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感觉,甚至让他觉得刚才自己那样讽刺个女人是很没有道理的事情。于是叶十扭转回来,不再说话。
欧阳怜光终于小心翼翼地在叶十旁边坐下来。她长舒了口气,慢慢将貂裘脱了下来。她背靠在饕餮身上,抖开貂裘盖在自己身上,道:“失礼了,请不要见怪。我想我们今晚需要谈很长时间。”
“我为什么要和你谈”十径直站起来向远处走。
“我是来教给你怎么样才能得到赵瑟的”欧阳怜光说,“并且只有我才能教给你。”
叶十转过身来道:“我发现你是个很喜欢说大话的女人。”
欧阳怜光略低下头,仿佛只是为了表示谦虚似地。她低声道:“不,我从不说大话。如果你认为让赵瑟把你偷走,你就可以得到她的话,那么你尽管走开好了。”
十想也许他应该把这个女人踹下去,然而强烈的争强好胜之心控制着他。这刻,“把这个女人驳倒”的念头压倒了切。于是,叶十停下了脚步。
切如欧阳怜光所料。她满意地露出了个浅浅的笑容。对于他们这样种人来说,只要你没有在第时间离开,就足够了。
十他站在飞檐的尖端,背后笼罩着落日的余辉,风吹动他的衣袂,犹如天外飞仙。而欧阳怜光蜷缩身体坐在雕兽的阴影里,哆哆嗦嗦地抱着貂裘。就这样,他们开始了谈话。
“首先,是个好消息,我想你很可能已经知道了”欧阳怜光说,“赵瑟打算在大婚之前把你偷出去。因为这个,这次,连赵氏之中最麻烦的人物,就是赵箫都亲自出手了。作为向皇帝献上赐婚之策并手安排实施的人,我欧阳怜光深感荣幸。”
“你知道的倒是很多。”十如此这般回答。这意味着他承认了,不管是揣测也好,赵氏的机密工作实在令人堪忧也罢,欧阳怜光所说的的确是事实。
欧阳怜光笑笑,不以为意道:“在长安这座城池里,到处都是秘密,同时也不存在任何秘密。”
“毕竟你不可能知道具体的谋划。”
“不错,那的确是不可能的。”欧阳怜光点头道:“那我们就当她能偷走你好了。”
“如果你走得了的话,接下来,大概你会和赵瑟的其他男人们起,举起反叛的旗帜。再以后,如果胜利之神继续眷顾与你,你们会得到天下,然后你会成为赵瑟的后宫之。这样,你也就得到了赵瑟。”
十闷哼声,很明显,无论欧阳怜光的语气还是她话语里的内容,他都极度讨厌。
欧阳怜光也没有等待十的回应,她立即就说了:“而况你根本就走不了。”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宫灯次第升起来,从清凉殿往下看去,它们构成行行排排的光巷,整齐得延伸出去,仿佛没有穷尽。不远处大明宫的正中央,道烟花“嘭”地在天空爆开,绽放出无数夺目光彩后渐渐消失在夜幕中。霎时间,便由无数火把由远及近,顺着那些光巷潮水般地涌将过来。火把映红了半边的黑夜,大地传来隆隆的声响。那些叶十所熟悉,数以万计的军队践踏在地面所带来的震动通过清凉殿的柱子直传递到叶十的血液里。
“在上都,有二十万刚刚练成的神策军。有这样二十万的神策军守护着你,无论发生什么变故,都不会离开半步。叶将军,你自己本人就是有数名将,能不能走得了,你很清楚。皇帝对你志在必得。”
叶十长时间的沉默着。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道:“我不明白。”
“啊,这很简单。”欧阳怜光说,“没有个帝王能够忍受和其他人共享皇权。士族军阀,掌握这个国家的人已经是他们了,这个王朝已经彻底腐烂了,很快就会死去。别的人当然无所谓了,不管凤座上坐着的是谁,仍然可以活着。皇帝却不可能无所谓,总是要想办法起死回生,直到最后刻都得挣扎。那么,皇帝总需要柄足够锋利的剑,去削藩,去打压士族。”
“这样说,我是她选的剑。”叶十自嘲道。
“至少总比公主爱上你了,因为你那无法抗拒的容颜而疯狂什么的听起来好得多吧尽管她的确是爱上你了。”
欧阳怜光试图用种近乎于冷笑话的方式去安慰叶十,但是,很明显,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
