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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扫娥眉

第 82 部分阅读

也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过面。看来真得是病得极重了,但愿她能好起来,千万可不要死得这样早

说起来欧阳怜光今天好像也没有来这倒是奇怪了,以往她在宴会上可很活跃的人物哩。啊,陛下十月二十三那天终于批了江中流去河东的圣旨,大约欧阳怜光这几日也很是焦头烂额吧

思量间,叶十已经换过了袍服,由女官引领着步上麟德殿的大殿。那是赵瑟为他准备的衣服,奢华而高贵。在华灯的映照下,世间再也没有比他更加光彩照人的存在了。贵妇人们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只到他的背影完全与麟德殿朱漆大门的阴影重叠,她们才侧过脸来小声议论。人们都称赞他有着石破惊天的美。

那是我的赵瑟微笑着想。

之后,权贵们就纷纷去恭喜赵瑟。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明天就要订立婚书了。那个叫做叶十的男子马上就要属于赵瑟了。

宫磬三响,这是天子驾临的表示。诸人都安静下来,等着皇帝召见完,和叶十起出殿来好正式开宴。

殿上,叶十在尚仪女官的引导下跪拜于丹阙之下。宫侍和女官们执各种依仗肃立于大殿两侧。皇帝着玄色的天子衮服,笑容极其和蔼而端庄。

叶十是不必抬头也可以审察到周遭切的人。不过,如果他在这时候抬头的话,会发现皇帝的笑容远不止和蔼端庄所能形容。而如果叶十是出身四家七氏,并且熟悉朝廷典章的男子的话,他也会觉察到对于今天这种宴会之前的召见而言,无论是皇帝的冠冕还是宫廷的仪仗,都未免太隆重了点儿。

皇帝按部就班地说了些封侯之后照例要说的话,叶十也按照赵瑟之前让他背下来的那些回答了。之后,照例皇帝可以和新封的阳武侯聊两句闲话。

“阳武侯。”皇帝按照宫廷的习惯亲切的称呼叶十道,“你似乎还是独身个人吧男子建功立业,为国尽忠固然不错。可是自己的婚事也是很重要的啊,扔着不管可是不对的。还是早日将终身托付了与人才是啊”

虽然叶十对皇帝“早日将终身托付了与人”语并不怎么以为然,但是,毕竟没有必要为了这个就去反驳皇帝。于是也便顺着答道:“是的,陛下。”。

皇帝很高兴,兴致勃勃地道:“那么,就由朕来为阳武侯赐桩婚事如何呢”

叶十想:赵瑟那家伙果然去求了皇帝赐婚啊哼,我可没有答应她皇帝这老太太也是,管什么闲事儿

然而话虽如此,对于赵瑟的贴心,十终究还是勉强满意的。而且,如果他现在拒绝了皇帝的赐婚,万以后再要和那女人成婚恐怕就麻烦了。于是,十便决定暂且原谅赵瑟,日后再慢慢收拾与她。遂拜道:“臣愿凭陛下旨意。”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皇帝极是满意,连皱纹中都透出了笑意。她连说了两遍好,挥袖道:“宣旨吧”

于是,尚宫局尚宫崔莺莺展开了圣旨,亲自宣读起来。她清脆而嘹亮的声音如冰剑样穿过麟德殿的大门,直传到百官聚集的阶下

“维宣华三十年,岁次乙亥,十月壬子朔,初日乙亥。皇帝若曰:于戏,树屏崇化,必正壶闱,配德协规,允兹懿哲。尔河东道节度使阳武侯叶氏,诞钟粹美,含章秀出,固能徽范夙成,柔明自远;修明内湛,淑问外昭。文兹武略,乃成栖凤之才。是以俪兹国储,选极在朝。式光典册,俾叶黾谋。着尚永安公主,今当择吉遣使,持节册尔为永安正君。尔其”

“不”叶十立即就站起来了。

前面那大堆,叶十书读得少,的确是没听懂。可就算叶十再没文化,“着尚永安公主,今当择吉遣使,持节册尔为永安正君”这句他还是听得明白的。

至于殿外的高官显贵们,听到“诞钟粹美,含章秀出”这句,基本上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时间偌大的麟德殿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齐刷刷地转过头去看赵瑟。

赵瑟差点没晕过去。那真是犹如晴天霹雳,又如利剑穿胸。她手里的夜光杯“啪”的声就碎了,鲜红顺着手指淌下去,分不清究竟是酒还是血。

赵瑟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儿要往后仰的意思,幸好双强劲有力的手及时托住赵瑟的腰,使她仍能以符合她身份与地位的仪态站立。

