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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 酥 手 梅子黄时雨

第7部分阅读

她吓得脸都白了,扑过来问我痛不痛?我想告诉她,伤口不痛,可是心很痛,痛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要自由,我就还她自由好了。但与其她离开,还不如我走,把温暖的屋子留给她吧。我向她母亲承诺过要照顾她一生一世,现在做不到了,我也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外面飘泊。最起码要给她一片遮风挡雨的屋顶。”

“人家说哀莫大于心死。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以前,我打电话给素素,谎称今天是我的生日,想要见她最后一面。

她回来了,手里拿着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她居然不记得我的生日!很久以前一个女孩曾经说过:当你在乎一个人时,一定会千方百计打听他的生日,并记住这个有意义的日子。

她最后的迷糊和粗心,将我对爱情仅存的一点幻想都全部抹去。

我想我已知道答案。这场婚姻,我根本是在赌,一开始就知道是必输的游戏,只是我已忘了理智。

回首两年来的生活,浮上脑际的竟是陆游的那阙词: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为这份感情,我付出了一切,身心俱疲,心力交瘁,到头来却一无所有,里子和面子都输光了。我只能选择远走他乡。”

觉悟

关上计算机,梅若素取出那张软盘,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售楼部。

出租车停在林澍培家楼下。

她敲开了林家的大门,面对着一脸意外的林澍培,突兀地问:“惟凯在哪里?渥太华、温哥华还是多伦多?”

林澍培的脸上恢复了平静。他把她让进客厅,说:“进来坐吧。”

“爸爸,请您告诉我!”她的神情十分焦虑。

他微愕。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爸爸。

“我只知道惟凯去了加拿大,不知道他在哪个城市。”

“惟凯竟然连你都不告诉!”梅若素完全失了主张,脸上闪现迷乱和震动,“他是故意的,他不想让我知道!”

“为什么问他的地址?”林澍培问,“你看了他的日记?”

“我……我无法形容惟凯对我的意义,也无法形容失去他的感受……”隐抑不住的痛苦令她哽咽。她的眼光从他脸上移开,深深吸一口气,说:“爸爸,我不想为难您。但我真的想知道,他在哪里?过得好吗?”

“请相信我,我确实不知道。你问问邵刚吧,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林澍培的话提醒了梅若素。她立即拔通了邵刚的电话。

电话那头,邵刚的语气冷若冰霜:“我不知道惟凯在加拿大的地址,即便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为什么?”

邵刚的话尖锐而不留情面:“为什么?梅若素,他被你害得还不够惨吗?抛家舍业,远移他乡,一个人躲到加拿大去舔舐伤口。他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请你放过他!”

“这是他说的?”她心中凄凄惶惶的。

“是的。惟凯临走时说,之所以出国,就是要费尽心思毁掉你在他生活中的印迹,彻底将你从内心深处驱逐出去。”

电话挂了,传来嘟嘟的忙音。她紧紧地握着话筒,完全没意识到要松开。他出国……是为了彻底遗忘她?惟凯真是这样说的吗?

梅若素抬起头,好不容易才看清楚林澍培的脸。

“非常抱歉打扰您……爸爸,我走了。”

林澍培无言,把她送到门口。她忽然回过头来:“爸爸,惟凯的生日是不是5月8日?林家是不是真的有隔代遗传的白痴病史?”

“惟凯一直希望你问我,你为什么现在才问?”林澍培表情落寞。

“爸爸,我错了,错得离谱!”说完,她夺门而出,奔下楼去。

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雨。

她走进雨中,沁凉的秋风夹着细雨,扑在脸上、身上。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雨水把头发淋湿了,顺着脸颊滑下来,分不清是雨是泪。她才想到要打车。

出租车上放着音乐,竟是陈百强的那首老歌:

“……一生何求?迷惘里永远看不透。没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

她的额头抵住车窗,泪水滔滔而下。

原以为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而当失去的痛楚令她觉悟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曾经拥有的。

傍晚,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

她打开客厅的灯,一眼看到雪白的布艺沙发上,那滩暗红色的鲜血。

她慢慢走过去,用手指触摸着已经干涸的血渍,恍若触到他的心伤。

在最痛苦的时候,他宁愿伤害自己,也不忍心伤害她。

如果不是对一个女人爱到发狂的地步,有哪个男人会这样做?

