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而起,岩山陡峭,地形险固,恰似猛虎雄踞于江边。又有西南秦淮河如朱雀展翅,玄武湖似神龟盘旋。端是钟山龙蟠,石头虎踞,千古帝王之宅。
站到金陵城上眺望时,傅铁衣也是不由感慨,慨然叹息道:“龙蟠虎踞帝王州,帝子金陵访古丘,瑟儿,你这次挑的地方果然极好。”
赵瑟笑道:“看来的确不错,傅大将军都吟诗了呢。”
傅铁衣怔,继而摇头道:“想我也是十年寒窗,金榜题名过的。不过多年沙场辗转,没了风花雪月的功夫,你这家伙就真当我没学问。想来真是让人生气啊。”
“小女怎敢呢”赵瑟笑着恭维道,“您是谁啊,那是上马安得天下,下马抚得四方,连小女我昨晚不都俯首认输了么”
傅铁衣呆了呆,最后说道:“我怎么听着别扭呢你夸我,我真是不习惯,还是算了吧。”
于是,赵瑟和傅铁衣手牵着手,并肩走在处。傅铁衣道:“天下山川形势,雄伟壮丽,可为京都者,莫逾金陵。至于地势宽厚,关塞险固,总扼中原之夷旷者,又莫过燕蓟。今君在金陵,当收江东民心财富以为亿万年太平悠久之基。吾在燕蓟,当为征伐事为君蔽翼,无使人骑得过江东。”他挽住赵瑟的腰。
赵瑟靠在傅铁衣的肩膀上,闭上眼睛,轻声道:“阿傅,我自是信你的。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然则天下之事,尽人事儿听天命。长安有崤函之固,河西张氏势在必得,元元已入蜀,亦将图之。洛阳为天下之中,有叶十雄踞,气候已成。此二者皆帝王都会,不下于金陵燕蓟。而况我这里世家故旧纵横,掣肘实多。你背后也有卢文瑶时时牵制。天下鹿死谁手,殊难预料。阿傅,你我只尽力而为罢了。只可惜这种事情是没有回头路的,我实在是对你不住。”
傅铁衣将赵瑟搂得更紧些。 “瑟儿,你放心。”他说。
“啊,猗猗在催我们了”赵瑟指了指城下大队的车马前蹦得老高向招手的女儿,冲傅铁衣道,“咱们得快点,那可是个小暴君”
傅铁衣便索性将赵瑟单手抱起,直接顺着金陵城的城墙降落下去。赵瑟发出惊呼,猗猗拼命地鼓掌,他们落到女儿的面前。
到了游山玩水的时候,所谓万恶的贵族阶级的骄纵与霸道就被成倍的放大并凸显出来。因为赵瑟要和她的男人和女儿来钟山享受天伦之乐,因为赵瑟是金陵留守,是尊贵的赵氏夫人,还在前天深夜的时候,金陵城的守卫军队就出动了。
他们在天亮之前将整座钟山溜溜给搜查了遍。所有不安全的隐患全部都要排除,所有胆敢在钟山乱逛的闲杂人等也全部先逮起来关上再说。除此之外,卫士在钟山设下了严密的保护网,外围还有盘查的关卡。总而言之,任何闲杂人等在赵夫人离开钟山之前都甭想进去。那些游山玩水吃饱了撑的的也就算了,反正他们也是活该。而那些砍柴的打渔的狩猎的采药的种地的,可算是倒了大霉了,最轻也是天的饭辙没了着落。甚至于被逮进去关上个三五天的,乃至当场丢了性命的也不是没有。
当然了,赵瑟是不可能有“我是万恶的”这样的觉悟的。她生来所习惯的就是这样的骄纵与蛮横所带来的便利。何况,具体的事情从来都是管事和属官们去做的,根本不需要赵瑟去操心的,更不必她去知晓。
于是,赵瑟也就可以像现在这样心满意足地坐在钟山灵秀的山林中,与她爱着的男人共享这难得的片刻宁静。他们的女儿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在他们面前玩耍,忽儿兴高采烈地与松鼠打架,会儿又安安静静地蹲在地上,采摘遍地的花草。
猗猗摘了满手的花,用裙子兜着,跑得脸色红润润地来到赵瑟和傅铁衣面前。
“妈妈”猗猗叫嚷着说,“给我编个花环,要这么大的,能戴在脖子上的。”她用手比划了盘子大小的圆圈。
这就让赵瑟为难了,她真真是不会啊。于是她就非常无耻地怂恿猗猗去为难傅铁衣:“让阿父给你编个更大的好不好”
小孩子都是不坚定的,猗猗立即就转向了傅铁衣:“阿父,给我编花环”
