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厚的部位打破,看瓷胚的断茬。假如以他的身份这么做了,传出去就是个大笑话,这是重金征集真品的场合,不是王刚在北京电视台鉴宝节目搞的噱头。
况且在外人看来,他是表面上指不出毛病,这才不得不打碎花瓶验证,业界鉴定权威的颜面何在有人难免会笑话他,不管真的假的,打碎了才知道吗,那还叫什么鉴定而周逍弦开口说它是赝品,游方主动打碎了花瓶,旁人看:“噢,果然是赝品,周老师简直是太神了”这种情况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关于这次鉴定,后来在圈内流传个段子:广州那次著名的征集活动中,位神秘的年轻人带着只真假难辨的元青花来到现场,在坐专家谁都吃不准,唯有周逍弦老师伸出鬼手摸了摸,便笑着断定这是赝品,来者佩服万分,当场就摔碎了花瓶,众人看,果然是赝品
这个段子的内容真真假假,但流传很广,也不知是谁编排的,始作俑者十有**是周逍弦的得意门生罗谛客,也有可能是游方本人。
周逍弦虽从未承认过,但听见这个传说,心里想必也挺舒服的,对那位“兰德先生”有丝感激。
在江湖人看来,很多名门大家尤其是大知识分子比较注重职业操守,单纯以利益不好打动。但这种人往往过于爱惜清名,反倒成了可利用的破绽,鬼手周逍弦也未能完全免俗。像吴屏东那样不在意是否默默无闻以身殉职者,实在太少了。游方摔瓶之举,可不止撤了道门槛,同时又给了鬼手前辈好大的面子。
后话少叙,罗谛客听见老师的解释也回过味来,不禁连连点头,然而想了想又疑惑道:“他就算不想得罪牛家,也给老师个面子,将花瓶打破也就行了,但没必要摔得这么碎,而且连碎片都不带走。”
周逍弦也皱了皱眉,若有所思道:“我看他好像另有想法,故意走得那么急,我没反应过来,否则会让他把碎片带走这只梅瓶,除了我恐怕没人能修复的完好如初,但谁都知道,我是从不修复赝品的我看这次征集是不可能找到真品了,牛老先生难免失望。现在出了这么件事,当个趣闻告诉老人家,他定会觉得很有意思,这次活动也不至于太无聊。”
游方查错了线索,差点把了个大乌龙,照说这趟是白来了,也没必要按原定计划再装下去。然而他坐车回到流花宾馆后却没走,仍然住在这里,基本不怎么出门也没有与任何人联系,每天除了行功调养形神之外,大多数时间都在用套房提供的电脑上网消闲。
只有到了睡觉前,他才去附近的流花湖公园散散步,以跨步行桩之法习练内养功夫,运转神气导引内劲运行。功夫到了他这个境界,习练时并不定要拉开架子,看上去与散步差不多并无异常。这座城市中不少人睡的都很晚,公园中借卖春为名设局行骗的流莺不少,游方当然懒得理会,也理会不过来。
就算不离开广州,四星级酒店的商务套房也挺贵的,应该换个地方了。游方却显得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其实他直在等待等待有人找上门来。
他当场摔了梅瓶,拆了两道门槛同时也安了道门槛,因为他把碎片留下了。留在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偏偏是在鬼手周逍弦的工作室里,是有可能被当场修复的。像这种征集活动,要么留下东西给钱,要么不留东西走人,现在人走了,碎片却留下了,主办方请来的偏偏是大名鼎鼎的周逍弦,传出去算怎么回事
那只梅瓶虽是赝品,但不是没有价值,本身也很值钱,甚至在某些人手中未尝没有冒充真品的可能。征集活动留下的所有东西,哪怕只是碎片周逍弦也不好私自处置。至于征集的主办方,当然不可能贪图这些碎片,要么销毁丢弃,要么还会联系他想找他其实很方便,打个电话就行。
既然招惹不起牛家,游方为何还要等着被人找上门呢其实还是因为吴屏东。他尽量想找个机会,将吴老的番遗言托人转告给牛然淼老先生。也真难为游方了,短短的五秒钟时间,想出了那么多花样。
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巧,游方因为吴老的遗愿追查到元青花征集活动的现场,却发现搞错了人。然而征集人牛然淼老先生,就是吴屏东几次想见都没见到的人。吴屏东去年到香港短暂出差,曾特意绕道澳门去拜访牛然淼,却因为牛老先生身体不适未能见面。