于是,她接着说道:“开始,皇帝选择的人也不是你。她选择的剑,啊,也算是你的个熟人,是傅铁衣。傅铁衣之所以能有今日的成就而没有在最初的时候就枉死在河北那种纷乱无比流矢纵横的地方,很大程度是得益于皇帝的刻意栽培的。后来,因为赵氏插手的缘故,傅铁衣拒绝了。”
叶十打断了欧阳怜光,以极其高傲的口吻诘问道:“连傅铁衣都拒绝了的事,你以为我有可能答应么”
“所以皇帝才要吸取教训,不给你任何拒绝的机会啊”欧阳怜光理所当然地道。之后,她仿佛感慨似地说:“何况你和傅铁衣并不样。”
“我和他当然是不样的”十说,声音并不高,听起来却总有种挥之不去的愤恨。
“你和傅铁衣当然是不样的。”欧阳怜光大笑着说,“傅铁衣有抱负,有担当,有胸怀,所以他愿意和你这样的男人共享同个女人,毫无疑问,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正宗的英雄豪杰。而你,的确,你在以上这些真的都没有办法与傅铁衣相比,但你却是那种在传说中存在过的可以被称之为伟大的男人”
叶十用极复杂的目光看着欧阳怜光,目光了包含着的愤怒诧异傲慢挑衅等等情绪几乎已经到达了目光所能蕴含的极致。
“那么,我们来看看伟大的男人是怎样得到女人的吧”欧阳怜光更大声了些:“那些伟大的男人们,用他们自己的手征服了整个世界,然后,他们跪倒在爱人的马前,将这切献给他心爱的女人。而后狼烟熄灭,兵戈消止,大地回春。十万里锦绣山河映照着他们相互依偎的倒影。”
叶十很为欧阳怜光这种史诗似的调子所震撼。种被称之为意气的感怀在他的胸中激荡,久久不能平息。他呼了口气,闭上眼睛缓缓道:“听起来的确像是传说”之后,他突然睁开眼,他美丽的双眸中绽发出比宝石还要璀璨的光芒。
“无论如何,这都和要我傢给公主没关系,没有任何关系”
“好吧,接下来,我们可以看看你应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得到赵瑟了。”欧阳怜光换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
“下面我将要说的话,对大郑王朝而言是十恶不赦的叛逆,足够我掉百次的脑袋。”她说,“如果你真得厌恶我到非杀了我不可的地步,之后完全可以将这番话告知于朝廷,那么我必死无疑。”
“在此之前,我想先给你讲个人。大郑的历史上有位圣武皇后啊,你不知道么没关系。他是大郑第四代皇帝的继后。在圣武皇帝归天后拥有了号令天下的权利力。他是大郑第位也是最后位摄政的皇太后。他在他生命的最后三十年接连废立毒杀了好几个皇帝并大杀皇室宗亲。直到他咽下最后口气,大郑王朝的恶梦才算结束。自此以后,大郑才有了太后不得干政的祖制。”
“圣武皇帝的年代,大郑还是严格的府兵制。所以圣武皇后才能以介男子之身,无有尺寸之兵,不到二十年,便权移中宫,天下英雄莫不束手噤声。到了如今,府兵几乎已经彻底瓦解了。军阀有藩镇,士族有私兵。天下的兵力,甚至包括天子六军,实际上都是招募而来。他们忠诚的不再是国家,而是发给他们军饷的主人。”
“所以,决定天下归属的关键,不再是是士族的典范而是武力。像圣武皇后那样凭借政治手腕掌握权利的事情再也不会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你这样的人。事实上,你可以走得更远些。”
“皇帝冒着与大士族决裂的风险把你夺到手,当然不会是为了用你美丽的容颜去装点东宫的风景。她要借重你的力量来削藩,那么你为什么不能反过来利用皇室的力量呢你傢给了公主,你就可以得到大郑王朝三百多年积累的下来的财富武力,还有大义名分。有了这些,你将比任何人都更加容易去征服这个天下。然后这个天下还属于大郑王朝么开玩笑你打下来就是你的没有任何必要再保持忠诚,你只要直接把大郑这面旗帜撕下来就是了。”