“我说妹妹,你可得挺住喽如果在这里晕倒或者吐血的话,明天早上你就真的要成全上都的笑柄了。”赵箫用种很暧昧的姿态在赵瑟的耳边轻声说,“跟哥学吧,咱输人不输阵那个倒驴不倒架。”

赵箫的确是那种只要他开口,就有能耐让人将所有的怒火都转到他身上去的人。然而在这种时候,终于也有了赵箫赵二公子力有未逮的时刻。

赵瑟望向自己的二哥,哀伤地道:“哥哥,我应该怎么办”

“妹妹啊,这里可是大明宫,是太液池”赵箫的语气和神情在那瞬间凝重得让人绝望。

赵瑟举目四望,那些玉树琼花中,那些烟波缭绕的仙境里,尽是森严肃杀。凉意如蔓罗般从赵瑟的脚底蜿蜒缠绕上来,刹那间,冷汗便从她的脊背上透出来。赵瑟终于体会到了八公山上苻坚那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心情了。

活着从大明宫走出去,首先

赵瑟反握住赵箫,死死攥住他的手,她尖尖长长的指甲几乎扎进了他的手掌心里。在她露出个微笑之前,她还有时间最后去看眼韩国夫人张媛的神色。

赵瑟在张媛的脸上捕捉到了只闪而过却更甚于她自己的惊恐与呆滞。那么,

“至少这不是皇帝与张氏联手的结果,我还有盟友”赵瑟想。

叶十旦听明白了“着尚永安公主,今当择吉遣使,持节册尔为永安正君”,立即就站了起来,用行动本身表达了对这道圣旨的蔑视。

当然,这完全是叶十式的任性。

“不,我不答应。这个圣旨不算”叶十昂起头来说。

然而,立即,他就没有办法说下去了。

麟德殿高高的凤座之上空无人,那个带着和蔼端庄笑容的老太婆竟然不在了。

叶十瞪圆了眼睛。

敢于蔑视圣旨,对皇帝说“不”,的确是很伟大的勇气。叶十也的确是有这样伟大勇气的人。可如果这伟大失去了对象,又让他如何去对皇帝说这个“不”呢

真正无耻的政治家,从来不给人说“不”的机会。

崔莺莺抖着圣旨看了眼叶十,因为这个原因,她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下。但是,这眼,的确是什么表情都没有,似乎她连诧异都不会。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对于站立着的叶十以及他的“不”,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仿佛只是换了口气,崔莺莺继续用她清脆的声音宣读剩下的内容

“尔其宏宣夫道,无忘庭训。率由忠孝,永固加邦。可不慎欤。”

叶十下意识地就去拔剑。在身侧抓了个空,哪里有什么利刃宝剑。大明宫里,何尝有臣下带剑上殿啊叶十不由便是怔。

在这怔间,崔莺莺已经读完了那圣旨。她微笑着冲叶十点了点头,合上锦帛,转身就退到了帷帐之后。

叶十在心中默算自己与崔莺莺之间的距离。他距丹阙九尺九寸,丹阙金阶十三级,之上丈远的地方是凤座。凤座六尺宽,之后才是珠帘幔帐。这样,即便是他也没有办法在崔莺莺掩身于帷帐之前,徒手将她给拽下来。

何况,他把个四品的女官拽下来又能有什么用呢

大殿两侧执依仗的女官宫侍流水般地退去,麟德殿沉重的大门在叶十身后缓缓关闭。偌大的殿堂立时之间便变得空空荡荡。

叶十向大殿两旁看去,通往配殿的门户紧紧关闭着。那幽深的门户后面,次第响起些沙沙的脚步声。铁甲卫士均匀而绵长的呼吸渐渐在耳边清晰起来。

叶十苦笑声:“果然皇帝都是胆小鬼,最爱玩的就是在衣柜里埋伏五百刀斧手的把戏。”

于是便有女子轻扬的声音由远及近,从大殿的侧传过来到耳中:

“伏维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然士之必怒,伏尸两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此非天子以身当者”

伴着这声响,麟德殿两侧门户洞开,拥出无数铠甲鲜明的雄壮卫士。卫士执戈扶戟,昂然肃立,其严整肃杀之处,有甚于边关百战之勇士。名着深衣女子,脚踏木屐,头戴乌帽,手持折扇,施施然走到近处。叶十定睛看,正是传说中鼎鼎大名的帝师欧阳怜光。