牛然淼的身份地位,吴屏东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吴屏东为什么想见牛然淼当然与这位德高望重的华人大富豪的慷慨义举有关。牛然淼曾多次出手,以重金购回流落海外的珍贵文物然后捐赠国家,赢得了片赞誉之声,也引起海内外收藏界对此类行为极大的关注,时成为新闻焦点。
就事论事,重金寻回国宝的捐赠之举,赢得赞誉是应该的。但牛然淼的行为,客观上也给国际市场对中国流散海外文物的疯狂炒作,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老人家的影响太大了。
吴屏东曾在课堂上说过:“这场炒作实际上是给西方收藏的中国文物带来了次涨幅巨大的重新估值,推向市场后不亚于二次掠夺,他也有意无意引发了境内盗墓破坏以及文物走私的猖獗。”当时就有学生以牛然淼的行为举例提问,吴屏东没有做太多的评价,却有了找机会拜访牛然淼的想法。
后来吴屏东认识了游方,听游方详细讲解了江湖术“盘内滚珠”的手法,又经历了玉玺拍卖连环局的事情,就更想见牛然淼面好好谈谈了。游方曾劝过吴老:“牛然淼是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前辈,怎会看不穿种种江湖手法他这么做显然另有考虑,按江湖说法也叫投名状,但此行为本身只应赞誉,作为回归祖国的实业家领袖,表达自己的民族立场与爱国之心。”
吴老却不听劝,摇头道:“就算你说的话有道理,但我想以老人家的地位与影响力,还有更多更好的表达方式,没必要定以这种行为,从保护与追回文物的大局来看,实际上是得不偿失,有机会我定要与他好好谈谈。”去年到香港出差特意绕道澳门,却没有见上面,回来后吴屏东很是惋惜。
吴屏东也曾打算将自己想说的话托人转告牛然淼,但是这样做显得不太礼貌与正式,而且转告者未必会如实转述谁会愿意找到牛然淼这种人,当面说难听的说话难听的信都未必能送到九十岁的牛然淼本人手上。而如今,吴老已不在世,想说的话竟成遗言。
以游方的身份,自然更不可能想见牛然淼就能见到,他的打算很简单。既然这次活动的悬赏征集人是牛然淼老先生,主办方必定要将活动的事情向老人家汇报,如果有人找到自己询问为什么要那样做他就解释想转告牛然淼老先生番话。
至于主办方转不转告牛然淼本人,那就是另外回事了,游方只能尽力而为,算是从自己的角度为吴老尽力了。但他首先要先要做些特别的事情,可能引起牛老先生的注意或者兴趣才行,在征集现场的举动,应该够特别了。
假如没人联系他,根本无人过问怎么办不怎么办,江湖术安门槛也不会总是成功,就算自己的番心机白费。既然在流花宾馆预订了周的套房,已经过去天,游方打算再等六天,届时无人上门他就换地方不再等。听天命,尽人事,该做的也都做了。
游方果然没有白等,仅仅过了两天,就有人找上门了。这天快到晚饭时间,游方正准备出门吃点东西,电话突然响了,不是手机而是客房电话。时间还早啊,“先生,需不需要按摩服务”类的电话不会现在就打来吧
拿起听筒竟是周逍弦打来的,这位鬼手前辈说话很直接:“兰德先生,你前天走得太急,有些话也不太方便当场追问。关于那只赝品梅瓶,我还有些事想请教,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见面聊聊”
游方赶紧道:“前天走得急,是不敢多打扰周老师,能有机会再向您请教当然是求之不得,请问您想约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周逍弦的答话让他吃了惊:“方便的话,就是现在,我就住在你对面的套房。”
游方放下电话走出会客室打开客房的门,正好看见周逍弦也打开了走廊对面的房门,笑着对他说:“是我过去,还是你过来”
游方连忙道:“您是前辈,理应我登门拜访,您稍等,我这就过去。”
周逍弦能找到游方并不令人意外,游方那天就是坐着流花宾馆的车来回的,客房登记也是用“梅兰德”这个名字。然而他竟然在对面开了间房,如此约游方见面,还是让人有些意想不到。