一直以来,他对她太好太好,好到他只关心她,而不用她付出一丁点的回报。

她怎么就没意识到,身边这个男人在执著地爱着她呢?

她回想起最后那个晚上,脸上湿湿的东西,应该是他的泪。

要怎样一次次的伤害,才能让一个男人对爱情彻底绝望,才能让一个男人默默流泪?

又是一个无眠的夜。

梅若素躺在床上,清楚地感觉到床铺的冷硬,棉被的单薄,和因冰凉而失去知觉的双脚。

她挣扎着坐起身,拉开床头灯,服下了两颗安眠药。

重新躺下,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她很快跌进了那个熟悉的梦境。

她置身于莽莽荒原中,有轻烟或薄雾笼在眼前。她在雾中奔跑,似乎在寻找什么人。周围除了自己的喘息,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她困难而费力地迈着步子,感觉出路就隐藏在雾中,却一直找不到。

忽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悠长、深沉、男性的叹息。

她蓦然回首,看见林惟凯站在一大片白花花的阳光之中,朝她凝望。就像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情形。

这次,她想将他看清楚。可是,阳光隐去了,薄雾飘过来,他的脸渐渐变得模糊。

不,不要!她朝他拼命地奔过去,摔倒了又爬起来。

林惟凯给她的是一个远去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消失在雾中……

梅若素醒来,冷汗淋漓,全身毛孔张开,痛楚与虚弱自心底升起。

原来,她在梦中一直寻找的那个人,不是白凌霄,不是父亲,而是林惟凯!

她想起他的怀抱,那么温暖,那么宽阔。每当她深更半夜从噩梦中惊醒,都是他把她紧紧拥在怀里,温柔地抚慰着她。

而现在,这样寒冷寂静的夜里,她只能孤独地醒来。

有一种不知来自何处的疼痛,泛滥到全身。

她蜷着身子,把脸埋在被子里,无助地痛哭起来。

记忆里,从小到大,她没这样绝望地哭泣过,哭到整个人都掏空了。

如果眼泪能够换他回来,她甘愿做“还泪”的林黛玉。

彷徨

因为睡眠不足,头胀着痛,梅若素到下午才去上班。

刚接待完两个客户,就听同事说,外面有人找。

她走进会客室,是白凌霄。

他一见她就问:“孩子拿掉没有?”

这些天太伤心,她几乎忘了这事。

原来,这不是上天的捉弄,而是命运对她的恩宠——让她在惟凯走后,还能拥有他的孩子。

“我不会拿掉他,我要这孩子!”她坚定地说。

“你脑子坏了?”白凌霄气急败坏,“你和林惟凯都离婚了,还要他的孩子干什么?”

“我们没有离婚。我根本没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她说着,露出了自惟凯走后的第一个笑容。

那笑意如电光石火,神秘而又美丽,让他的声音充满疑惧:

“你还想跟他在一起?”

“是的,我要找到他,我要对他说抱歉。”

白凌霄静默了好几分钟,脸色变得苍白。

“那么,在你走之前,请把浩浩留下来。”他阴沉地说。

“为什么?”她也变了脸色。

“因为我是浩浩的爸爸。”

“你不是!”梅若素忍不住说,“你尽过一天作父亲的责任吗?我怀孕的时候,是惟凯在身边照顾我;浩浩出生的时候,是惟凯第一个迎接他。他才是浩浩真正的爸爸!”

“不管怎么说,浩浩是我的儿子,我绝不让他姓林!”

“我明白了。”她点点头,“你跟我在一起,完全是为了浩浩。”

“你胡扯些什么?”白凌霄把身子倾向她,抓住她的手腕,“若素,我爱你,也爱浩浩。你把孩子打掉,嫁给我。我们一家三口一定会很幸福!”

她挣脱他的手,猛烈地摇头:“凌霄,我们不可能了!以前,在一年以前,或许可以。现在,我办不到!”

白凌霄瞪视着她,呼吸急促起来。

“为什么办不到?”他的脸上毫无血色,“你爱上他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竟一点不知道!”

“我也是现在才知道,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他!”