欧阳怜光向叶十弯了弯身体,很快就直起了腰。按照方才宣读的圣旨的内容来来讲,这是很敷衍塞责的礼。但在这个时候,大抵是没有人去追究欧阳怜光的失礼的。

欧阳怜光在冬日里展开折扇,嘴角噙着微笑道:“还请君侯至清凉殿沐浴更衣”

赵瑟从马车上跳下来,几乎是把推开前来迎接的侍奴。

她边往府邸深处走,边不停地开口吩咐道:

“六军之中可有回报城门守军可有回报吩咐下去,有异动,立即回报。”

“叶十现在在那座宫殿里公主在什么地方欧阳怜光在什么地方立即去查。天亮前我要明白的位置。”

“准备宴会,明日宴请各家的长辈,用国公的名义发请帖。”

“请韩国夫人,请宋国夫人,请尚书右仆射霍大人”

“知会御史台,各处郡守”

“持节度使符节去渭河北面河东军大营,召庞玮来见。”

“唤高储和秦卓书房来见。”

“传令下去,明晚我要召见家臣.”

黑暗中,不停地有人答应,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赵箫坠在后面,抱着肩膀看着自己亲妹妹挺得极直的后背,气势非凡的身影。他打了个哈欠,往小厮身上靠道:“妹妹你不先睡会儿去磨刀不误砍柴工嘛那我先去洗个澡啊看我这身冷汗出的。今儿晚上,真刺激”

赵瑟踏进厅房,立即就被她的祖母芫国夫人抱了个满怀。赵瑟的祖父苑国公就站在苑国夫人的身畔扶着他。

芫国夫人缠绵病榻久已,今日勉强起身,身上仍然透着什么样的香料都遮盖不住的药味。赵瑟的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沾湿了苑国夫人的衣襟。

“好孩子,想哭就哭吧,这里并没有其它人。”芫国夫人轻拍着赵瑟的背安慰着她,就想着抚慰年幼的女儿样。

“我真傻。”赵瑟低声说,“河东节度使如此重要的位置皇帝能如此轻易便许了十,做得这般明显我怎么竟没想到这已经不是第次了阿傅提醒过我的,离开洛阳之前子周还提醒过我。天哪,我怎么竟能没想到”

“这不是你的错,乖孩子。”苑国夫人道,“谁能想到,她竟完全不按规矩行事,下手也实在太准太狠了别伤心,我们还有办法的。”

“祖母,我没事。”赵瑟抹了把脸,道:“我去给父亲和铁衣写封信。”

“瑟儿,不要着急。”芫国夫人拉住赵瑟道;“此事在朝堂上并非点儿转圜的余地都没有,大可先礼后兵,实在不必上来就把事情做绝。”

赵瑟点头道:“祖母放心,孙女有分寸。您安心养病,千万不要为此时劳神。”她亲自扶着芫国夫人回了卧房,安顿她躺好。以眼色示意祖父大人会儿书房详谈,才去了。

芫国夫人望着赵瑟的背影消失在门户之外,靠在苑国公身上,叹息着道:“瑟儿到底还是年轻啊。这样大的风潮,只怕她驾驭起来还是有所不足啊,可惜我燕凝那孩子偏又早早地养了老,如今全不管用”

她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苑国公兄弟三人慌忙去拍她的脊背。芫国夫人以手帕掩在嘴上,展开来已是染上了鲜血。众人纷纷大惊失色。芫国夫人笑了下,丢了那手帕,道:“到时候了,硬留是留不住的也罢,咱们看看明日上了朝,这桩事该怎么说。”

宣华三十年十月初,皇帝没有任何预兆地颁下圣旨,赐婚新封为阳武侯的河东节度使叶十为公主正君,举打破了四家七氏之间艰难维持的政治平衡。

上都夜无眠。

次日,朝堂之上。就皇帝赐婚的圣旨,朝廷上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宗室,士族,军阀,言官,所有所有的人,众口词,要求皇帝必须收回成命

大郑的宗室不能接受握有巨大武力的河东节度使成为公主的正君,那样凤座就与她们或者她们的女儿彻底无缘了;士族不能接受未来的皇后不是出自四家七氏,否则他们的高贵子弟将不得不屈于介武夫之下,向出身卑贱之人屈膝跪拜。军阀们不能接受足以打败他们的名将入主东宫掌握皇室的武力,那样削藩简直是可以看到的结局。至于言官们,他们之前在赵瑟那里受到的憋屈终于可以统统发泄出来了。