幸好,傅铁衣的确是上得厅堂,入得厨房,全知全能型的存在,比赵瑟这等眼高手低的家伙强过百倍。他当即就把猗猗抱到他和赵瑟之间的石头上坐好,很快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花草理成束,分出几股来,几下就编成了个花环。套到猗猗脖子上,猗猗兴奋地蹦下去,阵风样“呼”地从他们身前跑开了。
“我也要个”赵瑟很羡慕地说。
花环吗傅铁衣想。于是他用剩下的花草为赵瑟编了个模样的。赵瑟的头当然是比猗猗大的,所以花环套不进脖子,只能顶在头顶上。
“好看吗”赵瑟问。
“很漂亮”这次,傅铁衣充分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说得非常可信。
赵瑟笑了。她拿出随身带的梳妆镜照了照,忽然叹道:“好看是好看,可惜这是小姑娘们戴的,我已经老了。”
“瑟儿,你只是长大了。”傅铁衣微笑着说,“我才是真的老了”
赵瑟摇了摇头,呼了口气,郑重道:“阿傅,我们成婚吧”
傅铁衣的线条分明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呆滞,然后他垂下头,表情里有种说不清地欣慰与满足。然而,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
赵瑟有些慌乱,捉住傅铁衣的手,道:“阿傅,你看,我已经长大了。再也不会做那样的蠢事了。我们把那场婚礼完成了吧。”
“啊,婚礼吗”傅铁衣望着赵瑟,“我们不是已经有过场婚礼了么不需要再特意去举行次。”
眼泪从赵瑟的眼里流下来:“你终究仍是无法原谅我吗”
傅铁衣轻轻摇头,温柔地擦掉赵瑟的眼泪:“傻瓜,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和我,这样就很好,不需要用什么婚礼来做个约定。”
赵瑟靠进傅铁衣的怀里。他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打湿她的衣襟。
然后黄昏在无声无息中降临。猗猗玩累了,蜷在他们身旁不远处的大石头上睡着了。赵瑟擦着眼睛从傅铁衣的怀抱里出来。她伸了个懒腰,回望傅铁衣,见他脸上仍是那样番柔情歉意与坚毅纠葛无限的表情,不禁“扑哧”声笑出声来。于是傅铁衣终于如释重负。
“我们回去吧。”他说。
于是,他脱下外袍,将熟睡中的猗猗裹起来抱在怀里,赵瑟环着他的手臂。他们踩着钟山的石径慢慢下山去,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斑斑点点洒在他们的身上。
“说到婚事,瑟儿你也确实是该结婚了。就算不是士族,在你这个年纪也没有女人还是单身的了。”
“是啊。可是结婚的话总要首先有个对象才是,我和谁结婚呢”
“你看曹秋何怎么样”
“曹大嘛既然你觉得可以,那就他了吧”
齐家 ...
傅铁衣向赵瑟提起他要去见曹秋何的打算是在个懒样样的午后。
赵瑟躺在树荫下的竹榻上,将涔得冰凉凉的手巾蒙在脸上。侍奴们都远远地退开,四周极安静,只三五只鸣蝉“知了”“知了”地唱着。
傅铁衣缓缓地说到此行金陵的公务:“皇帝此番肯能放我来金陵,主要是为了曹秋何。皇帝的意思是,能招安则招安,不能招安则杀之永决后患。所以朝廷命我在运河线严密布阵,以策万全。”
这个是傅铁衣不说赵瑟也猜得出七八成的。
她“哦”了声,闭着眼睛道:“我就说嘛,招抚曹秋何这么大的事儿,即便欧阳怜光不能亲自出马,皇帝怎么也不能派那么个初出茅庐小丫头来。原来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力气活儿都让你来干。不好,不好”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给朝廷问罪的借口了。皇帝现如今拿着王氏叛乱当棋盘在下,这年来,已然是连杀了北庭节度使陇右节度使,其余收复大大小小的地方豪强更是无数。没必要去触这个锋锐。”傅铁衣坐在赵瑟身边,穿着纱衣,手中折扇呼拉拉地开合着。