“既然这样,把浩浩还给我,”他咬牙说,“你去加拿大跟他作恩爱夫妻吧!”

“凌霄,”梅若素叫,“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抢走我的儿子!”

“别忘了,你肚子里不是还有一个吗?”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两个孩子之中,你只能选择一个!”

说完,他拉开会客室的门,走了出去。

整个下午,梅若素的脑子里始终转着白凌霄的话,人也显得恍恍惚惚的。

她了解白凌霄的性格,为了浩浩,他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绝不可能回到白凌霄身边去。但要放弃浩浩,也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

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通常女人在没主意的时候,总喜欢听天由命。

抽屉里恰好有一副吉普赛游戏扑克。她根据引签的提示抽出了自己的命签:

“坚强将带来幸福,切勿彷徨不定。”

这是什么意思?

怎样才能算坚强呢?是说坚强一点不要怕白凌霄的要胁,还是说坚强些接受失去惟凯的现实?

梅若素更加糊涂了。

看来,上天也帮不了她。路,只能靠自己走。

但是,脚一旦跨出去,就没有回头路,她该如何抉择?

梅若素走出售楼部。

外面,这个城市最寒冷的冬天已经降临。

一辆一辆的汽车闪着白亮的车灯从她的身边开过。

夜已寒,路人行色匆匆地往家里赶。

她却像个游魂似地在街头晃荡。

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才能找到自己的归宿——一个温暖而安稳的家?

她是有家,但没有了林惟凯,那个家毫无意义,只是一座空空的房子,与窒人的死寂。

到王大妈家接了浩浩,带他到肯德基吃炸鸡腿。当天很晚,梅若素才回到家中。

洗完澡,正想上床,却听到门铃响。

她开门,站在那儿的竟是梅鸿钧!

她有些错愕,还没想到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况。

进了屋,坐在沙发上,她等着父亲开口。

他却用了解一切的神情静静地望着她,这样的目光令她凄惶、酸楚。

“爸爸,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竭力使语调显得平和。

“今天下午。”他在她身边坐下,“刚下飞机,就听到惟凯出国的消息。”

“是继父告诉你的?”

他并不回答,盯着她的脸,关切地问:“你的眼睛怎么又红又肿?是不是哭过了?”

一直刻意隐藏的尖锐痛苦,突然之间溃决,如汹涌的洪水,泛滥成灾,令她无法抵挡。

“爸爸!”她用手掩住脸,因泪流太多而干涩的眼眶,再度湿润。

梅鸿钧把她的手从脸上移开,看着她。

“你现在明白了,当幸福在身边时,应该好好珍惜和呵护,否则稍纵即逝,徒留遗憾和惆怅。”

“是的,爸爸,我明白了。但,明白以后,我的痛苦就能减轻吗?”

“你想怎么减轻痛苦?到加拿大去找他?”

“我不知道惟凯的地址。邵刚说,他去加拿大,就是为了彻底忘掉我……”她扑到父亲的怀里,脸上的泪奔流不息,“爸爸!我该怎么办?”

梅鸿钧抱揽住她,心凄凄恻恻作痛。

孩子,你为什么这么像我呢?

她在父亲胸前狠狠哭了一场,哭完后还抽噎不止。

“好了,好了,不要再哭了。”他把她的脸抬起来,“看!眼睛肿得像两只桃子,戴墨镜都遮不住了。来,咱们商量正经事。”

“什么事?”

“你的未来呀!没有惟凯,还是要活下去。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怎地,听了这句话,她顿时脆弱无助起来。

“我不知道,我还没想好。”

他不容她逃避,直截了当地问:“你会和浩浩的生父破镜重圆吗?”

“不会。”

通过今天的事,她总算明白了:她和白凌霄,只是一对自私的男女。在爱的领域里,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牺牲,也是要看环境和氛围。

当初,如果他不表现出十足地爱她,她不敢完全把自己交出去;而他,更不会放弃自己的家庭和名誉。如果不是因为孩子,他不会回头来找她。

就这样简单,他们都是普通的凡人,各人爱的,无非还是他自己。

而林惟凯不同,他无条件地爱她,为她付出一切,甚至不求回报。

现在才知道,自己错失的是一个多么“难得”的男人。

如果可以,她愿意不计任何代价地挽回他!