开始,朝堂上抛出来的反对理由是“叶十是赵瑟的未婚夫,君夺臣夫,是为不君。”

皇帝只句话大家就哑口无言了婚书何在

接下来,众人提出来的是叶十的身世问题和名誉问题。众所周知,大郑的皇后正君例出名门,而且还非四家七氏不可。叶十什么出身呢,现在是河东节度使,往前是河西军的大头兵,再往前呢再往前就没有了

至于他的名声,这就不用说了吧。他和赵瑟在军中,那是明铺明盖,公然同宿。这天底下除了倡倌的小倌儿,谁都比他名声好,谁都比他冰清玉洁。咱公主金尊玉贵,哪能取这么个破棒槌,还是做正君大郑列祖列宗的脸算是丢干净了。

这个比较棘手,皇帝也觉得不好办,于是便开始耍无赖皇后正君例出名门,那是惯例不是法律好不好这是大郑律上有啊还是祖宗家法里写着呢呀至于说声誉,我说诸位爱卿,圣旨既下,名分已定,尔等公然辱骂君上,该当何罪啊

这皇帝非要耍无赖,臣子们的确也没有什么办法好想了。而况皇帝也不是全然耍无赖。

正当整场争论进行到阶段,众人要就皇帝“圣旨既下,名分已定“这句无赖话展开辩论,强调”既然没有中书省签署,就是中旨而不是圣旨,所以断不能说名分已定”的时候,殿前司仪传报道:“息国夫人求见。”

息国夫人者,谢氏族长,大郑四家七氏德高望重第人也。大伙听,便静了下来,眼巴巴地等着谢老夫人语定乾坤。

皇帝笑道:“请夫人上殿吧。”

谢老妇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上殿来,慢慢悠悠地下跪,磕头,起身,然后,在全体人等眼巴巴地盼望下,她说了句话,大伙儿差儿没昏过去

“此天子家事,当乾纲独断,诸臣岂可置喙”

至此,终于大势去矣。

赵瑟本身并没有直接参加这场大政争。她在听到苑国公等人的复述时候,并没有如大家所担心的那样仰倒过去,而是站了起来。

“君不君则臣不臣。”她说,“我要造反,把我的丈夫抢回来”

谋逆

大多数时候,赵瑟是个哲学家。

所谓哲学家,通俗点儿说,就是“光想不说,干说不练”的主儿。所以,赵瑟说她要造反,开始并没有引起在场众人的紧张。

人说革命无罪,造反有理。造反嘛,有什么了不起现如今大伙儿有的没的不都琢磨着要造反呢么,何况咱可是原阳赵氏

然而这次,不成想,赵瑟由哲学家变成了行动派,说造反就真的是要造反。那风格,堪称雷厉风行;那速度,堪称风驰电掣。

赵瑟在宣布了她要造反之后,立即就召集了赵氏在禁军和在朝堂的政治力量,并且召唤了目前在城外渭河北岸控制着河东军亲军营的庞玮,以及傅铁衣方面势力在上都的最高负责人高储之前,傅铁衣在上都的政治代言人是傅铁云,傅铁云死了之后,则是赵瑟本人,而直接掌握傅氏在上都力量的人直都是高储。无论傅铁云,还是赵瑟,命令都是通过高储贯彻下去的。赵瑟将这些力量整合在起,在密室里与他们共商大计。

于是,赵氏的宗老们终于坐不住了。造反他们是不反对的,可立即就动手恐怕并不稳妥吧造反这种事不是应该小心谋划,从容布置,旗帜鲜明了才好动手吗的确,现在造反借口是有的,造反的实力也具备,可准备工作还点儿都没有做诶而且大家还都在上都城啊皇帝的地盘

这些年轻人啊,办事就是毛毛躁躁的

然而,尽管宗老们都认为应该从长计议,却没有任何人敢于在赵瑟面前提出反对意见。赵氏的族长,芫国夫人,在勉强主持了针对皇帝赐婚圣旨的政治围剿之后重新躺回了病榻。这次,什么样的灵丹妙药都无法掩盖她静静走向死亡的事实了,这是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出来的。

现在的赵氏,赵瑟最大。她是未来的族长,在赵氏内部有着近乎于绝对的权威。旦她下定了决心,包括苑国公本人在内,都必须服从于她。而唯能否决她的两个人,她的祖母大人,已经在长时间的昏迷中等待死亡了;她的母亲大人,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移居淮南,开始了漫长的养老生活,决意再也不问世事。