“皇帝陛下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所以她以为男人只要傢了就别无选择,只能为他的妻子奉献忠诚。如果是傅铁衣的话,这当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所以在这个人选上,不得不说皇帝的眼光很准。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大可不必按照世人的想法去行事。我想你也不会在乎贞操什么,认为傢过人就不能再傢。只要你站在了巅峰,切都不成问题。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想选择哪个女人做你的皇帝都没关系。这样,你就得到了赵瑟。”
“听起来,你像是在怂恿我毁掉这个王朝啊”叶十打断了欧阳怜光。
“大郑立国已经三百多年了,这个王朝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散发着腐臭的气味。既然到了该灭亡的时候,就应该让它灭亡。”欧阳怜光的眼睛里有些火焰般的热烈,“我之所以愿意成为大郑皇帝的谋臣,只是为了让它灭亡得更加华丽罢了。”
叶十眼眸里转着别样的光彩。那霎那,仿佛他已经被欧阳怜光打动了。然而立即,他脸上就流露出了傲慢与不屑的神情。他说:“用自己的手去征服天下,然后献给心爱的女人。很不错,我也很想能做到。可是按照你的说法,那是偷,不是征服与此相比,我宁愿艰辛百倍”
“可是你现在走不了啊。”欧阳怜光伸出手来指着下面无边无际的火把,提醒十:“你忘记了,你只能傢给公主。或者你打算要以死来证明你的决心”
叶十注视着那些汪洋大海样的军队,沉默不语。
“至于说到偷。”欧阳怜光露出很矜持的笑容,嘲笑着叶十的任性与幼稚,“天下从来不是靠偷能够得到的东西。它是个脾气暴躁的美人,得到她的必定是征服她的。”
“顶皇冠落在泥淖里,那些自命高贵的人因为它的肮脏对它不屑顾,但是有个人,他捡起了泥淖里的皇冠,擦去了泥土。这个人就是伟大的”
欧阳怜光的最后几个字说得很含糊,音调也很奇怪。十并没有听清楚她所说的究竟是谁。然而欧阳怜光说这句话的表情很是微妙,仿佛压抑着某种极是澎湃的感情是那种近乎于崇拜,近乎于神往的,那种使人热泪盈眶的心情。
很难想象,这样的情绪会出现在欧阳怜光的脸上,然而这种复杂而微妙地表情的确出现在了欧阳怜光的脸上,这就让它似乎有了种无比神奇的说服力。于是,十的心中也涌起了不可遏制的冲动。
“怎么样按照那些伟大男人们所作的那样征服了整个天下献给你的爱人吧。”欧阳怜光说。
叶十猛然间回过头去,眼眸中射出电闪雷鸣般的光彩。他说:“这种事情不是在战场上不断胜利就可以做得到的”
“当然”欧阳怜光扶着雕柱站起来,向着叶十微微施了礼:“那些您不擅长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我愿意效忠于您。要知道,我可是这个天下最好的谋士。”
叶十无言以对,他终于见到比他自己更加狂妄的人了。尽管他和她都完全有这个资格。
叶十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欧阳怜光就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耐心地等待着。半响,叶十抬起头。他说:“欧阳怜光,我真的很讨厌你。”
“我并不需要您的喜欢。”欧阳怜光直起腰肢,脸上已是胜券在握的笑容了:“只要您愿意采纳我的谋略就足够了。”
“好吧,那就让我来试试好了”
十说了这句话,便抽出宝剑,大鹏鸟般地刺向清凉殿外如山似海的神策军。
笑容在欧阳怜光的脸上兀地冻结。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中秋快乐。
馒头自己个人过
玉碎
皓月凌空,白衣胜雪,叶十翔龙般飞去,手中铁剑宛若道流星划过天幕。眨眼间,已是掠出了清凉殿。
欧阳怜光在殿檐上站直身体。惊愕从她的脸上消失,代之以缓缓浮上的微笑。
“所以说年轻人就是任性啊”她自言自语道。
之后,欧阳怜光从怀中掏出面令旗,迎着月光向四面摆动了几下。
“放箭”
