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仰起脖子。
"艾莉森。"亨利说。
"什么事"
他的微笑只用到半个嘴,可是什么也没说。
"什么事"我问。
他吸口气。"我无法应付你。"
我只站在那里。
"我想了下,决定我应付不了你。"亨利说。
"噢。"我说。
"我希望切很单纯。"他说。
他希望单纯。
"没问题。"我也微笑,露出我也可以很单纯的样子。
"那就好。"
他伸手捏捏我的右肩,转身回到吧台那个女人身边。
那晚回家,我写了篇专栏,题目是"约会市场的价值"。几年前我就想写这个题目,未写的原因有两个,首先这不是我的原创。我不知从哪里看到些想法,修改后又加入自己的想法,这在生活中没什么关系,但印成文字会让我紧张。第二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它会惹人生气。我交出专栏的第二天早上,奥利维娅就冲到我的桌子前面说:"你在胡说什么如果我"纤瘦点"或"漂亮点",男人会更喜欢我"
事情当然更复杂,但,事实的确如此。那正是我要说的。"约会市场的价值"正是这样:人与人交往时的价值。就是这价值,让你认为两人正在交往,而且两人速配,其中个不会离开另个去找更好的,因为他们多少等值,因为他们拥有大致相同的"约会市场价值"。客观来说,长脖子女孩因为美丽,所以她的约会市场价值高于我,所以亨利选择她。
就"美丽"这方面,我并不合每个人的口味必须适合某人口味,已经够让我倒胃口,但我大致可以接受,我的市场价值因此而比较低;即使,这有时很令我生气。
这篇专栏很容易写,我只需要把这些年令我的朋友很生气的几件事穿插在不同的段落里。我相信你已经猜到让我们生气的原因,就是男性与女性的市场价值基础不样;女性用年龄与美丑,男性则用财富与权势。女性年纪越小外貌越美,市场价值越高;男性越有钱有势,市场价值越高。这对两性都是侮辱,对女性尤其严重。但,好像还没听见年轻俊美的男性站出来抱怨过。
能把心爱的理论印成文字,感觉真是过瘾,可是后来我躺在床上重读最后次的时候,被某种奇怪的感觉当头打下。好像得到天启,顿时发现我真的相信这些。当我应该相信爱的时候,我却相信这些。我直渴望当个活在当下的人,不再搞那些布局计划阴谋和控制,但我的脑袋好像不听话。我整天在想什么我老是绕着男女关系打转。我的脑袋真的是这样,每当我看到对快乐的情人,我立刻想知道所有的事实:他们怎么认识的他们的关系如何维系谁爱谁比较多谁掌握了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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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结局1
归根结底,切都回到我所说的"权力"。谁掌握了权力而我之所以喜欢"约会市场价值"这套理论,是因为它把我最着迷的东西加以量化,用数字呈现出来。我喜欢这套数学逻辑,以及"男女关系到了某个阶段总会失去平衡,如果失衡的状态过分严重,就必须把天平的两端重新平衡"这种非常简单的事实。
然而,权力这回事远比这简单的事实更难以捉摸。让我告诉你,权力在谁的手上:权力在爱得比较少的那人手上,权力在有办法远走高飞的人手上。我还可以告诉你,外遇就是权力。不管关系出了什么差错,出去胡搞的人,等于把所有的权力都拿走,可以对另方予取予求。
我直以为我的问题在汤姆离开我,但是,我现在发现,问题或许在更基础的地方。或许,爱情与权力无关。或许,把爱情与权力混淆在起,替我惹来切的麻烦。
第二天早上我搬进考狄利娅的家,计划找个新工作和新的住所。
"为你的新生活干杯。"考狄利娅跟我碰杯。
"为我的新生活干杯。"我说。
第二天,考狄利娅从健身房回来的时候,我蜷起身体缩在她的床上。
"我还以为你想通了。"考狄利娅说。
"我的确想通了。"我说。