然而,毕竟不能真的放着不管。最终赵氏宗老推举出来向赵瑟进言的人,乃是英明神武风流倜傥面无古人后无来者马中的卢人中败类的赵箫赵二公子。

这决定真他妈的忒天才了

当然,这天才决定是在赵二少本人不在场的情况做出的。

劝谏赵瑟这样重要的体力活儿怎么就能落到赵箫那么个不靠谱的人身上呢

当然不是因为赵二少力气大。

赵二少的不靠谱大家是公认了的。不过不靠谱没关系,他是败类,他敢发疯啊。这可是谁都比不了的。依宗老们看,赵瑟这次为了个男人立即就要造反也是有点而发疯。这个以疯制疯,大约很能管用。

于是,三叔公大人就以代表众人之姿与赵家永恒的二公子永远都傢不出去嘛,交涉去也。

三叔公很走运,在赵箫的房间把他逮到了。因为赵瑟也召集她那二哥去密议,赵二少管着赵家的军火呢嘛。不过赵二少因为正忙着的原因,暂时抽身不得,派了副手先应付着。所以不仅赵二少没去,这厮该还勾引了左龙武军的位副将起迟到了。那么,后面的事说起来场面实在就有些不好看了。

推开房门,三叔公大人就看见赵箫压了个男子在书桌上。那男子穿着四品以下武将平时居家常穿着的武士服,弯腰趴在书桌上,两手伸长了够着桌沿儿,两腿略分开,脚尖踮起来。他裤子被拉到大腿根部,露出大半的屁股,正好可以让赵箫从容行事。赵箫那败类,手握着西域商人贩卖来的水晶杯,水晶杯里摇晃着鲜红的葡萄酒,手夹着卷得极粗的大麻烟,狠狠地顶着那武将舒服着,极是惬意的样子。

武将耳听得来人,立即将脸掩在桌案上,羞愧得连耳朵都通红了。赵箫却是个败类,边舒服着边扬声道:“我这儿马上就完事儿,三叔公,你先坐。”

三叔公想了想,到底没把巴掌扇到自己这混蛋孙子手上。他哼了声,拂袖离去当然是不可能的,外间客厅落座。

不刻,赵箫精神抖擞地出得房来。三叔公将茶盏往桌上顿,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还有心思搞这些不三不四的玩意儿”

赵箫嬉笑道:“三叔公您老人家此言差矣了。正是因为都这种时候了,所以才要大搞而特搞了。我您老不知道么您孙子最聪明的时候就只有在男人身上。您说这会儿我要是不搞这些不三不四的玩意儿,我可怎么冷静谋划啊我这不谋划好了,会儿妹妹她还不得吃了我”

三叔公闷哼声道:“歪理邪说那人我看着好像左龙武军的薛将军,赵箫,你可真可以啊个瑶台仙子让你悄没儿声地给闷了还不够怎么着”

赵箫那么厚的脸皮,闻言不知为何红了下。他尴尬道:“三叔公,您提他做什么我这不是三叔公,您特意过来总不成就专为了风凉我吧”

于是三叔公大人长出口气,如此这般说出番来意。

赵箫听了半就乐了:“三叔公,你们也忒精明了吧。你看瑟儿那神情,明摆着谁说话谁就要倒大霉。你看我长得像那么傻的么”

三叔公道:“并不是不让她做的意思,只是希望她能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赵箫讪笑道,“造反这事儿忌讳的就是从长计议。从长计议,从长计议,黄花菜都得计议凉喽啥叫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啊”

三叔公顿足道:“那我赵氏族上都城内几千条人命当怎么算”

赵箫沉默半响,才道:“好吧,我去瞧瞧。只是个不好,瑟儿要拿我开刀,你可千万得让祖父大人站出来替我说句话。”

三叔公扯着嘴角道:“你放心,他虽然现在心陪你祖母,到了关键时刻,哪里真的就能不管不问。”

赵箫又提了无数不三不四的条件,三叔公太阳岤都直突突了,他才与那左龙武军的薛将军前后地朝密室去了。

有卫士禀报了,引着赵箫进了密室。赵氏议事的密室极大,能容纳数百人之多。这时却显得有点空旷,只有正中张大桌子,赵瑟与十几二十个人围着上都城的地图商议。那些人主要是赵氏族主管武士的家臣和禁军的些将领,再有就是庞玮高储以及赵箫自己的副手老归。这些人,要说认识赵箫自然都是认识的,不过其中很有几个也是要到了今日才知道竟是赵氏的心腹家臣的。

赵箫进门,众人便都退到了旁。只赵瑟手撑在地图上,回过头来,道:“哥哥,你来太晚了”

