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不出我所料。
黄连见难以脱身,顿时如发了狂的野兽般冲我阵疾攻猛打,红着眼怒吼道:“姓萧的,你他娘的真够狠”
此刻我反倒异常冷静了。我轻巧地闪避着他胡乱的攻击,边借机调息了几大口气,觑准个破绽,指劲风弹出,下击中他的左肋,立有个血洞在那出现,汩汩鲜血自洞口向外不住地喷涌
我正待趁势痛下杀手,忽地惊觉有三道劲风自我身后袭来,分攻我的后脑后背和后腰,其势锐激,令我不得不回身招架。当我看清偷袭者是“万药谷”的石蒜金屑和艾火时,我才猛地想起我身后还有个可怕的黄连尽管他受了伤,而且伤得还不轻,但他随时都会给我以致命的击
我这个念头刚刚泛起,后背已无声无息地挨了记闷掌,正是黄连全力发出的记黑掌
这击何止力若千钧]
我眼前黑,喉头甜,大口鲜血已不由自主地喷出了口。我强忍着巨痛,顺着掌势向前个俯冲,左右双手已按在了石蒜和金屑的头顶。几乎在我用劲将他二人的头盖骨抓碎的同时,我又屈右膝撞在了艾火的小腹上,他们三人随即齐齐地躺在了地上,眼见都不能活了。
我这发力,牵动了内腑的伤势,又不由连喷了好几口鲜血。
但我不敢喘息,只能迅疾地转身又面对脸狞笑的黄连这就是那个曾与我道并肩行走江湖同甘共苦的黄连我又不禁想起了他将若梅和我击落万丈深谷的情形,心里头涌上阵阵悲愤。
那边的何首乌尚在发呆他原本就没想到黄连会被我击伤,更没想到要救黄连,待到他的手下石蒜金屑和艾火出手后他才发觉他们的黄大谷主又已占了上风,于是他赶忙疾奔过来冲我阵猛攻,边叱喝道:“好你个夏枯草,竟敢以下犯上冒犯黄谷主的虎威”
这只见风使舵的恶狗
对他,我只有无尽的厌恶。于是我边闪避边强提起口真气,欺身便探手拧住了他的脖子,“咯嚓”声便了断了此人须知猛虎就算受了伤,也还是咬得死恶狗的
黄连却又趁此时机向我出手了他方才已抽隙点了自己肋伤附近的几处岤道止住了血,又得以有喘息之机,此刻出手攻击不到几招我便已感难以招架,嘴角涌出的鲜血已染红了我胸前大片。
“这不公平”声清喝中,道灰影已电闪而至,插在了我与黄连中间。
“砰砰砰砰砰”这灰影连硬接了黄连五掌,连退了五大步。而黄连亦不好受,面红气喘,肋伤处又开始冒血。
看这灰影,竟是位金带玉玦的华衣公子,身形颀长,面目清秀,年数不过二十出头我先前曾瞥过他眼,认得他竟是那位马三小姐的名“跟班”,却不料这么斯斯文文的位富家哥儿竟也有如此高明的身手。
“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么”黄连狠狠地咬着牙根迸出了这句话,又边伸手将肋伤处点岤止血。
这位公子却并不理会黄连,只对我道:“是晚霞要我出手救你的你坐下罢,我来助你疗伤”
“晚霞”我心里头琢磨着,“这定是马三小姐的闺名了”我边对这年轻人苦笑道:“大敌当前,你竟要助我疗伤小兄弟,多谢你出手相助,你还是赶快离开此处罢”
年轻人皱紧眉头,大步向走过来他身后的黄连已目露凶光,狠狠地瞪着他的后背,提掌待发
“当心”我的喊叫尚未落音,黄连已悄然掌向这年轻人的后背印了过来
“休得逞凶”但听声断喝,竟又有道灰影以迅雷之势迎上了黄连的这掌
裂帛般的声闷响中,二人触即分,各自退了大步,身形俱都不住摇晃。
黄连看清面前这人,不由怒骂道:“金雷,你找死么”
敢情出手的这位竟就是“骷髅手”金雷金老前辈了。他看着黄连,微微冷笑道:“你代高人,竟在个后生晚辈背后偷施暗算莫说他是老夫的弟子,纵算不是,老夫也容不得你任意逞凶”
黄连面色铁青,不再答话,突地猛吸口气,跨步上前就冲金雷连施数记辣手
金雷毫不示弱,竟与黄连连连硬拼了数招敢情他瞧出了便宜黄连与我剧斗了大半日,已耗损了大半功力,又身受重伤,而金雷本身的武功确也非常高强,此际黄连竟已不是金雷的对手了
瞬息间二人已连拼了三十多招,黄连的肋伤被迸裂得更大了,鲜血已不可抑制地狂涌而出
“万药谷”的众人见势不妙,立时纷纷奔蹿过来,竟欲要来个群殴
但随同马三小姐而来的众多跟班竟个个是武功高强的硬手,他们纷纷展动身形拦截住了“万药谷”的众人,双方立时乱糟糟地厮杀成了大片。
救我的年轻人静静地立在我面前,静静地俯视着我他个头极高,竟比我高出了大半个头,使我立在他面前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坐下,我助你疗伤。”他静静地道。
我没有拒绝的余地,乖乖地盘膝坐在这青石板的大街上,任由他的双手按在了我的背后。