他笑眯眯地道:“再说也没什么不好嘛正好让你假公济私,还咱们赵夫人个清白,也免得曹秋何整天地见人就说你始乱终弃,不是东西”
“哪有”饶是赵瑟这样的二皮脸也是招架不住,叫了起来。之后,她脸上红了红,双臂圈住傅铁衣的腰,很是不好意思地道:“阿傅,我和曹秋何的事情我不是要瞒你的意思啊,只是在晋阳的时候没机会说,后来得了手,又不好意思说。来二去也就拖了下来。可是,既然我没给你说,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傅铁衣大笑道:“是曹大那家伙自己说的。去年冬天,我出兵包围莱州跟他对峙。仗打了几个月,他突围出去的时候跟我炫耀来着。”
赵瑟恨得牙根痒痒,悻悻道:“曹大这个大嘴巴,我非撕了他不可”
傅铁衣便道:“你取他啊,取回来不就随便收拾了么”
两个人阵笑闹,葡萄架下上演了好番龙凤斗。半天,笑声才渐渐止住了。
赵瑟坐起身来,边披了上纱,边道:“不过皇帝派你来招这个安也是挺奇怪的。要说就算你和曹老帅以前有些交情,可晋阳事后,怕是只剩下仇怨了。皇帝难道就不怕你故意坏事么,还是她有意为之”
傅铁衣仍躺在榻上,侧身枕着手臂。他闻言沉吟半晌,方才缓缓道:“依我看来,晋阳之事的内情,十应该不会透露出去。”
赵瑟听脸色就沉了下了,用力拍在傅铁衣胳膊上,怒道:“不要提他”
对于赵瑟的执拗,傅铁衣也颇为无奈,只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于是笑置之,扣了赵瑟的手认真与她说话:“当初晋阳之事,内情只有你我他,还有陆子周知晓。瑟儿,你再好好想想,当真不曾向曹秋何有所泄露吗即便是床第之间也没有两句”
“哼”赵瑟翻着眼睛道,“我还能傻到那份上”
傅铁衣便道:“那我就可以放下心去见曹秋何了。”
赵瑟想了想说:“有处地方倒是合适,我和曹大偶尔会在那里见面”
她说到此处,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瞪圆了眼睛,登时就是在傅铁衣腰臀之间阵乱拧,大发娇嗔道:“好啊那么多人里面合着你就觉得我个是个靠不住的哇”
傅铁衣着实冤枉,心道:除了你别人也不可能跟曹大有私情啊
然而赵瑟闹得厉害,他也着实招架不住,只得笑着连声道:“夫人饶命吧”
“不行今日定要与你分说个明白”
于是,少不得番赔罪直赔到了日落西山才算是在赵瑟那里过了关。
三日之后,傅铁衣微服简行,与曹秋何密会于金陵城外处专作暗倡生意的道观里。于此同时,朝廷钦派的招抚使柳大人与曹氏叛军的谈判也正式展开。
从宣华三十年李珦称帝,王氏在彭城起兵开始,曹秋何就纠集了曹氏旧部和大帮东海上的海寇,与扶桑倭寇勾结,举就占了山东半岛上极为重要的出海口登莱二州。之后与东南沿海的四大海盗团伙场火并,势力就延伸到了东南沿海,进而常以此为据点袭扰大运河,将朝廷的海运漕运搅得是团乱麻,朝廷恨不能杀之而后快。而曹秋何这个人偏又十分乖觉,人干着造反的活儿,偏不打造反的旗。并且这家伙敌进我退,敌来我走,敌走我来,打不过就跑,打得过还是要跑的策略贯彻得非常标准。叶十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干,蹲在运河边上跟个破落户儿较劲。
于是乎,这年多,曹秋何就像个狗皮膏药似的贴在大郑运输线上,小日子过得那叫个惬意。而朝廷对曹秋何的袭扰也实在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可偏又分不出兵力来收拾他,只好破财免灾,招安了事。