梅鸿钧不说不动,静静地看着她。

久久的沉默之后,他问:“你就这样,一个人带着浩浩过?”

她不是只有浩浩,还有……她和惟凯的孩子!

她注视着父亲。闪闪发亮的眸子,没有惊慌或者悲伤,甚至隐隐含着喜悦。

“爸爸,我怀了惟凯的孩子。”

他凝视着她,渐渐有些明白。

“你想把他生下来?”

梅若素低低叹息,把头依偎在父亲的肩上。他们父女之间一直有一种默契,不需要多余的语言。

她轻声说:“请您帮助我!”

决定

一个月后,齐眉接到梅若素的电话,约她星期天在公园见面。

放下电话,她发现邵刚正看着自己。

“八成是向你打听林惟凯的地址,你不要去。”他说。

她摇摇头:“你是惟凯的死党,但,我总是她的好朋友不是?”

他笑笑:“而且是唯一的好朋友。”

“还算有点同情心。”她也笑了。

他悠悠长长地叹口气:“你觉得她可怜,我却替惟凯不值。”

“其实,他们两人在感情上都很清高孤傲,属于同一类人。我一直看好他们,实在不明白,这么般配的一对,怎么会分开?”

“一切都是造化弄人。他们的爱情故事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比电视上的肥皂剧短得多,没有可视性。只是遭遇的人太过专情,才变得神秘隽永。”

看他莫测高深的样子,齐眉笑着问:“你什么时候成言情小说家了?”

“小说来自生活,生活本来就是小说。”

“可你只是一个旁观者,无权去操纵别人的命运。”齐眉的神情变得严肃,“或许,他们之间情缘未了呢?”

“那也是他们的事,与你何干?”邵刚冷淡地说。

齐眉急了:“你还是不把林惟凯的地址告诉她?”

“我不能违背对惟凯的承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齐眉跺跺脚:“哼,君子?我看你更像个拆散人家姻缘的小人。”

他将她揽进怀里,宽慰地说:“不要担心。如果他们真的情缘未了,终究会在一起的。”

星期天,齐眉苦着一张脸去见梅若素,惊奇地发现,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憔悴、忧伤,只是把一头长发削短了,气色很好,一双眼睛更显黑亮有神。

她没有提到林惟凯,开门见山地说:“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你要离开?去上海,还是深圳?”齐眉很是意外。

“我要去美国,下礼拜就走。”

“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林……”她猛然住嘴,不敢说下去。

梅若素脸上的表情平静如初。

“我爸在美国的第四家分公司即将开张,需要人手。谁让我是他唯一的女儿?”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梅若素不说话。

齐眉明白了,她不会再回来。

“林惟凯呢?你们的事怎么办?真的缘尽情了,到此为止吗?”

她低下头,静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望着齐眉。

“我有了他的孩子。”

齐眉有听没有懂,仍然焦燥不安地说:“我知道,浩浩嘛!但他只有母亲,没有父亲……”

梅若素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慢慢地说:“不是浩浩,他还在我的肚子里。”

“啊!”齐眉失声尖叫,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你的意思是,你怀孕了?”

她点点头。

齐眉恍然大悟:“有了孩子,也许,林惟凯就不会离婚了?”

“用孩子去换婚姻?齐眉,你看扁我了,我从来不做这种事。”

“可是,他知道你怀孕了,能够无动于衷吗?”

“嗯,大概不能吧。”她看着齐眉,“所以,你要替我保密,绝对不能告诉邵刚。”

齐眉越听越糊涂。

“你向邵刚要林惟凯的地址,不就是想挽回你们的婚姻吗?”

“那是在他还爱我的前提下。如果爱情已经不在了,我不要他为了孩子而勉强和我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他不再爱你了?”

“我看了他留下来的日记,他对我的爱已经由甜蜜变成了痛苦。既然他不想见我,我尊重他的意见,不去打搅他的生活。”

“你就这样放弃了吗?”

“不,齐眉。”她说,“我想要赢回他的爱,但不是依靠孩子。”

在她薄施脂粉的脸上,齐眉看见以前从未发现的执著,是淡漠、冷清之外的另一种样子。

走出公园的大门,齐眉依依不舍地说:“你什么时候走?我去机场送你。”

“不用了。我受不了你的鼻涕眼泪,多谢!”