假如游方本不想见他,此刻躲都躲不掉,难怪事先没有人打他的手机联系,原来是怕“打草惊蛇”,于是查到落脚点直接来堵门了,此举也正中游方下怀。
第五十四章 白云深处有人居
游方换了身衣服,稍微理了理头发,出去关上门来到了对面的套房。与他所住的房间样,里面是卧室,外面有间还算宽敞的会客室。周逍弦开门见山的解释道:“牛家财雄势大,办事效率就是高,我只是提了句想找你聊聊,就有人找到了你的落脚点,并且在对门开好了房间。”
游方苦笑道:“是啊,这么见面的法子实在太周到了。”
周逍弦也笑了:“兰德先生不要误会,之所以没有事先与您联系,是怕您有忌讳,其实我并没有恶意,只是你前天走的太急,有些事情我想找个私人场合请教,快请坐吧。”
游方在沙发上坐下,很客气的说道:“请教不敢当,周老师是前辈,也是业内公认的大家,有什么话想问尽管直说。”
周逍弦却不着急,看了看时间道:“兰德先生还没有吃晚饭吧要不,我们去餐厅找个包间聊”
游方摇了摇头:“不用那么麻烦了,如果周老师也没吃的话,就打电话叫客房送餐好了,在这里边吃边聊。”
在客房用餐看似很随便,比较熟悉不怕失礼的人才会这样请对方吃饭,游方故意如此分明是想与周逍弦套近乎。既然要周逍弦请他吃饭,就让对方在客房请顿便饭。周逍弦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打了个叫餐电话。
时间不大晚餐就送来了,看见这个架势,游方就明白周逍弦不是个人自己来的,而且早有准备。般客人在房间里打电话送餐,餐厅不过是叫个服务员用方便盒装好,拎着塑料袋送过来,顺便送双方便筷与塑料汤匙,游方昨天也在客房叫过送餐。
然而此时却是厨师推着餐车进门,菜品显然也是刚刚出锅的,杯碗盆碟在会客室的茶几上摆好,与餐厅包间没什么两样。酒也准备好了,啤的白的红的黄的米的洋的都有,而且红酒已经起开在冰罐里镇好,黄酒也是烫好的,很显然这顿饭是特意安排好的,周逍弦不过是打个电话让人送到房间。
搬了两张圈椅在理石茶几旁坐下,周逍弦问了句:“兰德先生喝什么酒”
游方:“周老师喝什么,我就陪您喝什么。”
游方敬了半杯红酒,吃了几筷子烧腊,周逍弦这才问道:“你打碎的那件青花梅瓶,烧造的非常高明,我对它的来历很感兴趣。当然了,这个话题有点忌讳,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兰德先生可以不说。”也难怪他会先问这个,像周逍弦这种人,最关心的当然是专业问题。
游方想了想答道:“既然是周老师问,能说的我都会告诉你。那只梅瓶出自当代位仿古工艺师之手,但此人并不是伪造赝品出售,据我所知,他做器物有三个规矩。是必然在表面留下独门印记,二是亲笔开具仿制品证书并且拍照留档,三是接受订制从不还价。
这只梅瓶最早应该是销往海外,后来不知通过什么途径落到中国位考古学者之手,却成了件真假难辨的元青花。
这位老学者为文物保护与传统文化遗产整理工作奉献了毕生,梅瓶是他的遗物。我之所以带着这件元青花赝品来参加此次征集活动,也与这位长者的遗愿有关。至于他的名字,我可以暂且不说吗“
这件事拐了好几道弯,周逍弦听得直眨眼,首先问的还是最专业的问题:“那只梅瓶上有作者的印记,我听说传统的江湖艺人常有这种雅好,但我当时却没看出来。”
游方微笑道:“这与周老师的专业水平无关,作者个人的趣味而已。”他却故意不指出印记在哪里,卖个关子。
周逍弦是个懂行的人也不好追问,于是转而问道:“兰德先生那位长者的遗愿,恐怕不是让你拿着梅瓶来打我的眼吧”
游方:“这是个误会,能碰到周老师真是太巧了我很冒昧的也想请教句,您对此次元青花征集活动怎么看”
周逍弦:“你已经知道这次活动的征集人是牛然淼老先生,以他老人家的财富与地位,想收藏只元青花也无可厚非。我虽不是很赞同此次活动,可老人家开口也不得不来。看上去虽然儿戏了点,场面也有点乱,但是老人家年纪大了,有些方面就显得孩子气,老小孩嘛,你要理解。”
游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想问周老师从业内专家的角度,怎么看此次活动的影响,还有那些来此参加征集的人”