关于朝廷这种无可奈何的心理,曹秋何当然是清二楚。曹大何许人也啊那压根就不跟你客气,谈判桌上漫天要价,那叫个狮子打开口。
会儿要粮饷,会儿要封地。这还都不算啥,抽冷子这家伙就要翻旧账,动不动就提当年河东如何如何,要求皇帝下个罪已诏啥的,给他的死鬼老爹恢复名誉地位,归还河东旧地云云。把招抚使大人柳家的大小姐气得那是抽抽,几次掀桌子走人。
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答应的条件嘛给曹文昭平凡昭雪什么的姑且不论,反正曹秋何这厮大约也不是真在乎他那老爹的身后名,可河东怎么可能让他染指你说以前河东是谁的那没用,现在的河东可是永安君的大后方
“你曹秋何提这种条件不是存心捣蛋是什么那要说耍赖,我还说河东是大郑十万里锦绣山河神圣不可分割的部分呢轮得着你在这儿指手画脚吗”
最后,柳大小姐谈急了,不顾淑女风范跳起来指着曹秋何的鼻子顿大骂,骂完她甩袖子,走了,留下与会双方代表面面相觑。霎那间,大江两岸片肃杀。
曹秋何突然抖开扇子,掩着嘴吃吃笑了起来。跟着他的大海盗头子王余不解问道:“大帅,您笑什么”
曹秋何道:“你不晓得,这话我都第二遍听了。”
于是,摆开宴席,朝野双方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大吃顿后,重新请上柳大小姐来,咱还得接着谈。
就这样,谈判在曹秋何的无理取闹之下,断断续续进行了个多月也没啥突破性进展。最后,连傅铁衣都被他耗得耐性全无,不得不私下里警告曹秋何道:
“这样也就可以了,再拖下去对你有什么好处等叶十收复了彭城腾出手来,你就是想投降都没门了。我提醒你,就算是立即接受招安,没有大士族支持你在东南也是站不稳的。想想吧,叶十自彭城而下,只需以巡阅的名义在江上走遭,你孤军支还能有什么作为不要忘记陇右节度使是怎么死的”
曹秋何幡然醒悟,谱什么的不消说也不摆了。三两下,快刀斩乱麻,和柳小姐在宴会上碰了杯,于是谈判就成了。
宣华三十二年九月二十七日,大郑朝廷正式招安了曹秋何。招抚使柳岩代表皇帝宣读了圣旨,封曹秋何为广陵侯,并授扬州大都督,统辖水军就是曹秋何手底下那群海盗。
曹秋何刚刚走马上任,椅子都没等坐热,立即就请媒人持了冰贴,向当时的大行台尚书令金陵留守赵氏的族长夫人赵瑟求婚。
求婚本身并没有引来太大的关注。但很快传出消息说赵夫人竟答应了,这下,整个江南乃至天下的士族都炸了锅。虽说赵瑟在婚姻上的笑话多了点儿吧,可再怎么地谁也没想到她能看上曹秋何啊于是便纷纷议论赵瑟定是被公主横刀夺爱的事儿给刺激出毛病了他们也不琢磨琢磨,那事儿都过去年多了,啥毛病能过了这么长时间才发作啊
关于这桩婚事,皇帝本人也是相当惊讶乃至于反对的。旦曹氏的海上势力和赵氏在东南的地方势力相结合,毫无疑问将产生奇妙的反应,使得两者都难以对付起来。东南也将被整合成体形成更加游离于中央的地方势力。这对于她下步的中兴大业来说毫无疑问是不利的。但是,臣子的婚姻做皇帝总是不好太干涉的,而且由于公主大婚的事情,皇帝也更加没有立场在赵瑟的婚姻人选上横加指责。所以,尽管皇帝很不高兴,很不乐意,但在得到赵瑟正式订下婚期的消息之后,还是勉强按照惯例下了祝贺和册封的圣旨,并赏赐了大批的礼物。
而另位虽然不是婚姻的主角,但必然要受到比主角更多关注的男人的反应则比较费人思量了。当时,叶十正在主持合围彭城的军事会议。内官向他禀报了有关赵瑟婚事的消息,叶十只轻轻说了句:“是吗”然后就继续分派军马。的确只是这样,但在场的各位大将却着实胆战心惊了好阵子。
傅铁衣也没有等到赵瑟的婚礼。他在曹秋何接了圣旨,招安的事已成定局的时候就回范阳去了。在冀北代地的燕王妃卢文瑶对他的牵制实在是太大了。而且,傅铁衣现在还带兵留在金陵也是不合适的。既然曹秋何已经受了招安,那么大运诃线也就没有必要再布下重兵设防了。如此则旦叶十以围攻彭城为借口就近调用这部分兵力,那么不论奉不奉命,傅铁衣都将非常麻烦。