“我保证不哭。”

“你能保证,我可不能。齐眉,我们就在这里道别吧。”

“难怪邵刚说你是无情的女人,什么都决定了,才告诉我……”

“当然要快。再迟肚子大了,恐怕混不进美国。”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安祥而满足地微笑。

“别为我担心,到了美国,我爸爸会照顾我的。”

梅若素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又一副笃定自信的样子,让齐眉不知该悲该喜。

“齐眉,能够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并且天天和他在一起,你是幸运的。好好珍惜你身边的爱情……”

梅若素招手,拦了一辆红色的出租车。

齐眉送她上了车。出租车载着梅若素,驶离落叶纷飞的街口。

那是一朵雪地里的梅花,从此寂寞绽放。

只有记忆中林惟凯的情深义重,给她永恒的慰藉。

沿着街道走回家,齐眉决定不将梅若素怀孕的事告诉邵刚。

进门的时候,邵刚正在客厅里看电视,随口问道:“怎么样?”

“没有什么。”

她走过去坐在他旁边,闭上眼睛,说:“吻我一下。”

“你受什么刺激了?”邵刚笑道,“变得这么茶煲。”

齐眉飞快地逃到房间里去,眼泪忽然失控,止不住地落下来。

她不知道,这眼泪到底是为谁而流。

一年后,齐眉收到梅若素从美国发来的电子邮件。

她在e…mail中说,洛杉矶一条繁华中心街的末端,新开张了一家别具风格的咖啡厅。

小小的一间,里面透着简约浪漫的情调。

年轻的女老板开这间不起眼的咖啡厅,只为陌生国度里迷茫困惑的人们歇歇脚、静静心。

钢琴的乐曲和咖啡的浓香中飘动着一首委婉动人的歌:

“不一定最爱的人,就能相伴一生;不一定失去的人,就能不想不问……” 执子之手(《红酥手》续集)

作者:心雯

有故事的女人

洛杉矶的冬天没有梅花。

冬日的下午,阳光很好。

方宏恩坐在“牵手”咖啡厅里,被明媚的阳光晒得有些迷迷糊糊。

当初是听同事说公司附近有一家咖啡厅,极品蓝山很地道,而且比别处便宜三成。他便于某个星期天的下午踏进了“牵手”。

来了之后,发现这里的蓝山确实不错,但环境太逼仄了。他有点奇怪,怎么会有人在寸土寸金的中心街,开这样一家小得可怜的咖啡厅?

当听说老板是从中国大陆来的,他就更加好奇了。

在洛杉矶,中国人一般开中餐馆,谁会傻到去和老美抢生意?

突然间,他看见一个亚裔女子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派的优雅与漫不经心。

“hobsp;其实,说美丽还不足以形容她带给他的震撼。她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而完美,黑亮的长发松松地系成长辫,柔顺地贴在胸前。一袭纯白的皮衣,身上没有任何首饰,唯一是手腕上有一条链子,举手的时候链子会随着她的手腕滑动。

她面前放的是会喝咖啡的人才懂得品味的“意大利浓缩”。

下午的咖啡厅,剩下的都是情侣和闺中密友。像他这样单独来喝咖啡的不多,独身女子就更少见了。

方宏恩的视线不时停留在那个亚裔女子身上。

她一个下午都很安静,没有看杂志,也没有接过任何电话,甚至连笑一下也没有。

她一直看着窗外,目光很迷茫,思绪飘在没有人可以打扰的地方。

他在心里断定: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有故事的女人,看上去总是那么不一样。

以后,每个星期天的下午,方宏恩都能在“牵手”遇见她,每次都坐在固定的位置上。

但,今天她没有来。

他坐了一个下午,感觉百无聊赖。

方宏恩打了个手势,侍者过来结帐。他付完钱后,忍不住问:“坐在靠窗那个位置的小姐怎么没来?”

“哦,你是说女老板?她今天有事,不会来了。”侍者微笑着说。

“女老板?”方宏恩很是意外,“她就是那位中国老板?”

“是啊。”侍者转身要走。

方宏恩又一次叫住他:“能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吗?”