她在我身边坐下。
"观念上想通而已。"我说。
她点点头。
"我的身体应该很快会赶上来。"我说。
星期,我放下所有的窗帘,把电视机从另个房间搬进来,放在床脚的箱子上,靠着叠在床头的堆枕头,拿着遥控器胡乱转台。
"我真不懂有些人为什么说电视没什么好看。"考狄利娅下班回来时我跟她说。
考狄利娅走过去把窗户开条缝。
"我的理论是,说电视没东西看的人,是电视看得不够多。"我说。
考狄利娅弯身拿起散在床上的杂志放回床头桌。
"全世界都在电视里面。"我说。
我又靠回考狄利娅的床。说真的,考狄利娅处理这件事的方式真让人佩服。她母亲七十多岁时曾把自己关在她家二楼的个房间好多年,所以她对我的行为并没有很大惊小怪。她弄东西给我吃,买我爱吃的饼干和蓝莓酱回来,即使我把滴蓝莓酱滴在鸭绒垫子上,她的眉头也没有皱下。我们谈些什么,我大都忘记了,只记得有天傍晚她用薄荷乳液按摩我的脚时,心想难怪她母亲躲在床上就是几个月。只有她才有耐心,换成是我根本受不了。
我常躺好几个小时,甚至整天,翻来覆去地回想汤姆和我之间的切,在脑海中来回播放。我想起坐在计程车上看着桌历猜测自己怀着谁的孩子时,我直想到婴儿有着亨利的耳朵。然后否定这个想法,应该是汤姆的,汤姆的耳朵很精巧。可是,当我躺在考狄利娅的床上,我直想到这件事,而且以某种奇怪的方式,让我心情变好点。我下半辈子都不会在这些耳朵的旁边醒来,事实上,我不想浪费我的生命在这些耳朵上面。我的心底知道,虽然身体的其他部分花了点时间才赶上来。
"我觉得我得了忧郁症。"我终于对考狄利娅说。
"你只是在蜕皮。"考狄利娅好心地说。
"我想死。"我说。
"你只是在你的茧里面。"考狄利娅说。
"我的四肢都动不了。"我说。
"困在茧里面当然会这样,四肢无法动弹。"她说。
然后,有天早上我张开眼睛,看见的是浮在阳光中的灰尘微粒,我当下知道,我出来了。从茧里面出来了。我下床冲澡,穿上运动鞋出门慢跑。然后打电话给家临时工作介绍所,这位女士以前看我的专栏,后来我们就认识了,她很快替我找到了在临时工世界里称得上肥缺的工作。我要去广告公司担任审稿,那位员工产假到期了仍然无法回来工作。"四十岁,生了三胞胎。"介绍所女士跟我说。"又是排卵药闯的祸,对吧"我剪去蓬松的长发大失策,可是因为我刚好瘦了几磅,所以看起来还算平衡。
我找的第处公寓,跟考狄利娅在同条街上。房租便宜且小得不得了,我却觉得非常完美,大片窗户让下午的阳光灿烂地照进来,而且位置很高,可以像那位飞天保姆玛丽波品斯样,看到很多屋顶和烟囱,还有很多大树的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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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结局2
那天是尼娜陪我找房子,我为那扇大窗心醉神迷时,她皱起鼻子闻着铺墨绿色瓷砖的浴室和两个小柜子,对我说:"艾莉森,视野再美,你也不能只住在那里面啊。"这个嘛,我想了下,我认为我可以。所以,现在我就住在美美的视野里面了。而且,我开始有世界重新在眼前展开的美妙感觉,你会注意到路灯灯柱上贴了意大利文课招生的传单,你会撕下附在下面的电话号码放入皮夹里,下星期就冲动地打了电话,然后你就每个星期三跟六个陌生人聚在咖啡店,被名叫亚历山德罗的人盯着练习外国会话两个小时,这位亚历山德罗总是穿着皮长裤,下课后跟你说话时,都用好听的意大利文称呼你公主。
我相信你知道我在说的那种感觉。原本缩小成柴米油盐而且小到可以测量的生活,突然间因为充满"生命力"而爆炸开来。我为自己买了蕾丝胸罩和登山靴。我把济慈放在马桶后面的架子上,也决定动手拥抱普鲁斯特。现在我看纽约时报星期天的旅游版,总以随时可能出发的心态熟读并钻研。我去听歌剧上瑜伽,甚至看着食谱学会做巧克力。
