡萄,嘟嘟挂在那里,让他阵阵心酸。不止是葡萄,还是山丘,阻隔在他与儿子房间当中。
不想让他进去这是她不想说出口的劝阻之辞吗陆仲生扭过头去找妻子的眼睛,恰这时她说到个空当,她歇口气,也看着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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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怎么样的眼睛呀,哦,丹青,幸亏你永远不会看到,你最亲爱的妈妈现在成了什么样子那双眼睛,空洞干涩灼痛,像被天火烧过后的废墟。那是被踩碎的心肝被扯断的心肠......我还是狠心回过头,扭把手,进了你的房。
哦,你的气味,它们仍然在,下子扑鼻而来。你球衣球裤的味道,你茶杯的味道,你笔记本的味道,分毫不差,它们全都在呀。怪不得你妈妈不让我打开门,也许,她想多留会儿,再多几天......这些天,除了给你定期被子之外,她还每天悄悄进来打扫卫生,却又处心积虑地处处保持原样不动,连桌上书本打开在何处茶杯里水剩下多少地上鞋子如何摆放均纹丝不乱,好像你房里的切都已被上帝定型为雕塑......
但我进去,我就翻动了切可以翻的经过我这些天不断的翻弄,成功地把这里变成了片狼藉,像是遭过贼。我承认,我是故意的,动作粗暴,乱丢乱摔,甚至跌坏你的个石膏像。我就是要破坏掉你妈妈所追求的严格与完整,那实在太瘆人了你知道吗我真想对她大喊大叫,甚至扇她两个耳光:这房间的主人你的儿子丹青,他死了死了你别晒了,别抹了,别收拾了再没人会住进来了
但是,我应当先给你两个耳光我看到你所精心收藏的那些"宝贝"了。你藏得可真用心,不在床下面,不在带锁的抽屉里,而是夹在莫奈画册里,塞在旧颜料盒里。你让我找得很辛苦,边希望又边绝望,我都不知道,是找到了什么"证据"好呢,还是无所获更好......
第21节:儿子的房间3
瞧瞧吧,你到底在学什么东西我真想拍着桌子问你:大学里,你都交了什么朋友从哪里搞来这些不堪入目的画册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画捰体素描还有,小叠从各种书本或杂志上剪下的段落,里面竟然都是男女关系描写,亲吻啊拥抱啊发抖啊。瞧,还有幅捰体扑克,太可怕了......说说看,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别人都在为理想而奋斗,在学知识学文化,现在是多么好的时代,没有政治运动,没有上山下乡,你怎么能花费如此多的时间与精力在这种东西上面只怪我从前太过疏忽,也可能是被你的模样所迷惑,或者是被为人父母的心态所遮蔽,可是瞧瞧吧,美,多么伟大而脆弱,多么华而不实......难道,正是这无用处的纸笔之技让你误入了歧途嗯我真希望我现在可以责问你,跟你发脾气,跟你彻底闹翻我们像街上的人那样粗鲁地对骂甚至对打,那该多好呀儿子,那样,你就能活蹦乱跳地站在我面前了
然后,等怒火过去,我会抱着你的头喃喃地道歉热泪交流......哦,孩子,事已至此,我不必再假装。如果你活着,我定会大发雷霆当头棒喝这反应完全是模范父母的条件反射,对女在性上的任何苗头,都必须无情地喝斥与痛骂,好像这世界纯洁得像刚剥皮的鸡蛋,没有根荫毛但现在你都死了我还不能说点实话吗孩子,我不会责怪你打你耳光,也不再会装得那么清高正经。我怎么会不知道那切,关于青春期,惊蛰般的刺痒,令人发狂的欲望,无法解释的抓挠,它的力量大到可以颠覆整个世界......我怎么能因此而怪你这不足为奇,不足为罪。全世界所有的成年男人,如果他有记忆,如果他发育正常,他们全都可以成为你的同盟军与辩护人......世界上,每个国度,每个时代,每个人都会有青春期,只是,同样是从青春期发,为什么,独独你会走上死亡的那条路......谁能告诉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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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天,当陆仲生再次站到儿子房间前,蓝英行动了。
你每天,到底在里面找什么她冷不丁窜上来,蜡黄的脸色带着无言的谴责。她准确地站在陆仲生与西晒阳台的门把手之间,积蓄已久的语调像个准备了太久台词的三流演员。看得出,她受伤了不仅仅因为陆仲生破坏了她精心收拾过的房间,她显然还认为:就在眼皮底下,丈夫有事瞒着她,而且与儿子有关。
陆仲生暗中悲苦:上天啊,他真想能告诉她点什么,关于儿子,他满腔的疑惑,他零星的发现,以及些模模糊糊的推理。但他到底能说出什么那些画册与纸片,他不愿意跟蓝英说,那是儿子的小秘密......