“老板的英文名字叫茱利叶。中文名字嘛,我就不太清楚了,大家都叫她mei。”

mei——是梅,还是玫?

应该是玫瑰的玫吧?她看上去那么优雅、纯洁、高贵,就像一朵白玫瑰。

隔天下午,再看到那朵白玫瑰的时候,他鼓起勇气,走到她的桌子旁边。

“我可以坐在这儿吗?”他用英文说。

她抬头看他。

“当然可以。”

他坐下后,要了一杯和她一样的意大利浓缩。

“很少有女人喜欢这种口味。”他试着和她搭讪。

“男人喜欢的好像也不多。你以前每次都点蓝山。”

方宏恩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居然注意到他平常喝的咖啡。

“有什么奇怪?你是这儿的常客,而我是这儿的老板。”她露出淡淡的笑意。

他又是一愣。她的笑容好美,微微翘起的嘴角使她显得有些孩子气。也是第一次,他知道什么叫做“怦然心动”。

“有什么问题吗?”她问。

“你的笑容很温暖,足以使冰块融化。”这话虽然有点肉麻,却是实情。

“温暖?”她失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形容词。

她只记得有人说她冷得像冰,一块拒绝融化的冰……她下意识地摇摇头,告诉自己不可以再想下去了。

“是的。平常你比较像寒星,一颗挂在天际的寒星。”

“看来我真不是一个好老板,给客人这么差的印象。”她无奈地叹口气。

方宏恩满脸歉意:“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关系,别紧张。”她随意啜了口咖啡。

人们总是被她的冷漠外表唬住。其实,她的脾气挺好,或者说,她在意的事并不多,总是一派淡然——大悲大喜的心情已经离她很远了。

然后,两人愉快地聊起了天。

方宏恩很健谈,见人熟。他自我介绍也是中国大陆人,来洛杉矶已经十年了,去年才加入美国国籍,在一家汽车公司作业务经理。他从最初的跑客户做起,终于拼到经理这个职位。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现状相当满意。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杯中的咖啡早就凉了,她催促他:“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

方宏恩看了下手表,晚上八点多,但他仍有不舍之意。“十二点才打烊吧?”

“您要待着我也不介意,失陪了。”她说着,起身往咖啡厅的里间走去。

他清楚地感觉到,白玫瑰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和矜持。她,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

“等一下。”他急急叫住即将消失的她,“我叫方宏恩,宏伟的宏,恩德的恩,你

呢?”

她停下脚步,抬头望着窗外,用中文回答:“梅若素,梅花的梅。”

可惜,洛杉矶的冬天没有梅花。

她随即望向方宏恩:“安之若素的若素。”

原来,她不是白玫瑰,而是一朵素白清馨的梅花。

爱情顾问

咖啡里只有自己的往事,已经成为习惯。

自从那次交谈后,方宏恩总忘不掉梅若素。

在洛杉矶,要遇上一个中国人不容易,何况是这般年轻美貌的女子。

每回到“牵手”,他都找机会与她搭讪。她总是维持着淡淡的情绪,不拒绝,但是疏远,使他有深深的挫败感。

方宏恩发现自己的直觉没错,在梅若素美丽而精致的脸庞背后似乎藏着一丝沧桑,这使她比通常意义上的“漂亮女人”显得神秘。

她常常微皱眉头,望着一个地方发呆,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伤神的事,方宏恩真的很想了解她。

而这次,他们的话题又是从“咖啡”开始的。

“你干嘛认定了意大利浓缩,不换换别的口味?”他很好心地劝她,“比如最具情调的卡布基诺,应该更适合你。”

她依然是浅浅地一笑:“我喜欢意大利浓缩,那种强烈的香和涩的冲突有一种戏剧效果。”

“你到底年轻,没经历过什么波折。”他说,“像我,就喜欢喝蓝山,那种清爽平和符合我目前对一切事物的要求。”

“我记得上次你也点了意大利浓缩。”

那是因为你。

这句话方宏恩没有说出来——他现在只是她的顾客,谈不上任何交情。

“所以我说要换换口味嘛!”他笑道。

她怔忡地摇摇头。

“不,咖啡是容易上瘾的东西。”

“你是说你对意大利浓缩上瘾了?”他问。

“是的。我喝意大利浓缩,是从五年前开始的。当我已经离不开它的时候,我发现,那关于咖啡能化解痛苦的话完全是假的。一杯咖啡能承载多少的思念?一杯咖啡又能忘记多少的痛苦?”