收到欧阳怜光的旗语命令,埋伏在周围殿阁之上的神策军千牛将军卫伯贞不免迟疑了下。向已经正式下了圣旨的公主正君放箭这种事,,他个小小的千牛将军,要说不胆怯,不犹豫,那是不可能的。
“欧阳大人到底想要做什么”旁边右监门卫中郎将已经怒气冲天地嚷嚷起来,“她自己不要命也不能拉着我们起送死啊这万箭齐发,个不好,就得射死了永安君,我们阖族性命立时便要不保。退万步说,就是伤了碰了,日后追究起来,犯上之罪也是逃不掉的”
卫伯贞说道:“放走了永安君,咱们也是个没命。赌把吧,好歹还有欧阳怜光给顶着。”他伏在殿顶,眼睛瞬不瞬地盯着十远去的身影,举起手臂道:“听我号令,瞄准了,律往头顶上射。二三放再放”
卫伯贞手臂往下猛得压,四面八方,千万的羽箭挟着厉风射将出来。羽箭波接着波,密密麻麻,遮天蔽日,仿佛盖顶的乌云从叶十飞掠的身体上方压下来。叶十调转身形拨打羽箭,像鹰样在半空中旋风似地盘旋着。然后,很快,在连绵不绝地箭阵压迫下,他便不得不迅速下坠并最终落到了地面。
立即,黑压压的卫士操着长戈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叶十将宝剑在手腕上压了压,围着周身迅速划,最内圈的长戈便齐齐断了。前排折了兵刃的卫士起后退,后面的立即便补了上来。叶十挺剑上前,与神策军战在处。
卫伯贞抹了把冷汗,兀自心有余悸:“总算运气。也得亏了叶帅武艺真过硬啊”然后便吩咐弓箭手换了无头的箭矢,拉弓控弦,有变故立即放箭,务必要将人压制在地面之上。
“这烫手的山芋,就留给咱们的大将军亲自出马喽”卫伯贞最后这么说道,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幸灾乐祸。
那么,目前伸手接着这个烫手山芋的的倒霉蛋,就是神策军大将军段文虎。段文虎将军是科举出身,很有几分能为,又忠心耿耿,在上都的武将里也算是个人物。因而受到皇帝的赏识,提拔做了神策军的大将军。这次,他受皇帝陛下亲自委派,蒙赐天子剑,坐镇西内,主要任务就是看守叶十。
叶十冲出来,段文虎在衙署里就坐不住了,火烧屁股似地跑了出来。
段文虎将军跑得这么快,当然不是他觉得自己能是对手。开玩笑,那可是叶十,大郑的名将之花。咱段大将军本事怎么样不好说,自知之明还是有点的。
可不出去也不行啊,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
而况段文虎想:两军对战,我段某人自然是望风而逃。可现在你只有个,咱手底下可有二十万。二十万对个,即使那个是叶十,我来的话也是没问题的
就这样,段大将军全身披挂,火龙驹,手中天子剑,威风凛凛地指挥群殴去也。
段文虎站在阵中高举天子剑,大声呼道:“陛下谕旨,清凉殿不得放出人,交战之中不得伤及君候”
“嗬”数万将士起应诺,声响震动天地。
段文虎在高处观察战局。阵中打得正激烈,因为不得伤了叶十的圣谕,神策军都舍了刀剑,律改用长戟,层连着层向正中压过去。中间叶十已夺了柄长戟,且战且走,极是威武。长戟在他掌中舞动,所及之处,无人能当。卫士兵刃纷纷脱手,割麦子似的被扫倒在地。翻倒的卫士在地上呻吟,即便性命无碍,却再也无战斗之力了。
“慢慢磨吧,兹当是熬鹰了”段文虎想。
这个道理围攻的将士们也是清楚的,因此并不着急。圈倒下来,后面的立即补上来。群殴嘛,就得按部就班,讲究个章法。咱又不是街头打群架的小混混
那么结果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不论坊间对叶十的评价如何神奇,事情上,他毕竟也是血肉之躯。
叶十最终放弃战斗的时间并没有明确被记载下来。据参加战斗的神策军将士回忆,大概的时间则应该是在拂晓前后。当时,正在内层第包围圈参与围攻的小兵丁四正被戟身传来的巨大力量震飞在地,当即虎口崩裂,兵刃脱手,浑身上下火烧火燎地疼。他在无意识中望向天空,天空片蒙蒙,只见天际点儿鱼肚白。然后,他就看见那个天神似地美丽男人把手里的长戟给扔了。