真正公开反对赵瑟与曹秋何婚事并形成阻力的人反倒是赵瑟的亲生母亲赵燕凝。
赵燕凝是那种比较老派的贵族,非常重视士庶之别。最早赵瑟与傅铁衣的婚约她就极力反对的,只不过那是现在已经过世的老夫人做主定下来的,傅铁衣也算不错,她才勉强点的头。后来的叶十那是全家都拗不过她的宝贝女儿,她当娘的当然也没办法,而况那事儿不是最终也没成么现在到好,赵瑟竟给她找了和个泼皮赌棍作东床快婿,她能满意才叫鬼了呢
奈何女大不由娘,其间又牵扯着家国大计,赵燕凝反对不得,只好索性来个不出席婚礼,只当眼不见心不烦。她不去,新川侯兄弟当然也没法去。赵瑟的父亲新川候只好写信嘱咐赵瑟向曹秋何解释,并提醒他们婚礼之后择日回乡拜祭家庙。而他的七叔也打点了给新女婿的诸般礼物隆而重之地使人送去。
这事儿赵瑟的九叔亲合清说得好啊“甭管怎么地的吧。只要瑟儿顺顺当当把这婚结下来就行啦。这都第三回办婚礼了,但凡不出岔子就是咱烧了高香了。”
赵瑟被自己亲娘耍了回孩子脾气,眼看婚期在即,也是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去找曹秋何解释。曹秋何是自打定了婚事就留在金陵等着完婚的。他非常不要脸地半抢半买住进了赵府隔壁海陵候以前的府邸。所以现在赵瑟要过去找他真的是非常的方便。
赵瑟过去的时候曹秋何正指挥着帮小厮管事儿翻检人自己个的傢妆呢。赵瑟把父母不能来参加婚礼的意思给说了,正待安慰他两句。曹秋何却是摆手,混不在意地道:“不来就不来呗,正好我还能少磕几个头。”
赵瑟想说少不了,回来拜庙有的是头等着你磕呢。但看曹秋何太师椅上歪着,坐没坐相的,话到了嘴边便成了:“你好好坐着,我母亲最讨厌男子坐不直,回来等她见了,更得为难你。”
曹秋何哈哈大笑:“这天下还有不为难女婿的丈母娘吗我坐直了也没用”
纷纷扰扰就到了宣华三十二年的十月十,赵瑟婚礼的正日子。江东的士族与官员都来观礼,四家七氏不能尽到的也都派了使者。婚礼依着诸侯嘉礼的规程折腾了整天,宴会又闹了半宿,好不容易等到新人入洞房都过了三更了。
曹秋何是新郎,照例可以在宴会中途退场。所以这会儿还能有精神摆谱,穿着礼服盘腿坐在榻上。赵瑟这新娘却是累得像条土狗,又喝了不少酒,这会儿眼花身软,真真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按规矩,和正夫的合卺之夜,赵瑟得给人曹大脱衣裳。赵瑟瞧了瞧曹秋何,想说:拉到吧,反正咱俩也不是第次了,你就别穷讲究了,咱洗洗睡了得了,都挺累的。然而转念间反省,便觉得好歹洞房花烛夜,男人辈子就次,咱也不能对不起曹大。于是便强撑着给曹秋何脱衣服。
曹秋何这家伙,真不是东西,硬是把都没帮。
脱完了曹秋何的脱自己的,总算是扒光了。赵瑟往床上栽,就睡着了。朦胧中,曹大与她行敦伦之事。赵瑟低声骂道:“曹大这家伙,力气都留这儿了”
次日睁眼,发现自己和曹大肩并肩睡在处。赵瑟不由悲从中来,心中哀叹:这就算是结了婚了他妈的,以前那么多次都出事,怎么偏轮到跟曹大就成了呢真倒霉
于是便用脚踹曹秋何,道:“起来了,给我穿衣服”
新婚第二天伺候新娘穿衣梳洗也是规矩。不想曹秋何翻了身,闭着眼睛道:“咱也不是真的第回,哪那么多穷讲究。困死了。”然后人大爷就接着睡了,把赵瑟气个半死,当即就拧着曹大的耳朵给他拎起来。
曹大虽然不是啥好男人,但到底没有跟老婆打架的勇气。只好起床给赵瑟穿衣服,丢三拉四的,好歹给穿上了,也算是为难这位大爷了。
因为有件紧急公务,早上阖府前来拜见的时候,赵瑟便没有陪曹秋何。不过,料想曹大这等人,只有他欺负别人,万没有别人欺负他的,赵瑟也便放心去了。