他被她这番话镇住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没想到,你对咖啡这么有研究。”

她苦笑:“我刚才说的根本就不是咖啡。”

他冲口而出:“我当然知道,你说的是爱情!”

她扬起睫毛,第一次认真打量面前这个男人。笔挺的西装和吹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像所有的白领一样,然而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却使他比别人多了一分儒雅的气质。

“对不起,我失言了。”他摘下眼镜,用纸巾擦拭镜片上的热气。

她低下头,盯着面前的咖啡:“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其实,这咖啡里只有自己的往事,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而习惯的力量是巨大的。”

接下来的时间,方宏恩没有再开口。他知道,她只是想找一个倾诉的对象,不论坐在对面的是谁。

但那天晚上,他离开“牵手”时,梅若素第一次对他发出了邀请:“欢迎你再来。”

这句纯属客套的话,让方宏恩兴奋得彻夜无眠。

半夜,他从床上爬起来,坐到电脑前。

在oicq里,他找到了“维克”的名字。

维克是方宏恩新近认识的网友。他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和姓名,感觉中那是一个沉稳、冷静的男人。

或许是身在异国他乡知己难逢吧,他一下子就把心里的苦恼全都倒给了对方。

“维克,我最近爱上了一个女子。她不算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也不艳丽,不属于过目不忘的类型,可我就是忘不了她。”

“你了解她吗?”维克问。

“只见过几面,根本谈不上了解。”他老实地回答。

“如果可以,我劝你不要轻易地去爱,那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可我觉得我已经陷进去了。常听人说,异国他乡,有一个人陪你同在,会好点。我也一直渴望有这么个情投意合的人,互相鼓励,互舔伤口。呵呵,现在终于实现了。”

“但愿你的感觉是对的。”

时间过得飞快,聊着聊着,天亮了。维克说他要下了,方宏恩感到很失落,还想和他多聊一会儿,多分享一点快乐的心情。

“是真的快乐吗?其实,爱情不只是快乐,有时候还会让你痛不欲生。”维克最后说。

方宏恩不知道维克为何总用“痛苦”这样的字眼来形容爱情,或许是曾经历过一场让他痛苦的爱情吧!

但,爱情此刻对方宏恩来说,却是充满甜蜜和诱惑的。他有预感,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果然,方宏恩再到“牵手”的时候,梅若素对他明显比以前热情。

她会主动和他打招呼,听他诉说工作中的挫折,也谈谈对未来的期许。

相处久了,他发现了她不为人知的温柔与善解人意的一面。

每天深夜,方宏恩在网上向维克叙述两人的交往经历,维克总是耐心地“听”着,作他的爱情顾问。

“我不知道,原来她是那么容易相处的人。她的外表,是一种古典的美,给人湿润细腻的感觉。那种美是只可欣赏,不会令人产生邪念的美。”

“你是在描绘女人呢,还是描绘你心中的理想?”

方宏恩几乎可以看见维克嘲讽的笑容。

他飞快地敲打出:“请不要嘲笑我,这就是爱情的感觉!”

维克也很快敲打出:“那你还等什么?赶紧向她表白呀!”

“你不是说,爱情有快乐,也有痛苦吗?而她是那么完美,优雅、神秘、成熟、美丽……”

“正因为她有这么多优点,你才会爱上她。奉劝你一句话,既然爱了,就要勇敢说出来。在爱情面前,过于骄傲自尊,往往容易失去幸福。”

受到维克的鼓励,方宏恩向梅若素提出了约会的要求:“明天晚上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吃饭。”

她点点头,迎视着他灼热的眼光:“我可以再带一个人吗?”

“什么人?”他有点诧异。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也许是她的闺中密友吧?方宏恩很是受宠若惊,他在qq里对维克说:“这回我是真的很快乐,她竟然答应了我的约会!”