寮将声吆喝,神策军的将士们起收戟后退,列阵于四面。两个火伴夹着丁四胳膊把他架到阵里面去。在丁四模糊地视线里,只是空荡荡广场上那人独自个孤零零地站着。白色的单衣被汗水彻底湿透,贴在皮肤上勾勒出身体的轮廓。如此地令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视。或许是幻觉吧。在丁四陷入昏迷之前,他的确看见那人云霞环绕,金光闪耀。
通往清凉殿的方向,将士们分开条道路。欧阳怜光手挽着她的貂裘,施施然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大批的内官与宫廷侍从。她的鼻翼上也有层细细的薄汗,大约她也是会紧张的吧。
女官们不约而同地深深低下头。叶十湿透了的单衣是透明的,贴在身上跟什么都不穿是样的啊。女官们可没有勇气去冒犯公主殿下的禁脔,只有欧阳怜光除外。欧阳怜光走到十的对面,他们长时间地对视。时之间,天地都沉寂了,只余几万人呼吸的声响。
卫士们找到了叶十的宝剑。段文虎亲自拿了那宝剑,在叶十的侧面屈下膝,双手奉上。
“婚礼是什么时候”叶十攥着自己的剑问。
“日子还在选,不过已经定下来定会在新年之前成礼。”欧阳怜光抖开折扇,遮住自己的半边下巴,微笑着说。
叶十什么也没说,拿了自己的剑便径直往清凉殿去了。侍从内官怔了下,忙抖开手上的披风从后面追上去为叶十披上。于是宫侍们就纷纷转身簇拥上去。
段文虎浑身都松弛了下来,冷汗顺着脊背就往下流。欧阳怜光说话的时候,他真的以为叶十会抽剑要了他的性命。他很清楚,在那种仿若泰山压顶般的杀气笼罩中,他连动动手指都是不可能的,更不要说反抗了。
正在此时,听得有内侍高声传唤“公主殿下驾到” 便见两队东宫侍卫开道,无数宫侍仪仗拥着乘銮驾远远地自东边迤逦而来。
叶十脚步停了下,终究头也不回地进了清凉殿。
銮驾停在军阵之外,,军阵霎时中分。神策军众将士俱持戟行军礼,其余众人纷纷下跪。大郑的国储君永安公主扶着内侍的手下了车驾,缓缓的地朝四面望去。
这位公主身着红色宫装,头挽高髻,左右六对凤簪镶宝含珠,煌煌生辉,衬托出正中央大朵怒放的牡丹愈加富丽堂皇国色天色。她的脸色略显出些苍白,从而不免让人生出些莫名的忧虑。这位公主正在女子生中最为美丽的年龄,论理本不该如此。然而正如她头上的牡丹,盛放到了极致也就开始现出了颓靡的气象。
段文虎将另条腿也跪下来,双膝着地,叩首道:“微臣死罪。”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公主说,“平身吧,段将军也辛苦了。”
段文虎叩谢了起身。公主又问:“将士伤亡如何”
段文虎觑着公主的神色,见她眉目间大有忧色,便小心回禀道:“大多只是受了些伤,并无大碍,不敢劳殿下动问。”
公主点点头道:“律从优抚恤吧。其他将士也概依律赏赐,赐御酒克食。”
数万将士起跪下谢恩,直如山呼海啸般。
公主向欧阳怜光招手,欧阳怜光便起身走到公主旁边。趁着这会儿功夫,清凉殿的内侍总管在公主的尚宫女官柳静子耳边说了几句话。柳尚宫诧异地看了眼欧阳怜光,复又去跟公主咬耳朵。
公主冲段文虎道:“你退下吧”
“是。”
段文虎起身发令,转眼间数万神策军便退得干二净。
欧阳怜光轻轻碰了碰公主,从袖中取出方印章,翻手捏在手指上给公主看。公主接过来,看了两眼,眼眸中便不由浮上了悲伤之色:“这是他的私印”
欧阳怜光默默点头。
于是,内侍总管声呼喝:“带上来”话音刚落,便见十几个侍卫扭着个内宫宦者上前,押着他离公主远远地跪了。
公主看了眼,便道:“杖杀吧。”
侍卫拖着宦者退下,公主却又忽然反悔了,她制止了侍卫,叹了口气道:“算了,放了他吧。我也应当还中书令个人情。至于”公主在手指间反复转着那枚印章,颇是犹豫。
欧阳怜光在旁笑道:“既是君候的私印,自当奉还君候。印信常有而叶君候不常有,岂有重印轻人之理”
“哦”
欧阳怜光长揖为礼道:“微臣恭喜殿下,阳武候他,答应了。”
“真的吗”时激动,公主竟然抓住了欧阳怜光的手臂,“他真的答应了你竟说动了他怜光,怜光,你怎么不早说”她的容颜霎时间鲜活起来,宛如百花盛开,明艳无比。