第22节:儿子的房间4
蓝英固执地站着不动,口腔里的气味,像碟正在变质的菜肴。停下吧。让他过去吧。她喃喃说道,侧过头不看丈夫,好像仅仅在请求身边的挂衣架。她的语调太可怜了,如同弥留之际的呜咽。
陆仲生如盐柱呆立,同时愧疚之极,这是他可怜的妻子这是失去孩子的母亲呀。他缩回脚步,像停在辆飞驰而过的列车前是否,对死去往事的追究之心亦是种罪过,尤其对个正在努力遗忘的母亲来说
也许蓝英才是对的,她那样刻意绕开丹青,是种大智慧的自我保护的选择。他们就该活得像两个健忘症患者,对失去的切视而不见,对生活完全逆来顺受。就像他们的晚餐,白亮的灯光下,两张不事打理的憔悴面容晚餐是日之尽,亦是日的真实写照。早餐的匆匆午餐的集体性教工食堂,那实际上都是虚假的忙碌与繁荣。晚餐才是这个丧子之家的真正基调:漫长无味沉闷,应付性的咀嚼与对话。
何止是晚餐,还有别的。这对夫妻,像是被海水泡过的土地,似已失去了切享乐的能力:游公园看连续剧说笑话穿衣打扮在家中招待朋友参单位联欢会到餐馆吃饭......不,所有的切都是罪过,切都无法尽兴。只要想到3月27日,刚刚浮现的笑容就会像中弹的小鸟般折翅坠地,凄惶的脸色如同空荡荡摇晃着的枝头......出于好心邀请他们参加活动的同事或朋友,往往会感到尴尬和抱歉,好像把他们拉到社交活动中,是不够体谅的行为,他们只宜居家,只宜静思,只宜凄清
还有最难以启齿的痛楚,最可怕的处所是卧室,在床上,陆仲生与蓝英之间,自丹青出事后,他们再也没有过夫妻生活......
性,在他们之间,成了个最大的禁忌,不,比禁忌还可怕,是仇恨,是凶器,因它是刀与剑,杀死了儿子,杀死了整个家庭,杀死了他们所有的尊严。啊,万恶的性,叫他们怎么再能够赤裸相见,怎么再能够像动物那般欢情地交配喉咙管里发出恬不知耻的呻吟......真的,不可能了,唾弃还来不及呢痛哭还来不及呢,还做什么爱呀。不仅是爱,他们夫妻之间,现在连最起码的爱抚与亲昵都没有了。同张床上,身体偶尔碰到,会不自觉地迅速让开他们便会条件反射般想到儿子的事,带着巨大的内疚与压迫,好像他们曾经给做过什么坏榜样,是言传身教厚颜无耻的夫妻......万恶的性啊,他们宁愿忘得精光,宁愿离它十万八千里,宁愿失去切常识与能力。
当然,夫妻生活夫妻爱抚并不是生活的全部,他们毕竟还没浅薄到那个地步。陆仲生与蓝英,就算没有性,也照样会濡沫以存,如同风雨中的破败草庐。但是有谁知道啊这样的生活,真的太苦涩了,完全没有柔情蜜意,像是在粗粝的石头上拖拽着向前,直拖得人鲜血淋漓。毫无疑问,衰老会更加快速地将他们摧毁。不过也无所谓,子已不在,家已不家,怎么样都无所谓,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陆仲生常常自问,中年丧子,他们并不是世上头个,为何如此纠缠不休难以摆脱难道只是因为他们从未放声大哭过这不见天日与耻辱相伴的悲痛,才不得不化为关节炎般的暗疾,越拉越长,伴随终身......
第23节:模范继父1
模范继父
1
啊,爸爸,有件事倒是可笑,你可能会怪我没良心呢。在看守所的那最后几天,我并没有想你们呢。我呀,直在想另外件事想得后脑勺都疼了,像在做最难的物理附加题我就是在想,我替斯佳画的那张没完成的素描,它到底到哪里去了
没错儿,就在斯佳从我手里把夺过去的那当儿,我记得她随便地叠成了团,然后往什么地方塞去,她到底塞到哪儿了哈哈,在硬梆梆的牢床上,在因不能流通而说不清是酸还是甜的空气里,我突然就想起来了,那个动作清晰而明亮,像个特写镜头那样缓慢地重现是的,那素描被斯佳塞到了她的粉色开衫里了,塞到她开衫里的内衣里了,在她最里面层胸罩的庇护下,折叠起来的纸片岂不是就进入了终身的温柔富贵乡
多好呀,我感到就像是我自己整个人,都紧紧地贴着斯佳的心口,我直陪着她,在那些极为细致却又例行公事般的盘问与检查中陪着她,在她无效的分辩与反抗中陪着她......我知道,他们并不肯听她的解释,我能听到她在反反复复地说:没有什么,真的没有么。
没有什么我看这小姑娘是吓傻了。公安员瞅瞅她,然后关注结果。是啊,所有的询问与检查都只跟"下面"有关,我可怜的姑娘那么骄傲的斯佳,甚至得张开双腿,被人用钳子扩开用棉球擦来擦去,两个医生耳语着互相议论......自始至终,也许正因为有那张素描纸的陪伴,我的斯佳,她固执而平静。这让那个直陪着她的女公安非常恼怒,没人的时候她扯扯斯佳:你不要再争辩了,低下头你怎么不哭你难道不会哭
直到她可以获准回家,直到她可以个人呆着,我知道,斯佳定会取出那张已变得皱皱巴巴的速纸。她会仔细地理平了,甚至用装了开水的玻璃杯烫平了重新看,但怎么弄结果都样,我实际上画得很差劲,跟她本人可以说完全不像。我只是在临摹些记忆中的油画,像鲁迅写人物,东取笔,西取笔,越是用力越是跟斯佳南辕北辙她是卷发吗,她肩膀上有条大披肩吗,她半躺在张巴洛克式的床榻上吗,她摆的是那种侧卧的姿势吗天哪,我真不知道我到底画的是谁这张未完的素描到底跟斯佳有没有关系
万,她很在意怎么办她准以为我是什么冒牌的艺术青年,她看走眼了,冲动错了,追悔莫及,震动与愤怒之下,在前面各个场合都绷得漂漂亮亮的情绪会"叮"地声突然断了吧,她准会愤怒地大哭,好像我的画技才是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啊,我知道,不仅如此,还有生理上的疼痛心理上的屈辱与惧怕,全都失控地开始发酵,我可怜的姑娘浑身颤抖,咬着舌头无声地大哭,未知的后果像看不见的大山,黑漆漆地向她压过去......
第24节:模范继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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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丹青不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