维克却一副悲天悯人的语气:“老兄,你劝你不要忘乎所以。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会令你痛苦。甚至于,你回想起此刻的快乐,更会加深你彼时的痛苦。”

方宏恩并不同意维克的观点。

“也许,我的爱情是喜剧结尾呢!我不想要有太多的痛苦,只希望两个人在一起快快乐乐,然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如果真是这样,你就是幸运儿了。祝福你!”

“谢谢!”

方宏恩关了电脑,早早地上床。他满心期待着明天的约会。

漂亮的小男孩

她结过婚,还有个四岁的儿子。

到了约定的时间,方宏恩把车停在“牵手”咖啡厅门口。

梅若素出来了,她迈着轻盈灵巧的步态,着一袭素白的羊毛大衣,宽肩束腰敞摆,勾勒出修长匀称的身材,头上一顶银灰色软帽上,点缀着一朵寒风中嫣然盛放的百合。

冬季是让眼睛最晦涩的时节,每个人都像变成了灰暗无色的一分子,而梅若素这身素色的装扮,沉静典雅,洁净脱俗,让人目光为之一亮。

方宏恩瞪大了眼睛,为她出色的外表,更为她左手牵着的一个小男孩。

那男孩很漂亮,清秀的脸庞,慧黠的大眼睛,两道剑眉隐隐透出男子气概。

他多大了?四岁,或是五岁?方宏恩从来看不出孩子的年龄。

梅若素温柔地对那男孩说:“快叫叔叔。”

“叔叔。”那男孩说的是英文,声音稚嫩而清脆。

“他是你的孩子?”方宏恩的心狂跳,有种不祥的预兆。

“嗯。”她点点头,“他叫杰克。”

方宏恩的心跳那一刹那停止,耳边只剩下嗡嗡的声音。

天!他早该猜到,这样优雅美丽的女子,怎么会是单身?但,她看起来那么忧郁,总是形单只影,让他产生了错觉。

她仿佛看出了他的心事,轻声问:“还要不要吃饭?”

“当然要。”他仓促地回答,失魂落魄,“你想去什么地方?”

最后,他们选了一家意大利餐厅,气氛温馨,食物鲜美。梅若素因为要招呼杰克,吃得很少。方宏恩一直沉默着,胃口明显不佳。而孩子是不知道客套的,杰克整晚忙着对付那些比萨。

“为什么不说话?”梅若素安顿好孩子兴奋的情绪,回头问方宏恩。

他嗫嚅着:“我不知道你结了婚,我还以为……”

她低头啜一口红酒,说:“早在出国前,我就结婚了。”

“那孩子的爸爸呢?我从来没见过他,还留在国内吗?”方宏恩问。杰克长得这样好,他的父亲一定也是个出色的男人。

“不,他离开我了。”她神情黯然。

方宏恩又是一惊。那是个怎样狠心的男人,竟舍得抛下眼前这如花美眷,如玉子嗣?

“是我对不住他。”梅若素眼睛没有看着他,低声说,“他在我身边时,我不知道珍惜,而现在……”她叹口气,举起酒杯,“不说了,我们喝酒吧!”

方宏恩的唇还没有碰到酒杯,他的心已经先醉了。

他沉醉在她的美色中,更沉醉在她的轻言细语里。

得知她和丈夫分开了,他不由地一阵窃喜,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却控制不住。

饭后,方宏恩送梅若素母子回去。

她倚着门框,左手牵着儿子,轻轻说道:“谢谢你。你让我度过了一个快乐的晚上。”

“再见。”他依依不舍。

“明天见。”

“明天我来接你。”他热情地说。

他的神情如此真挚,令她不能拒绝。

于是,她开始了和他的约会。

每天,方宏恩下班便去接梅若素,吃三个人的晚餐,享受一个又一个快乐的夜晚。

每当深夜回到家里,他都疲倦得倒头就睡,渐渐疏远了维克和他的qq。

直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打到他的手机上。

“hello!”是一个沉稳成熟的男声。

“请问找哪位?”他听着那富有磁性却陌生的声线,谨慎地回答。

“汤姆,我是维克。”

“维克?”他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你曾经告诉过我你的电话,你忘了吗?”

“哦,哦,真是太意外了。”方宏恩惊喜交加,“我没想到你会给我打电话。”

“我如果不找你,恐怕你永远也不会记得我了。”

他话里似乎有责备的意味,方宏恩赶紧解释:“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