前文已经说过,这次征集活动在圈子里造成的影响不小,各路赝品伪造者以及盗墓团伙都有所动作,狂狐就被惊动了,就游方现场所见,有人拿着刚刚出土的乾隆粉彩瓷跑到现场来探风踩线,却被罗谛客挡了回去。
周逍弦本人就在故宫博物院文物保护科研室就职,怎会不明白游方说的话,却不太好直接回答,于是拐个弯拿自己的学生说事:“我在工作室中眼不见为净,倒是我带的那个博士生罗谛客,在外面处理了大部分的事,他也认为这场征集活动影响很复杂,有很多造假的文物贩子和盗墓团伙的人前来试探,不胜其烦。但是我想,这与牛老先生的本意无关。”
游方立即接过话头道:“牛老先生的本意当然不是如此,但以他的地位,所作所为产生的影响恐怕也是他始料未及,我那位长者的遗愿与此有关,他生前直想找机会与牛然淼先生面谈,可惜直未能如愿。
近几年国际市场对中国文物,尤其乱世中流散海外的珍贵文物的狂炒,周老师定也知情吧我那位长者身份与您差不多,曾对学生说过,已出土传世的中国文物中,海外的收藏量远远大于国内的馆藏。而这轮炒作明显有幕后的推动,其实是给西方收藏的中国文物带来了次涨幅巨大的重新估值,其性质不亚于二次掠夺。
牛然淼老先生多次重金出手,购回流散海外的国宝捐赠祖国,怎么赞誉也不为过,但也引起了批与他身份类似的人效仿。而你我都很清楚,有些东西根本不应该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去购回,也为其他人保存与索回其它文物制造了巨大的障碍。牛老有他自己的用意,但却没有考虑更多,是在推波助澜从保护与追回文物整理与继承传统财富的大局来看,得不偿失。
牛老先生身为回归祖国怀抱的实业家领袖,表达自己的民族立场与爱国之心,还有更多更好的表达方式,而且他老人家在其它方面做的也很令人钦佩,比如捐助文教科研事业,没必要定以这种行为来表达,更莫要引导与他人以及子侄辈继续效仿。
这就是那位长者的遗言,他直想当面劝告牛老先生,可惜如今已不在人世。周老师,您是中国古文化研究以及古文物保护的顶尖专家,定也能理解他的想法。所以我想借这个机会托您件事,既然牛老请您负责这场征集活动的鉴定,事后定会向你询问情况,您可以将这些话转告他吗
我知道,般人不太可能在牛老先生面前这么说话,但是以周老师的身份以及专业立场,应该会转告的,拜托了“
游方口气说完这么多,仿佛卸下了副重担,倒了满满高脚杯酒饮而尽,然后站起身来,对着周逍弦深深鞠了躬。
他说话的时候,周逍弦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开始是疑问,后来是惊讶,最后叹息声也站了起来,伸手拍着游方的肩膀道:“兰德先生,我该敬你杯,也敬你的那位长者杯,快坐下说话吧,你真是让我大吃惊。”
重新落座之后,周逍弦果然连敬了游方两杯酒,这才说道:“难怪你走的那么急,把碎片留下了,事后却不换地方直住在这里,原来在等着我呢”
游方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我确实有这个用意,但没想到是周老师亲自来,能等到您当然是最好不过,这些话确实只适合私下里慢慢说。”
周逍弦的神色又有些疑惑:“听你这番话,就是冲着牛然淼老先生来的,难道你事先已经知情”
游方实话实说:“我事先不知情,听见周老师告诉我才知道。”
周逍弦欲言又止:“那么你当初”
游方略显尴尬的解释:“我当初也没有打算以那只花瓶行骗,假如我真那么做了,家中的长辈恐怕会打断我的腿。我是去找人的,不料闹了个误会,却碰巧获悉征集人是牛老,于是想起了位长者的遗言,故意卖了个关子,想找机会托人转告。”
周逍弦看着游方似有考问之色,似笑非笑道:“长辈打断你的腿我对学生可不敢这么狠要不然会上法院当被告的。按过去的老话,你应该是江湖出身,而且学艺时规矩还挺严好了,我就不追究你的来历了,前天的事也应该谢谢你,照说你托我的事,我应该替你办了,但是”
游方有些紧张的问道:“难道周老师有什么难处吗”