于是,霍西楼过来时,就看见曹秋何独自个人在正中太师椅上歪歪斜斜的坐着,手里顶着碗茶。因为是新婚第天,霍西楼便要行大礼。然而未等他跪下,就被曹秋何叠声拦住了。
“别跪,别跪这你拜我,我还得给你还礼。跪来跪去的不值当,咱们还是两免了吧”
霍西楼拗不过他,只得弯了弯腰,从侍奴手里接了新茶,给曹秋何换了。之后坐到旁,以兄长呼之,说些家中琐事。
曹秋何听了两句就不耐烦了,摆手道:“这些事儿你别跟我说,我懒得管。家里的事还是照旧你做主。”说着又命小厮抱过来个匣子,打开来里面是厚摞的账本。也都扔给了霍西楼,道:“这是我那里的内帐,烦你费心,并入账照管。”
霍西楼答应下来,大家士族的正夫少有预内事的,曹秋何说这个话也在情理之中,他并不奇怪。然而,曹大下面的话就让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了。
曹大吸着热茶,慢悠悠地道:“要说我也比你大不了几岁,你别口个兄长地叫着。这么着,以后你就叫我老大,我就叫你小霍。多好”
在场的旁人作何感想不得而知,反正霍西楼是两眼发直,疑似梦中。
幸好内管事平安进来禀告:“候爷,园子里的各位相公都到齐了,等着给您磕头呢。”
赵瑟的侧侍,多年来零零总总加在起总有个三五十。曹秋何扫了眼,可能觉得人有点多,磕头得耽误不少功夫,于是便道:“免了吧。”
平安旁笑道:“候爷您大婚第日,这规矩怎么都不能免啊”
“是吗”曹秋何打了个哈欠道:“那就人打二十大板当是立规矩吧”
平安登时就恨不得扇自己耳光,陪笑道:“候爷,相公们进门时都是行过家法的。”
曹秋何翻了个白眼道:“那能样吗你怎么那么多废话”
平安便不敢说话了。霍西楼十分之不忍,站起来便待求情。曹秋何却先他之前开口道:“小霍你要没别的事儿,我可睡觉去了。宿没睡成,困死人了。”说完,他转身就进了卧室。
曹秋何这走,便没情可讲了,只能依命行事。院子里登时噼啪响作片,倒也不知道曹大爷在屋里如何能睡得着。
别的人倒也罢了,顶顶倒霉的就是杨同。他本来在九江防守,因为赵瑟大婚,所以快马赶回金陵拜见新主君。没成想进门,下了马水都没喝上口,就被按倒通猛揍。伤到说不上多重,可这事儿换了谁谁也不能服气啊。
于是,晚间赵瑟回家,过来探他时,便不免要有所抱怨:“主君大人要教训我自然是应该,可这般点儿颜面不留,让我怎么再回营啊”
赵瑟好生安慰了番,亲手给上了药。因为还在婚月里,所以不曾留宿。
次日,曹秋何听说了,便说:“不服气啊”于是张嘴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来,吩咐道:“那就再来二十大板。”
如此这般,三个二十大板下来,不服也得服了。杨同强忍着身上的伤势来给曹秋何叩头认错。
曹秋何喝着茶道:“说来听听”
杨同叩首答道:“主君的教训,奴不敢忘。无论在外面如何,回到家中总是要守规矩。”
曹秋何便笑道:“你还挺会琢磨。行啊,明白了就起来吧。回来找点好药,伤养好了还得回军中呢。”
杨同谢过起身,因为身上的棒伤实在不轻,时眼前发黑便要跌倒。曹秋何眼疾手快,伸手捞,将他拉住。嘴上道:“我说你也忒不经揍了吧想我当年,经常被我那死鬼老爹口气打断了军棍,歇两天还不是照样上马杀人赶明儿我传你两招”
众皆默然。这等抗揍的本事,大抵是没有人想跟他学的。
过了十二月中,赵瑟出了婚月,年关也渐近了。各个衙门都准备封印过年,赵瑟也打算借此回趟淮南。则自己终于成了婚,总要回乡祭拜家庙,拜见父母。再则已故元惠王的陵寝修好了,也要等她回去下葬。
赵瑟和曹秋何行人十二月二十三出门,到了寿春家中,已是年根了。家人刚刚坐下,便有家臣匆匆来报,筝候李六水的使者护送着几位小公子从彭城来了。赵瑟披上貂裘赶出去,便见筝候身边最亲信的内官稚光领着两个还不满十岁的小男孩立在厅中。
稚光见赵瑟就拜了下去,哭道:“夫人。候爷命奴俾带了小公子来投奔夫人,求夫人念在血脉之情能够保全。彭城,怕是破了”
倾城 ...