永安公主阵激动,半响才略定下心来。于是,她仿佛回到了十**岁的年纪,像那些怀春的少女般羞涩矜持起来,欲语还休。
“殿下想说什么”欧阳怜光忍着心中的笑意问。
公主便有些迟疑地说:“你说他真得能爱上我么”
欧阳怜光便道:“男人的心总是飘摇不定的。只要公主取了君候,朝夕相处,总能让他爱上你。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嘛”
于是公主便又自信起来:“嗯,谁无暴风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我怎么也比中书令强些吧”
欧阳怜光含笑点头。公主便问起清凉殿总管内侍:“阳武候他现在怎样了刚才没受伤吧”
总管答道:“君候刚回宫便晕倒了呢。已传了御医来看,君候身上并无严重的外伤,只是脱力才会如此。殿下宽心。”
“他怎么这么傻”公主半忧半恼道。她举步便往前去:“我亲自去看看。”
此言出,清凉殿迎出来的宫侍内官也好,公主自己带来的女官侍从也罢,纷纷大惊失色,跪在公主面前阻住她的去路,叩首劝谏道:“殿下,殿下,您不能进去啊。大婚之前,您和君候怎么能见面呢不吉啊”
欧阳怜光也道:“现在已经十二月初了,并没有几日便要大婚。公主还是不要急于时吧。何况君候年少,脸皮薄,您现在和他相见,不是让他尴尬么”
公主无奈,只好作罢。遂扯着欧阳怜光道:“怜光,跟我到东宫喝酒去。我要好生谢你。”
欧阳怜光打了个小小地呵欠,辞道:“公主,公主,您改日再谢。我这宿没睡,这会儿松懈下来,实在是不成了,而且还要去向陛下复命。您要是精神好,大可督促督促婚礼的事嘛”
公主笑了笑便放她走了。公主嘱咐了宫侍好生伺候自己未婚夫,不管什么名贵的药物,尽管取了来用。之后,果然兴高采烈满怀热情地投身于轰轰烈烈的大婚筹备事宜中。
消息通过某个渠道传递出大明宫到达赵府时,是这天的清晨。正好,赵瑟召集了赵氏族的重要人物在后宅的花厅会议。包括苑国公在内,所有的人都到齐了。
赵箫捏碎了蜡丸,展开了里面的条子看,眉头便是皱。稍后,他便将条子递给了上首的苑国公。苑国公看了到没有什么表情,直接把条子扔回给了赵箫。
他妈的,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诶怎么我就做了回好事,以后顶雷的事都往我身上推呢赵箫在心中大叫倒霉,并发誓下次绝不再做好人。
赵瑟注意到了,目光飘过来问:“哥哥,什么事”
于是乎,花厅之上几十号人上百双眼睛就都炯炯有神地望向赵箫。赵箫将心横,连蜡丸末起递过去,直接便道:“妹妹,昨天晚上,叶十答应傢给公主了”
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赵瑟盯着那字条,突然身体前倾,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苑国公是早有准备的,立即就伸手拉住了她。众人围上来,时间,纷纷扰扰乱作起。赵瑟直起身来,抹了把嘴角的血,平静道:“祖父,我没事别吵”这句话,却是对大伙说的。
纷扰顿时息止,厅里时安静得吓人。众人都看着赵瑟。赵箫叫了声:“妹妹”到底还是没有说下去。
赵瑟推开苑国公的扶持,手上飞快地扯,胸前裙领便被扯开了。再拉,她脖颈上挂着的串狼牙项链便给拽下来扔到了几案上。赵瑟毫不迟疑,操起几上方玉灵芝便狠狠砸了下去。只听“咔嚓”声,玉石俱焚,狼牙被拍成了粉末,玉灵芝也碎成了几片。
“还给他。”
说完这句,赵瑟就走了。
苑国公与赵箫面面相觑,少顷,赵箫道:“妹妹这是糊涂了吧当年和傅铁衣都知道要留三分见面的余地。今时今日怎么能和那人这般决绝。”
苑国公轻叹声,道:“你看怎么办”
赵箫咬牙切齿:“只好求赵筝走这遭了他妈的,真不想去求他”
十二月初八的时候,宫廷里做好了大婚用的礼服。要送去清凉殿试穿时,扶风君赵筝便去向皇后请了旨意。因为这件事按例该是公主侧君领着内官去送,公主的几位侧君里,凤翔君张夏贯病者,冯翊君柳桓未婚时颇有传闻喜好男色也不合适,长当君王鲧正牵扯桩宫廷秘案更加不行。所以尽管赵筝出身于赵氏,皇后最终还是委了他。料想宫奴环侍,内官在侧,他们即便是暗通也搞不出什么事情来。