周逍弦呵呵笑:“难处倒是没有,但你的运气更好,有机会亲自对老人家说。我已经将那天发生的事打电话告诉牛老了,当作段趣闻,老人家说你这个年轻人做事很有趣,当场拆了两道门槛却又留了道门槛,反应很不简单,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妨顺便见面。我虽不太清楚老人家说的门槛究竟是指什么,但他却给了你个机会当面说。”
游方闻言好悬没冒汗,心中暗道牛然淼果然是江湖老前辈出身,太“专业”了,自己那些把戏被眼看了个底掉。他有些不安的问道:“老先生要见我,去澳门吗”
周逍弦摇了摇头:“老先生不是特意请你去,只是顺道想见面。最近他要到内地散散心,在广州要住两天。今天上午老人家的个秘书打电话,问那个摔花瓶留碎片的年轻人走没走,如果没动地方的话就打声招呼,看你愿不愿意陪老人家喝顿早茶而我正好有事情想请教,也想当面说声谢谢,于是就亲自来了。”
喝早茶想想也正常,牛老先生到广州来,如果是午饭或晚饭时间想待客,恐怕有批政界商界的显要名流排队等着。只有在吃早点的时候,才会见见游方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当乐趣解解闷,就与读报纸上的趣味新闻差不多,但这次是见面真人。
牛然淼只是图个乐子,而游方却不得不认真且有点紧张,下意识身体前倾问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周逍弦:“三天之后,你起床早点,会派车来接私人提醒句,老人家已经九十岁了,毕竟是德高望重的长者,有些话注意点语气,意思到了就行,不必说得太过分。”
游方:“我明白,而且很多事牛老先生恐怕比我更明白,但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因为是转告他人的遗言。您刚才说年纪大了,人也变的有些孩子气,但他这么德高望重的老小孩,还会与我这个真正的小孩子计较吗”
周逍弦怔了怔,随即哑然失笑道:“说的也是,牛老怎会与你计较以我们的年纪阅历,在他面前可不都是小孩,倒是我多虑了。”
晚饭后周逍弦就离开了流花宾馆,并没有真的住在这里,还有个细节让游方微感意外,周逍弦既然找到了他,却没有把梅瓶的碎片送回来。获悉三天后牛然淼要见他,游方本有些紧张,就冲老人家句轻飘飘的话就把自己所有的手段看穿,在牛然淼面前耍什么门道恐怕都是班门弄斧,就得老老实实的。
然而转念想,心下也就释然了。以刘黎当年之富贵,恐怕不亚于今日的牛然淼,至于江湖阅历以及手段的老辣,更不在牛然淼之下。有怪老头刘黎这碗水垫底,自己也不憷与世上其他的老头打交道了。
三天之后,游方起床很早,刚刚梳洗完毕,客房电话就响了,牛家派车来接,问他方不方便下楼下楼时游方还在想,牛家会派什么轿车来接,太高档了没必要,他不是什么重要客人,太低档了也显得没面子,结果看见楼门口停着辆牌子他不认识的越野车。
司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手握方向盘不苟言笑,副驾驶门边站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眉目甚为秀丽精致,妆化的不浓不淡刚刚好,表情却是淡淡的,见到游方只是略带好奇的打量了眼,随即很客气但也颇有些傲然的问道:“您就是梅兰德先生”
游方微笑着点头,表情就像看着邻家小妹:“我叫梅兰德,您是”
女子:“我叫齐箬雪,是澳门牛氏企业派驻广州亨铭集团的执行董事。牛老先生今天要见你,请随我来吧”说完话随手打开了后座的车门,迎客的姿势很标准,表情却始终有些冷。
元青花征集活动所在地就叫亨铭大厦,看来就是这个亨铭集团的产业,游方第次看见时还在想,怎么和老爸的名犯个字单听说话当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究竟怎么写,游方心中暗道:“妻若雪嗯,是够冷的,典型的冷美人,谁把你娶回家得小心点,别放太阳底下晒化了。”
游方上了车,齐箬雪也没多废话,直接招呼司机开车,却不是往市内的方向,而是沿环市中路东行,从越秀山北麓经过,进入了白云山风景区,再向北沿麓湖岸边行走。出了人烟嘈杂的市区,行走在依山傍水之间,风景很好心情也好,更兼有美人同车而游,唯有点煞风景的就是美人有点冷也不说话。