我有男友时,从来没有这种特殊的感觉,从来无法达到这种境界。我的意思是,我有男友时当然也购物烹饪旅行和读书,但引发我做这些开拓性事情的精神,从来不是因为我觉得我的生命可以随时变得跟预期很不样。这是个问题,而且是我生命中的大问题。我相信这里面应该有些道理,用以解释生命为什么会绕着某人打转,也随着某人结束我正要发展出个理论的时候,突然制止自己。我必须反抗,不要再把世界缩小在这种理论上面。管他的,就让世界自行在我的眼前展开来吧。
我搬进新家的几个月后,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记得当时曾猜想,这究竟是这故事的结束,或者另个故事的开始。那是星期天的傍晚,我在栗树街的旅游书店找书,有个人在我身后叫我。
"艾莉森"
我转过身,发现那是亨利。
"嗨"我说。
他向前倾有点尴尬地亲吻我的脸颊。
"你好吗"他说。
"很好,你呢"
"还过得去。"亨利说。
"听说你也辞去报社的工作了。"
"事情弄到双方甚至跑到走廊大骂粗话的时候,辞职或开除,相差无几。"亨利说。
"你对锡德开骂"我问。
"是啊。"
"真希望我当初也骂得出来。"
"我们收到些读者来信,抗议你的专栏不再继续。"
我看着他。"请你定义"些"是多少,好不好"
"好,六封。可见你至少有六位忠心耿耿的读者。"亨利说。
"说说那位的事,那个偷走我的工作的女孩。"我说。
"玛丽艾伦"亨利说。"你想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只要是坏话就行。"我说。
"这个嘛,首先,她不会写文章。"亨利说。
"对,就是这种话。"
"还有,她会咬掉小猫的头。"
"再说个"
"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是既不快乐又没有安全感的人。"亨利说,"这真是非常的可悲。"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这种事了。"
"什么事"
"用不快乐和没有安全感当借口。"我说,"我是说,我也不快乐,我也没有安全感啊,但我总把事情做好。说真的,我认识的每个人都不快乐,也都没有安全感。"
"说得再对也不过了反正,她就是平凡无奇的大坏蛋"亨利说。
"点天赋也没有"
"超级欠缺天赋"
亨利露出了微笑。
"什么事"我问道。
"没事。"他说。
"那你为什么微微笑"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笑。"亨利说。
"现在你有什么打算"我问道。
"目前还不确定,先休息下,重新思考。"他说。
他举起手中那叠孤独星球出版社的旅游书给我看:泰国尼泊尔柬埔寨和西藏。
"我告诉店员我想去人们穿着橘色袍子,物价很便宜的地方。"亨利说,"看来我还必须再缩小范围。"
"你要登山加健行,或海滩加妓女"我说。
他装出声长长的叹息。"登山加健行吧。"
我拿走泰国和柬埔寨放回书架上。"行啦,范围小多了。"
"你要去哪里吗"
我点点头。"意大利,两个星期之后。"
"为什么挑上意大利"亨利问我。
我决定说出事实。"因为我没有跟我的意大利文老师上床,所以这是我给我自己的奖品。"
亨利哈哈大笑。
"我不知道,他有种怪异的性感,我直很着迷。不过,我后来发现,性感的是意大利,怪异的是他。"我说。
亨利问我要不要去喝杯咖啡,我答应了。我们各自买了书,去了街角的小小咖啡屋。我们坐在那儿,聊个不停。
我们离开时,天已经全黑了。当我们要过马路,亨利握住我的手,过了马路,仍然没有放开。
那是个清澈的夜晚,皎洁圆月低低地挂在天边。我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但是我并不在乎,因为樱桃树的花终于开了,空气像某户人家壁炉里最后的火。我只想凝望着月亮,只想仰起脸大大方方地对着它,像太阳花迎向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