于是,赵筝便堂而皇之地坐在清凉殿上喝茶。数百名宫侍捧着大礼用冠冕服饰等等跪在殿外静静等候。不刻,内官们引着叶十出来。赵筝放下茶盏,站起身来,从容行了半礼。
叶十盯着他道:“你是”
赵筝回道:“臣是扶风君赵筝,奉皇后殿下之命,为君候试装。”于是吩咐声,殿外数百宫人便鱼贯入内,到得殿内分成两列跪下来,举起托盘来请叶十观瞧。
叶十眼眸中暗了下,仿佛没什么兴趣的样子,说道:“那就试吧哦,不要这么多人。”
他这个样子清凉殿的内官宫侍们都是习惯了的。大婚在即,他们也绝不敢在这时候去招惹这位爷儿的,宫里万万千千的手段说不得只好暂时收将起来。当然,退出殿去也是不行的,于是跟着侍奉的内官宫侍们便远远地退到四周环侍。
赵筝道:“臣为君候试装。”说罢,便取来件凰纹玄衣披在叶十的肩上。玄衣上有个檀香木的小盒,赵筝也并取来,递给叶十,动作从容优雅。
叶十打开盒子,触目间大红的缎子上薄薄层灰白的粉末,其间还掺杂着几片染成红色,未曾完全碎掉的狼牙残骸。叶十“啪“地声关上了盒子,闭上眼睛。赵筝觉得他全身都在颤抖。
“爱之深,则责之切。”赵筝低声安慰道,“请您体谅。”
叶十轻轻摇头,说:“碎了就碎了,没关系,我会再找条摸样的,请她等我”
这句承诺传达到赵瑟的耳中时,她发出声近乎于冷笑的嘲弄:“真可笑,覆水不再收破镜难重圆,我就算还有第二个八年去等他,他又能如何”
然而,立即春风拂面就代替了冷笑。
“哥哥,你说我用我心爱的男人,用河东节度使,跟皇帝陛下换个南都留守不算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已经很便宜了。”赵箫连声道。
赵瑟长呼了口气:“上贺表吧”
宣华三十年年尾,赵瑟以赵氏族长的身份正式上贺表恭贺公主大婚。这样,永安公主与河东节度使阳武候叶十的婚姻终于可以排除士族的阻挠确定下来。作为政治妥协,皇帝加赵瑟为上柱国,以大行台尚书令巡阅南都,金陵留守。
大婚 ...
宣华三十年的最后两个月,古老的长安城笼罩在种神秘的诡异之中。上都的人民在这两个月过得都非常刺激。
开始,首先是关于永安公主婚姻的大讨论。那是系列发生在朝堂之上的大混战,参战各方几乎囊括了所有宗室士族军阀官员。接下来,大明宫中响起了杀伐之声,数十万神策军的火把映红了上都的夜空。
如果说,以上这两件事都是大人物的烦恼,与上都的升斗小民们没什么相干的话,那么,进入十二月之后,事情就和所有的人都有关系了。
宣华三十年十二月十六,大郑四家七氏之的赵氏的族长,德高望重的受人尊敬的高贵伟大的苑国夫人薨逝于上都赵氏宅邸,享年六十七岁。朝廷下了哀悼的旨意,追赠为正品元惠王。生公死王,那是大郑立国之时就确定下来的典章。门阀赵氏为先代的族长隆重治丧,上都似乎变成了白色的,经幡挽联,花圈往生经“嗡嗡”地飘荡在空气里,天空到处都是洋洋洒洒飘落不尽的白纸。铜钱大筐接着大筐,像泼水样泼到街道上,全上都的百姓蜂拥而上,都跑出来抢。
宣华三十年十二月二十五,元惠王的头七刚过完,上都又变成了红色。到处都是铺天盖的红,火树银花合,金吾不禁夜。长安城中,红毯铺地,剪彩为花;树绕锦绣,枝挂宝灯;四方之戏,歌扇舞衫。至于金台银阙,九华之灯,七宝之座,丹璧相映,不可方物。皇帝下旨大赦天下,上都所有的隶民都得到了爵级,御酒肉食的的赏赐。
这天是公主大婚的日子。婚礼用的是皇帝公主大婚中最为隆重的迎立。很明显,这是为了尽可能提高新君的地位皇帝公主大婚,素来有迎立和册立的区别。迎立者,遣使持节册封,行六礼,奉迎于家宅,祭告天地,拜家庙,颁诏天下而后礼成。册立者,先以后宫之位纳之,而后圣旨册封,乃行庙见礼。这两者之间,在夫妻关系的结果上并没有区别,但在政治效果上却有着明显的杨仰。大体上如果皇室有意抬高新后君的地位,般会选择迎立。反之则会选择册立。