到了白云山深处,越野车向上驶入个没有路牌却有岗亭设卡的路口,绿村掩映的山路上转了几个弯,来到面对麓湖的片缓坡上。这里背依青山却不显险峻,两侧林木葱笼却不显森郁,山间缓坡被人工修整为个很大的草地平台,朝山下的那侧还装了别致的栏杆。
平台的侧是个停车场,已经停了三辆车,平台中央放着撑好防紫外太阳伞的休闲桌椅。从这里往前看去,白云山下麓湖风光尽收眼底,空间上却有相当的段高度与距离,不受湖面夜雾湿气的影响。
平台北侧是栋三层建筑,没有挂招牌,看上去不知是私人别墅还是度假村会所之类的地方,但此刻显然是牛然淼在广州的落脚点。
真没想到,在人气杂乱的广州市郊竟有这等清幽雅致的居所,风景与风水都不错,就是老年人住着稍有点问题,但也无关紧要。游方心中暗叹,有钱人就是有条件去挑剔,或者自有人替他将切安排的很舒适,住这种地方般老百姓想都别想。
然而他只是感叹并没有太多羡慕,也许与心态有关吧,他精通风水善察地气,只要愿意去找,自然也能找到小环境不比这里差而且便宜很多的地方,只是人工修饰上无法相比而已。
在门前下车,仍是齐箬雪将他领到楼,先在间洗舆室的门口站定,请他进去洗手,之后才进了餐厅。这里朝南装着双层落地长窗,拉开帘子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中央放了张白枫木餐桌,桌边共有六把椅子,却只放了两套餐具。套当然在主座前,另套在主座的右手边,游方看就知道自己该坐哪里。
几名穿着白色制服的厨师正在往桌上摆放各色早点,然而游方眼就被餐桌中央放的东西吸引了,赫然正是那只已被他摔碎的青花梅瓶
第五十五章 兴苍生
这只梅瓶显然是被高手修复了。其实瓷器在打碎的时候,有些细小的碎片已经成为渣粒,是不可能完全保留下来的,摔落时釉面着地的部份也会有脱落损坏。但现在这只梅瓶表面毫无破绽,细微的缺损处已完全填补,落地的脱釉处也补绘得毫无痕迹,但却没有完全修复成原貌,从古至今的陶瓷中,还没见过这种特征的器物。
鬼手周逍弦以往修复打碎的瓷器,表面是看不出拼接痕迹的,但是这件青花梅瓶,表面布满了鱼网状的蟹爪纹。游方知道它就是碎片拼成的,但看上去却并不像碎裂的痕迹,而极似宋代汝窑瓷的釉面开片。开片青花没听说过但桌上偏偏就放了件,修复者故意没有抹去曾经打碎的印记,却让它呈现出好似釉面开片的模样。
谁修复的定是位技艺巧夺天工的高手,可为什么要把它修复成这样呢牛然淼老先生请自己来喝顿早茶,却把此梅瓶放在餐桌上,究竟是什么意思
游方正在诧异间,忽听身后有个老者的声音说道:“鬼手周逍弦从不修复赝品,所以他让弟子罗谛客动手,而自己在旁指点,罗谛客足足忙了三天三夜才修复了这只梅瓶。我的要求是把梅瓶修好,但也要将它发生的故事留下,所以修复成了这样,设计得非常巧妙。”
游方闻言赶紧转身,行礼问好。来者当然是牛然淼。这位老人家个子很高,足有米八出头,看相貌依稀仍有年轻时风流俊朗的影子,只是头发稍有些稀疏,眼袋也微有些松弛,毕竟岁月不饶人啊。但他的精神很好,眼神并不混浊,身材保养得非常匀称,腰杆也挺得笔直。他走进餐厅的时间正好是六点半。
牛然淼笑着点了点头,来到餐桌前坐下,招右手示意道:“兰德先生,不必拘束,喝顿早茶聊聊天而已,快过来坐”
看个人的装束就知道某些场合的气氛,老先生穿的是寻常家居服,淡金色丝棉质地裁剪得十分得体,但显得很随意,也就说明此时不必太拘束。游方也就不再客气,径自在老先生的右手边坐了下来。餐桌旁只有他们两人,还有两名厨师打扮的服务人员站在门口,齐箬雪在餐厅门外等候。
老先生喝了口厨师特意调配的早饮,笑呵呵的问道:“兰德先生,你今年多大了”他与周逍弦样也称呼游方为兰德先生,此刻听起来更多的意味是在开玩笑。
游方答道:“二十五岁。”这不是实话,比实际年龄大了四岁,但也不完全在瞎扯,因为那张名叫梅兰德的身份证上写的就是这个年纪。
牛然淼哦了声,似有深意道:“你看上去更年轻啊,那天的反应可真快,我当年恐怕也没有你机灵,年纪轻轻了不得,所以我老人家才会有兴趣见你面。”