战火染红了江面,映红了夜空。漫天飞蝗,羽箭交驰,楼车吱吱嘎嘎地升上城头,巨大的战车轰隆隆地撞上城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抛石自霹雳车激射而出,砸下来地动山摇,尘埃弥漫。护城河的水被血染红了,步卒们结阵向前推进,喊杀声直冲云霄。摇摇欲坠的城墙墙面上密密麻麻坠满了攻城的士卒。
彭城在血与火的洗礼中里迎来了它最后的时刻。
“咔嚓”声,城头高竖的大旗从中折断,染着血的旗帜燃着火焰从城头急坠而下,跌落在泥泞的雪地。河东军的大将万百千策马在军阵中疾驰而过。他的手臂高高地举起来,手里拎着个人头。新鲜的血液还正从那人头上滴下来。
“袁孟秋死了袁梦秋死了”士兵们发出欢呼。
城头上亲自督战的王悠如只觉得眼前白光闪,她二十多年朝夕相处的丈夫就失去了头颅,身体倒在地上,断颈处汩汩流出血来。王悠如发出声尖叫,就要迎着那刀锋撞上去。身边卫士硬拉着才算挽回了王富婆条性命。
“秋哥”王悠如发出声哀嚎。伴着她这声哀嚎的,是“轰隆”地巨响。
“不好城墙塌了”
四面响起将士的嘶哑的嗓子的吼叫。那声音里充满了惊恐。之后,敌军就从四面八方杀了进来。
“王妃快下城”
左右亲信不由分说将王悠如硬拖下城去,扶上马匹。十几骑夹裹着王悠如,飞般地往城中皇宫退去。
皇宫里早已是片狼藉,内官宫侍四散奔逃,入耳的只是震天的哭嚎。
玉碎宫倾,繁花委地。
王悠如在建章宫前停下了脚步。她抬头看了那匾额眼,惨然而笑,回头对十几个仍追随在身边的心腹亲信道:“大家散了吧,投降也好,逃命也好,都没有关系。”
众人抢着跪拜下去,有叫“王妃”的,有叫“主公”的,均是不愿离去。
王富婆轻轻摇头,木然道:“死的时候我想安安静静的,我是河阴王氏的子孙,不想像那些贱民样难看。你们,都去吧。”
众人纷纷垂泪,终究还是叩了头个个地离开了。
王富婆缓缓地踏进建章宫。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了啊。
建章宫里空荡荡的,只有“铮”“空”的琴声从宫室深处传来,伴着宫室外不绝于耳的哭泣之声,别有番寥落天地秋的感怀。她掀开帷帐,生平所引以为豪的夫侍三千都不在了,只李六水盘膝坐在榻上,专心弹首曲子。榻上案几已经摆好了酒席。旁边托盘上整齐放着酒壶匕首和白绫。
王富婆侧身做坐到榻上,伸手轻抚李六水的脸颊。
“秋哥死了。”她说。
李六水兀自拨琴,眼泪却从他紧闭了双目里留下来,滴在王富婆的手上。王富婆便用手去抹那泪。
“铮”地声,李六水曲终了。收了手,他看着王富婆说:“孩子派雉光送去金陵托付给赵瑟,你的美人我也都替你遣散了。”
王富婆点点头,柔声道:“总是要靠你才能周全”
于是,他们对坐于案几两侧。李六水拿了那酒壶在手里,给王富婆的杯子倒满。只是杯,他面前的杯子却是空的。他说:“李氏子孙有李氏子孙的死法。”
王富婆看了那酒眼,大抵便是闻名四海的鹤顶红了。那鹤顶红无色无味,口服下,时三刻便能毙命。她微微摇头,握了李六水的手道:“我可不要喝这个,下了阴曹地府变成黑漆漆的个丑鬼,美貌的男鬼怕是再不肯跟我啦”她说着伸手取了那匕首过来,“噌”地声出了鞘,再不迟疑,直接便往自己的心口扎去。
王富婆仰面翻倒在榻上,涸泽的鱼般挣扎着。“六水,帮我”她呻吟。
李六水将头扭到边,闭上眼奋力拔,大股血喷出来洒在他白色的单衣上,如点点红梅。他站立起来,长长地白绫从他的手中挥出去,越过悬梁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衣摆
彭城里的火光和喊杀声持续了宿。伪帝李珦的皇宫被左千牛大将军卫伯贞彻底控制是在第二天的清晨。而在更早的时候,发生在彭城内部的巷战就结束了。对于皇室内部的叛乱而言,战争到这种程度就完全结束了,彭城的百姓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为了究竟是哪位姓李的来做皇帝这种事抛头颅,洒热血,奋战到最后口气的。
叶十在这天的上午进入彭城。彼时,整个城池都封锁了,道路两旁数万精锐士兵执刀戈守卫。大批的内官和侍卫簇拥着他从城门进来。因为要正式捉拿伪帝李珦的原因,使用了些必须的仪仗。他骑着马,身上裹着墨色龙纹的大氅。他的容貌依旧如日月生辉,美丽无匹,然而毫无疑问是更加凌厉了,目光里总有番令人不敢逼视的锋锐。彭城的百姓们扒在门缝上窥视他的容貌,于是在瞬间都惊呆了。