无数烟花绽放在上空,将长安城变成不夜天。百姓们挤在午门之外,摩肩擦踵,熙熙攘攘。当宫廷里行完了系列 “册立”“奉迎”“合卺”“祭神”“庙见”“朝见”“庆贺”“颁诏”等漫长的大礼仪式之后,永安公主与她新婚的夫君并肩登上五凤楼。百姓们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所有的人起朝着他们站立的方向跪拜下去。
叶十有种恍然梦中的错觉。
“原来站在含光殿之上是这种感觉”他还记得他第进入大明宫时,在女官的指点下,仰望九十九级玉阶之上的含光殿的情景。
公主牵住叶十的手:“十万里锦绣山河,亿万兆黎民,吾今与君共之。”
这话气魄很大,以至于连叶十也在刹那之间为之所夺。这也是他没能在第时间甩开公主手的重要原因。既然开始没有这么做,那么后来再去纠正仿佛也不大对劲。而况,叶十也并不能确定这是否是婚礼仪式的要求。
被另个女人握着手的感觉很奇怪,说不清楚,却又有着让人别扭的恐慌。被赵瑟以外的女人握住手,在叶十这还是第次。
其实赵瑟也是没有握过他的,印象中似乎总是他握着她的手。她的手总像是尾顽皮的鱼,不注意,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溜进了你的掌心里去了。不仅如此,她还总像只猫,像只狐狸,毛躁的狡黠的难于伺候的。她总是理所当然地撕开你的衣服,跳进你暖洋洋的怀抱,懒懒地抖动着毛皮闭上眼睛
什么时候爱上的赵瑟的呢记不起来了,真的记不起来了。或者开始她在土匪的巢岤里冲他笑,摸他肚子的时候或者应该是他们在遮天蔽日的山林里骑鹿的时候或者是在她说“反正就要死了,不玩玩也太不划算”的时候或者是倾国倾城的汝州密室也许,他策马驰骋在河东无际的大草原上,干裂的土地在他马下飞快的闪过,他在风卷起的狂沙中挥动弯刀斩下乌余骑兵的头颅,狂喷的鲜血迸溅在脸上与夕阳同色的那刻,他才真正爱上了她吧
他们之间也是盟下过誓言的。有过的吧他总在指责她,而她总在耍赖。赖不过就会哭泣,当哭泣都不管用的时候,她也是极有担当的如果他是傅铁衣,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原谅她吧
他总会原谅我的,就算是强迫,就算是数倍以上的鲜血
“哦。”公主发出低声的呻吟,“紧张了么呼口气,很快就好。”
叶十从幻想中觉醒。不知什么时候,公主的手被他反握住了。他用了很大力气,以至于永安公主的手背都泛出了冷冷的青白色。他立即就松开了她。
司仪女官用严整的宫廷礼仪跪下来,恭请公主与君上起驾。庆贺大婚的宴会很快就要开始。
文武百官,所有在上都的权贵都聚集到这个宴会上来。叶十试图从人群寻找赵瑟的踪影。他找到了,这很容易。赵瑟的身份注定她会坐在某个显赫的位置上。
叶十与赵瑟目光相撞。赵瑟向他举了举杯,然后就转开视线与身旁的男人调笑起来。赵瑟今天带在身边参加宴会的男人叶十并不认识。那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打扮得也很漂亮。赵瑟搂着她的腰,和他共用盏金杯喝酒,并低下头去亲他的脖子和半露的胸
尽管这切在宴会上显贵的女人中并不特殊。叶十仍然觉得刺眼无比。切为了庆祝他的婚礼的繁华与热闹似乎都变成对他嘲笑与指责。那些嘲笑与指责像是水面以下发出的“咕嘟”声,在他的头脑中汩汩响个不停。这样,叶十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去给别人了。
般婚礼上,新郎总是要被开几句玩笑,很多时候还要被灌醉。然而,既然叶十这样副脸色,连强颜欢笑都不肯有,旁人自然也就不敢去开他的玩笑,甚至连酒敬起来心里都不免要惴惴的。好在今日公主殿下很是高兴,几乎来着不拒,盏倒杯干。宴会的才得以在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气氛中进行下去。
“累了吧天不亮就要起身折腾,直到这么晚,的确是难为人。马上就好了。”公主在皇帝祝词的间隙侧过脸来跟叶十说,用了很体贴的语气。永安公主喝了酒,苍白的脸上浮现着浓重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