赵箫举目四顾,张嘴就把赵氏的众宗老给卖了:“啊,刚要出门,被三叔公给拖住了。”

赵瑟点点头道:“我稍后会亲自去和祖父大人说。”

赵箫道:“祖父大人的意思,也是不希望你现在就动手。不过如今祖母病着,他没心情管。”

赵瑟垂下眼帘道:“那么哥哥的意思呢”

赵箫往椅子上座,翘着腿说道:“造反啊我当然是赞同妹妹你你只管杀进宫去,抢了你的男人就跑。嗨,赵家在上都这三五千人,有个算个,都是吃货。多他们个不多,少他们个不少,都死完了才叫省事呢只要有哥哥我在,照样保得你登基坐殿,君临天下。到时候你给大伙多修几座坟也就是了。”

他说得极热闹,众人听得却是后脖颈直发凉。

赵瑟也扯了扯嘴角道:“哥哥,你不要激我。我并没有逼宫的打算。旦伤了天子,占据了上都甚至关中,必定是个天下的共讨之的局面。这个我懂。我只是想抢在大婚之前联络禁军将十偷出来罢了。关东之地尽在我们掌握之中,待我们出了函谷关,举什么样的旗帜都是可以的。至于上都族人,我赵氏历经数百年,家庙不断。四家七氏实为体,与大郑共始终。只要我日不曾公开举起叛旗,朝廷便日不敢以族诛之罪加之。唔,我出关之时自然要带走大部分的,即便有剩下也不多,便都托付给哥哥了。仔细算来,至少有几个月的时间留给二哥你,足够了。想来以哥哥之能,数十万的军火尚且能悄无声息的西出玉门,何况是保些许活人全身而退。”

“托付给我你说要我留在上都”赵箫听就蹦起来了,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不干死都不干”

他急,赵瑟却不急。只瞥了眼,冷冷道:“哥哥总是姓赵吧,不如我现在就把你傢出去怎么样”

赵箫登时怔在那里,口气吞在嗓子里说不话来。他瞪圆了眼睛看着赵瑟,仿佛不认识这个妹妹了样。半响,终于算是认栽了。他笑了下,道:“你这是拿定主意了”

赵瑟道:“我是认真的。”

赵箫点点头,道:“好,便让我看看你究竟有没有资格说这个话吧。前面不用管,怎么偷叶十,怎么出上都,大家怎么走,这都是小事。出了函谷关之后,你是怎么打算的”

赵瑟扯了张天下山河地形图到面前,拿起炭笔来,先是沿着河东,河北,山东,江南,两淮勾了个月牙。接下来在分别将金陵洛阳长安三处圈了圈。然后画了个大大地箭头自金陵指向洛阳,自洛阳指向关中。

赵箫看着地图,笑道:“妹妹啊,我发现你很是厉害嘛。两淮是我赵氏的根基所在,经营多年,兵精粮足,自不必说。这没有几年嘛,河东河北山东就都在你掌握之中了。”

赵瑟苦笑了下:“靠男人也没什么好光彩的。我若不是以前总想着因人成事,哪里会有今天的事情”

她感慨句,接着道:“现在跟张氏争关中是争不过的。江南财赋之地,可为大业之基础。我想还是先拿下金陵,再取洛阳,大抵就可以占据关东的半壁江山,再与关西对峙便有胜算了。”

“晋阳居高临下,足以遥制洛阳。中原本在掌握之中,不必多说。而金陵曹秋何逃到海上,与扶桑的海寇勾结,联合河阴王氏,将有举兵叛乱之事,二哥你应该是知道的吧开始这件事就是你推动的。王富婆写了信给我希望和我共举大事。说是她自河阴起事,我自洛阳起事,曹秋何与倭寇则从东南海上来。我虽然答应了了她,但并不打算真的兑现。”

“事到如今,哥哥,我也不瞒你,我和曹秋何早在晋阳就有了夫妻之实。也正是为着他的原因,我和十的婚事才会拖到现在给了皇帝可趁之机。只要我取了他,大约东南之地,唾手可得。所以我并不想和王富婆起做这个出头鸟。只是现在出了十这件事,怕是王富婆也是要等我先行事的。我苦思几日,并没有找到化解之法”

赵箫哂笑道:“想要王富婆先动手,这容易啊妹妹,你可知道王富婆为何急着要造反”

“则均输署盘剥太苛,再则轻飏郡主”