游方有些腼腆的答道:“老先生就不必夸奖晚辈了,其实我的来意”在这种老江湖面前,他不想过于转弯抹角,打算直接开口说话。
牛然淼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想转告我的话,周逍弦已经在我面前字不差的转述了,而且我又听了遍你们当时谈话的录音,就不必再说了。”
呦,还没开口,嘴就被堵上了,看来还真的没法再提这茬了。不提就不提了吧,既然牛然淼已经听见了那番转述,游方也算完成了吴老的遗愿。周逍弦师徒两人真的很帮忙啊,有机会定要好好谢谢他们。
牛然淼的话没说完,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在兰德先生这种人面前,也就没必要拐弯抹角,江湖上投名状的讲究想必你也清楚,而以我的身份,只恨找不到更贵重的国宝,所以在乎的不是价钱,哪怕越贵越好我已经这么大年纪了,还在乎什么无非是在乎我打下的这片基业,给儿孙送个平安护身符。”
老先生在明白人面前很坦诚,对于他来说重金购回国宝捐赠国家确实有这方面的用意,而且是越贵重花的钱越多越能表达心意,在乎的事情与其它人不样。游方不好说别的,只有陪着笑答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先生留给子侄的福缘余荫,已经远超常人了。”
牛然淼话锋转,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认真的问道:“你想找我,是想转告位长者的话,那人究竟是谁”
当着牛然淼的面,游方不再隐瞒:“他叫吴屏东,是梁思成的学生,北京大学文博学院的教授,中国古建筑专家。去年十月的时候,他曾特意到澳门拜访您,但听说您老当时身体不适,所以未能见面。”
接下来游方简单讲述了吴屏东的事迹,学术成就文化观点,包括去年伦敦苏富比拍卖会那场盘内滚珠局中的所作所为,以及今年初身患绝症之后辞职离京不知所踪,如今恐已不在人世。
他当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讲出来,包括自己追查到吴老最后的下落以及设计诛杀狂狐等人的经过,都略过不提,但如此已经足够了。
牛然淼听完之后难以掩饰惋惜之色:“恨未识此人啊外面私下议论我的人很多,这些我也清楚,但他却千里迢迢来找我谈,当真不容易啊。我倒不是有意不见他,去年十月确实住院动了个小手术。你今天将他的遗物与这番遗言带来,我得谢谢你”
游方:“老人家不必谢我,吴屏东先生对我有大恩,是我该做的您去年动过手术,看如今的气色非常好,康复的很不错,祝你身体健康”他举起面前的饮料示意。
牛然淼也举起饮料:“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年纪大了别光顾着说话了,请你来是喝早茶,快吃吧。”
桌上放的各色早点,而牛然淼本人只吃面前的几样,其它的显然是为唯的客人游方准备的,游方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先填饱肚子再说。
等他吃的差不多了,牛然淼才笑着说:“年轻人吃饭就是香,看见你吃东西的样子,我都觉得胃口大开兰德先生,你这次来除了忠人之事,自己就没什么话想说吗”
游方咽下个玲珑虾饺,停下筷子喝了口饮料道:“我听说您前两年买了方玉玺”
牛然淼:“是有这么回事,新闻上也报了,说我要捐献给国家,但我却直没捐,你是想问这个吗记者写稿总是只拣想说的写,我当时的意思是自己收藏,等将来做为遗产却不留给子别而是捐献国家,如今我还健在嘛,何必催呢”
游方笑了:“谁敢催您老人家慢说您今年九十岁,就是百岁又怎样上个月我还与位百十五岁的老前辈过招比拳脚,被他打得满地乱跑。”
牛然淼忍不位哈哈大笑,引得门外的齐箬雪也探头好奇的望了眼。笑了半天才说道:“兰德小先生,你可真有张江湖人的嘴,很会逗老人家开心,这招叫作兴苍生对吗”
在过去的江湖切口中,“兴”就是捧人高兴的意思,“苍”指白发年老,“生”指男子,“柴”指女子。所谓“兴苍生”就是哄年纪很大的老头开心,而“兴苍柴”就是哄老太太开心。通常是赞祝对方健康长寿,老人家都爱听。