员英姿飒爽的女将军策马从左前方斜着迎过来。大郑军中高位的女将军十分少见,往往如珍珠宝石样珍贵。这位女将军就是鼎鼎大名的越鹰澜将军。
越鹰澜在叶十马前丈余距离滚鞍下马,屈下膝,抱拳道:“禀告君上,臣已剿灭城中所有叛军,封宫室府库,关押伪朝文武官员。”说完这句,便将另膝也跪下,俯首请罪道:“臣下无能,致使从逆首犯王悠如与伪寿王李六水畏罪自杀,未能生擒活捉,有违君上军令,请君上降罪。”
叶十点点头,道:“这样也好,尸首就地收敛安葬,不必再解回上都了。”又问:“伪帝何在”
越鹰澜答道:“现在被看守在太极殿。”
叶十抖动马缰,大队继续前行。越鹰澜退开去,上马随行,跟着进了伪帝李珦的皇宫。
李珦独自个人坐在太极殿的凤座上。四周士兵四处围着,因为得了严令,并不敢去动她。她见叶十登上太极殿,便哈哈大笑起来:“叶十,你现在定很得意吧。以介卑贱之人,玷污我李氏高贵无比的血统。现在,还要用你肮脏的手拿着的刀斩向李氏的子孙”
“大胆”内官发出尖锐的呵斥。“铮”地声,侍卫们起抽出闪亮的腰刀。李珦却是冷笑不已。
叶十挥了挥手,内官和侍卫们起退开。他脸色漠然地听着李珦对他无所不用其极的谩骂,仿佛那些是对他的夸赞似的。
李珦冷笑着仰天长叹:“李詟啊李詟,你可真是瞎了眼”
她突然从凤座上站起来,冲下台阶,“呸”地声吐了口涎水在叶十的脸上,怒骂道:“狼崽子”
内官发出惊叫。时之间,侍卫们也都惊得呆住了。当时跟在叶十身边负责太极宫戒备之事的是左千牛大将军卫伯贞。那登时汗就下来了。他情急之下脚踹出去,正踢在李珦的小肚子上。李珦惨叫着向后飞出去,直直地砸在台阶上。卫士们方才反应过来,冲上前去。霎时间,十几把戈就抵到了李珦的脖子上。
卫伯贞惶然下拜,叩首请罪。卫护之事让他干成这样,那就是宰了他都是应该的。这点儿都不夸张,固然叶十并不需要侍卫的保护,但侍卫却决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可以反应不过来。
李珦吐出口血,按着肚子轻蔑地暼了眼胸前的刀剑,冷哼道:“拿白绫来吧这算什么我李珦是太祖皇帝的子孙,宣宗皇帝的亲孙女。帝王有帝王的死法。”
叶十接过帕子擦了脸,并不置可否,转身便下殿去了。
李珦冲着叶十的背影大声叫嚣着:“贱民果然就是贱民”脖子便向那刀锋处猛地撞了过去。
江中流从旁边横过只手臂,将李珦拦住了。口中说道:“对不住了您嘞等您到了上都,大明宫里三尺白绫您要多少有多少,那管够准少不了您的,您就放心吧”
宣华三十二年十二月,永安君大军收复彭城,伪帝李珦及其眷属两千余人全部锁拿上都,明正典刑。王氏族长王悠如夫妇自尽身亡,遂夷王氏九族。
朝廷为宣扬军威,震慑四方叛乱,在新年里大肆庆功。参战的将士都得到了足够慷慨的封赏,叶十本人的声誉更是如日中天,几乎超越了被称为天下第名将的武安侯张钰。而之所以是“几乎”,不过是因为还毕竟缺少场战争来证明罢了。
这些庆祝的仪式叶十本人并没有参加。事实上,平定王氏之乱后他根本就没有班师回朝。他在彭城度过了个短暂的新年之后,稍事休整,立即就以彭城根据,出兵襄阳。
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襄阳,联系东西,汇交南北。东连吴会,西通巴蜀,红旗军据此既可以北出中原,也可以西入关中,还可经汉中而联络陇西。这对控制着整个中原的叶十而言,实是有切肤之痛。就如根钉子楔进了肉里,非拔之不能安枕。
而从更广阔的战略空间上来看,襄阳的地位更是重要,非收复不可。大郑疆土广袤,南北分际宛然。自秦岭巴山,经大别山桐柏山至鄂西山地直到淮河长江,这些山川河流东西蔓延三四千里,形成了条天然的南北战线。而襄阳,就这条漫长战线的东南段与西北段之间的连接点上。经营好了襄阳,足以协凋整个战线,在东西之间伸缩自如。值此西南大乱,东南离心,南北对峙之相已初露端倪之时,襄阳的得失存亡实是具有着关系天下全局的意义。
而对于叶十乃至于整个大郑王朝而言,只要收复了襄阳,就意味着可获得两个决定性的效果:其举截断南方漫长的防线;其二控制长江上游之势。如此,则东南独立之局不攻自破,而红旗军即便占据了巴蜀最多也不过是偏霸方。这样,朝廷也就可以从容收拾北方西有河西张氏独立东有傅铁衣拥兵自重的局面了。待北方略定,再由北而南,自上而下,则天下庶几可定矣。
叶十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