“不错。”赵箫道,“你知道为什么公主后宫无数却个孩子都生不出来我给你说吧。王富婆的弟弟长当君服食五寒散,趁着侍寝之便早就给公主种下了宫寒之毒。此事内廷已有所察觉,因为并不确实所以秘而不宣罢了。证据我这儿都有,只要抖出去,甭管你反不反,王富婆和轻飏郡主她都得反了。”

纵然是赵瑟,时也被这个秘闻给镇住了。她呼了口气,问道:“你有把握吗”

赵箫道:“交给我吧,万无失。”

既然这么说,大约也就是认可了赵瑟的谋略的意思。但是造反这件事,赵箫认可了点儿用都没有。关于这点,即便是自恋如赵二少者,亦是供认不讳。于是,接下来,他便连串地问了下去

“父亲怎么说”

“他会亲自去说服江南秦氏。旦江南乱起,秦氏会站在我们这边儿。”

“傅铁衣怎么说”

“我出关之后,他会配合曹秋何,从山东出兵,直趋金陵。”

“叶十在晋阳的河东军怎么说”

“他们只要他的纸手令。这个没关系,只要救了十出来,河东自然不成问题。”

“好吧。”赵箫露出白亮的牙齿来,“现在我们可以看看怎么把你的男人偷出来了”

赵瑟便道:“刚才你不曾来时,我们也商量了几个方案。咱们再参详参详。”

赵箫很是当仁不让地往正当间坐,摆手道:“妹妹,论起运筹帷幄,阴谋阳谋,你自然是已经很不错了。可说到短兵相接乃至于鸡鸣狗盗,这不是我看不起你啊,那可实在不是女人的活儿。来,让哥哥我给你分分忧。还是那句话,上都城没有咱赵箫码不平的事儿”

于是,赵瑟便召集诸将,指着上都地图,如此这般吩咐了通。

果然叛逆是男人的特权。其大胆行事,偏又心思缜密,安排巧妙之处,着实令人不佩服不行。霎时间,赵二公子光芒万丈,其耀眼之处连长期以来培养出来的强大的败类气质都遮掩不住。当场,便有三两个女士看赵二少的眼光都不大对劲了,大约是连赵二少压根不喜欢女人这茬事儿都给忘了。

赵瑟想:坏男人偶尔发次光果然最是有迷惑性不过啊

赵箫通发光,赢来无数男性女性的青眼之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头来去寻赵瑟,问道:

“妹妹,我倒是忘了问了。这件事,你和你男人商量过了么你确定他心里是愿意跟你走的毕竟那可是永安君,公主的正夫,未来的皇后。”

赵箫指了庞玮道:“万你男人不想跟你走,有他这么个内应在,我就算安排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此言出。不要说赵瑟,连庞玮都怔住了。很简单,不要说赵瑟,即便是庞玮,心中都从来没有闪过叶十会不愿意和赵瑟起走的念头。她们之间是什么样的感情有目共睹,说叶十因为吃醋找赵瑟的别扭这有人信,说叶十会为了个永安君的名头跟赵瑟分道扬镳,这未免太在人类思索范畴之外了。

于是,赵瑟之怔,便很轻松地道:“十现在被困在清凉殿,我已经使人通知他了。大约今晚便有消息,到时问便知。”

庞玮也笑道:“哈,二少所虑甚是,倘若没有大帅的命令,末将到时候也不敢出兵相应呢,哈”

叶十自从赐婚的圣旨之后,直都被困在清凉殿。道宫门,将朝堂之上的风雨飘摇全部关在外面,叶十目光所及的,只是清凉殿中全副武装的刀斧手和低眉顺眼围着他的宫侍。他们已经完全按照公主正君的礼仪来对待他了,仿佛切都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于是,十常喜欢跃上清凉殿,坐在屋脊上,在风中。宫侍们往往塌了天似的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息国夫人在朝堂上发言之后,他们把十的宝剑还给了他。十并不知道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于是,后来他再坐在风中的屋脊时,剑就搁在他的手边。宫侍们似乎也习惯了。清凉殿中新来了几个宦者,工夫极好,以便于需要的时候能够及时跟上去服侍未来的永安君。

这样,十从其中个宦者手中接过赵瑟的传讯时,恰好就坐在清凉殿飞檐的某只狻猊旁。

宦者恭敬地端着十的茶,脸上丝波澜都没有。十沉默的读着信,风吹着他的发丝,吹进他的衣服。半响,信在十的手指间化作粉末,簌簌地消失在屋檐的雪上。他翻掌亮出枚小小地印章,说:“这是我的私印,交给她,诸将自会听命行事。”说罢,便要将那印章丢进茶盏里。