但话说的要有技巧,比如明知道对方已经八十多了,却故意问句:“您老有六十多了吧”老人家定很高兴,因为在别人看来自己体态很年轻。这叫“逢苍减岁”,老人的心性有时与小孩样,需要哄。
游方的话当然更有技巧,让老头更加开心。这其实是句实话,然而牛然淼不知情,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兴苍生。
见老人家兴致很高,竟然说起了年轻时熟悉的江湖切口,游方借机道:“您刚才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其实想说,像您老这样的大行家,不会看不穿苏富比连环玉玺拍卖的盘内滚珠局吧您老还凑什么热闹”
老人家眨了眨眼睛,神情竟有些孩子般的顽皮:“我知道啊,但我就是喜欢收藏枚玉玺,难道不可以吗”
还真没法说不可以。听见这句话再看老人家的表情,游方也完全理解他的心态。像牛然淼这种人钱多的根本花不完,普通人逛商场吃大餐类的享受恐怕也不属于他。收藏方古代皇家玉玺,闲暇时捧在手中把玩,玩味数百年前曾号令天下的神秘气息,这种感觉是他人体会不到的。
老人有老人的任性,有时候还真像个老小孩,说话就像耍赖皮。而且以他的身家,买方玉玺与游方买部新款手机也差不多,谁又能多说什么呢这就是个人爱好,他挥霍得起,至于造成的影响以及客观上对海外恶意炒作连环局起到的推波助澜作用,正是吴屏东想劝诫的。
游方该怎么劝呢,想了想缓缓念出了段话:“自私的人困于自身的追求,无私的人忘于人世的追求,但若这两者最终是条归宿,那将是人生大幸。古人云: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牛然淼不笑了,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带着疑问之色盯着游方,片刻之后才说道:“以你的年纪,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来,口气不对。”
游方叹息声:“这不是我说的话,而是吴屏东先生今年三月最后的遗言,而后就再无消息。”
牛然淼也叹息声:“原来如此,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以后会注意的。”又指桌上的花瓶道:“这只元青花虽出自当代人的仿造,却留下了这么多故事,也算是件有纪念意义的文物了。我想收藏它,在私人书房中与那枚玉玺放在起,有空的时候,和儿孙讲讲它的故事,不知可不可以”
游方立即点头:“当然可以,您老就留下吧。”心中暗道父亲仿造的这只元青花梅瓶,经历辗转命运多桀,最终却随着吴老的遗言起被牛然淼收藏,也算是得其所终。
牛然淼抬头问道:“兰德先生,您就开个价吧。这件东西有它的价值,仅仅是让鬼手的学生修复它,我就付了笔重金,此刻更不想空手而取,也不打算还价。”
游方摇头道:“我可不敢让您这种大富豪空手而取,但它是吴屏东先生的遗物,您只要听从吴屏东先生的遗言相劝,就应该送给你,否则的话,还不如再打碎回,那样恐怕谁都修复不了了。”
牛然淼想了想,点头道:“行,我就收了你这份人情。但也不白收,假如兰德先生将来有什么难处,可以找我帮个忙。不过记住了,不要拿那些作犯科的事来为难我老人家,那种忙我帮不了回头会有人给你个联系方式,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到时候打那个电话,报兰德先生的名号就行。”
游方只能说谢谢,心中暗道今天是不是拣着阿拉丁神灯了里面蹦出来位老人家,说将来可以帮自己个忙。但是他也明白,像牛然淼这种人,是不可以随便去麻烦的,不问他的来历却说出了这种话,已经够给面子了。
顿早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吃完了,厨师已经上前询问牛然淼是否收拾桌面,看这架式游方该告辞了。他正准备起身,牛然淼却打发厨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