正在此时,便听得殿下有人传报:“太中大夫欧阳怜光求见君侯”

野望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中秋快乐。

馒头自己个人过

对于欧阳怜光,十当然不可能高高兴兴地说什么“有请”

然而欧阳怜光是那种典型的不速之客。作为不请自来的客人,她随时都愿意将“不受欢迎我也定要出现”十字真言贯彻到底。总而言之,你请不请她自己都会走进来。即便你说的是“滚出去”,大约也无法阻挡她镇定地迈过门槛吧。

欧阳怜光站在大殿前的空地上。因为前两天下了场大雪的缘故,她裹上了貂裘。紫貂披风从头到脚裹将下来,脸上只有巴掌大小的块露在外面,反而显得她多了几分平日里看出来的柔美。

清凉殿的司则内官亲自迎出来,见了礼,道:“欧阳大人请先至侧殿奉茶,下官这就去请君侯。恐怕要等些时候”

欧阳怜光顺着司则内官的视线仰起头。太阳落山之前最后的光泽通过个奇妙的角度折射进过来,使得她不得不眯起眼睛。然后,她就看见了那个男人穿着素白单衣的身影沐浴在夕阳橘红色的光芒里。很自然地,欧阳怜光陷入了沉思

“所谓神圣不可侵犯的君王,就是在钢铁淬炼的偶像表面涂抹上层闪闪发光的黄金粉末。所以,在通往神圣的道路上,那些本来就适合于仰望且可以满足民众最浪漫幻想的偶像往往事半功倍”

“大人”

司则内官在旁的呼唤,使得欧阳怜光从沉思中猛然觉醒。她的视线从叶十的身上移开,嘴角浮现出含蓄的笑容。她对司则女官道:“喝茶就不必了,大约阳武侯也不会下来见我的。如此,还是我上去见他吧。”

司则内官深以为然。自从麟德殿欧阳怜光亲自出马将叶十“请”到清凉殿之后,这位未来的君上对她的厌恶几乎是裸的,不带任何掩饰的。所以固然欧阳大人可以不请自来,阳武侯却可以坐在大殿的屋脊上,永远不下来与她照面的。

于是,内官便道:“如此我叫宦官来带大人上去。大人请千万小心,不要离开了宦官们的扶持。屋顶上落了雪,极滑的。他们是皇帝陛下钦赐的,您可以放心。”

欧阳怜光摆手道:“宦者么不必了。我想单独和阳武侯谈谈。”

“这”内官脸上现出很为难的神气,“下官知道大人来是奉了陛下的旨意的。可是毕竟圣旨已下,阳武侯就是公主殿下的未婚夫。这个您单独去见是极不合后宫法度的”

欧阳怜光从貂绒中伸出只手,亮出小小地方玉牌。

内官看了眼,立即就躬下身去,道:“下官这就唤人送大人上去。”

只有佼佼的武者才能跃上的高度么

欧阳怜光抬头看那高耸飞檐,笑了下。这笑容似乎更像是嘲笑什么的。她说:“不必麻烦,搬个梯子我自己走上去好了。司则大人,清凉殿总是有梯子的吧”

“啊有的。大人请稍侯。”

内官口中答应着,心里却想着这位欧阳大人恐怕要倒大霉了。以那位君侯对她的厌恶程度而言,恐怕随时都会直接把她踹下来。

“哎呀,真是不知好歹的女人。”内官想。

因为清凉殿的高度,宫侍们费了很大的劲才将梯子搭起来。欧阳怜光将貂裘的下摆略卷了卷,便攀着木梯级级的爬了上去。梯子是从清凉殿的后殿搭上去的,所以上到殿顶之后,还需要在斜斜的檐上走很长的段才能到达十的所在。琉璃瓦上落着雪,果然极滑的,欧阳怜光几次差点没有失足坠下去。总算扶着雕饰,她慢慢挪到了叶十的近处。

“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喜欢自讨苦吃的女人”突然间,叶十转过头来对她说。

欧阳怜光抬起头来,回敬道:“那只是因为你习惯了赵瑟那样的女人而已。但是你应该明白,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和她样。”

欧阳怜光说这个的时候,弯着腰,双手抱着飞檐上只饕餮,腿半弯着,头很别扭地扭着。可以说,那是很狼狈的样子。然而欧阳怜光用这样狼狈的姿态说了以上的话,却丁点儿狼狈都不会让人感觉到。

那对叶十是很陌生而奇怪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