“这个年轻人不错”我心里不禁有些喜欢他了,“他跟马三小姐倒是挺般配的对儿”我正想着,突听得他在我耳边字字地道:“晚霞叫我救你,我听他的,先救了你命但晚霞坏在了你这样个狗贼手下,实是让我无法忍受”言际,他的右手突地吐出阵阵锐劲,似支支的利箭,次又次地刺穿了我的五脏六腑而他的左手却似喷涌着无数开山巨斧,将我全身上上下下大大小小无数的经脉无情地斩断斩断再斩断
“你”我只得以张嘴吐出这个字,全身的巨痛便已使我麻木得快瘫软了下去,耳畔又听得年轻人平静而残酷的声音:“我不会很快就杀死你的,我要慢慢地折磨你,慢慢地看着你死你看哪,晚霞正看着你呢嘿嘿,她的目光多么深情呵,多么关切呵,她还以为我是在救你呢嘿嘿,她若能这般看上我眼,我便真的救了你那又何妨可惜,可惜,倘若你还没死的话,她是绝对不会这样看我的绝对不会的”
我整个人已渐渐进入了种混沌的状态,全身就似具被风干了的干尸,几乎快要没有点知觉了我只模糊地看见黄连在金雷的手下倒了下去这可怜的黄连这可悲的代枭雄这可叹的位武林顶尖高手此时我对他竟已再提不恨意,眼见他的倒下我也没有丝快意,只有缕淡淡的悲凉沁透了我已近空洞的思维
随即,我眼前的景象更加模糊,继而摇晃起来,又变成了无数颗星星,满天在眨着眼耳畔的声音也渐渐遥远,随即再也听不到了,仿佛已到了天边
我真不愿意再醒过来。
因为我这醒,却又仿佛坠入了另个噩梦里,使我觉着活在这个世上实在是件很可怕的事我张开眼,首先看到的是根根婴臂粗的铁栅立在我面前,尔后我便发觉自己竟“矮”了很大很大截,只因我的双腿竟已不见了再看我的俩臂,也不知跑到了哪儿去,平肩不见了我的舌头也不在了,整个儿不在了我身充沛的功力也丝无存了
我惊恐而慌乱地四处张望,才发觉自己被装在了个窄窄的铁笼子里,身上丝不挂
大群人围在我的四周。他们之中有金雷,有马三小姐,有蔡六爷,有祁白和祁胜,有蔡大小姐的表兄,还有诸多见过几面的朋友,大部分是武林中的“正派人物”当然,也少不了那位“助我疗伤”的公子哥儿。
我很明白,我落在了他们的手上。
我更明白,我今生今世落的就是如此个凄惨的下场
我突地想到了黄连他虽也败了,甚至比我早去了步,但他却比我要幸运得多了。
这些人看到我的惊恐慌乱,大多都残忍而惬意地微笑了起来。
但我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只因我突地发觉这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我虽还活着,其实早就已死了,我又还在乎什么我又还怕失去什么我又还怕什么非人的折磨我又还怕留下什么千古骂名
金雷板着面孔,很严肃地对我道:“你本死有余辜,但我们却不能让你这般容易地就死了我们要让你做天下众人的个警鉴,免得世上再出你这等恶徒败类”蔡大小姐的表兄直都恶毒地瞪着我,他那俊美儒雅的面容也因此而显得很有些阴森:“我真恨不得口口咬尽你身上的肉点点吸干你身上的血,再掏出你的心肝来看看,看看你这些丑恶的东西都是用什么做的”
马三小姐则愣愣地瞪着我,副痴痴呆呆的样儿。“助我疗伤”的公子哥儿轻抚着她的肩头,柔声道:“走罢,晚霞这种人还值得我们再看什么”言罢,他挽了马三小姐的细腰便向外走去。马三小姐六神无主,幽怨哀怜地又看了我几眼,终于还是随公子哥儿道走了走了,走了,不再见了,再不见了,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去罢去罢”我心里头悲笑着,“跟着这位仁兄,好好享乐去罢”
祁白大侠开口了:“我们不会让你死,而且还要好好地保护你”
祁胜大侠接口道:“明日,就会让全天下人都来痛骂你,让全天下人都来唾弃你,让所有被你害过的人都来折磨你”
蔡六爷面无表情:“你如今想死都死不了,等我们折磨得你够呛了,弄腻了,再将你剁碎研细成千千万万点肉末撒进天下各地的茅坑里,好让你真的能遗臭万年”
我想对老爷子说:“为我这号人物费这般大的周章,值得么”但我已没了舌头,只能笑了笑。
蔡大小姐的表兄发怒了:“你还能笑得出来”说着,将拳头伸进铁笼子里就要打我。
金雷拉住了他,劝道:“顾世兄且息怒,莫弄脏了你的手让这小人笑罢,看他明日能否再笑得出来”
明日到了。
也就是今日了。
这里本是个荒凉贫瘠的旷野,棵树都没有,更没有鸟鸣虫啾之声,四周只有片干燥的石头沙土,偶有几束枯黄的杂草零点缀着。
此时是盛夏。
看着那些枯草,就好似看到我“夏枯草”自己般这本当是它们旺盛生长的季节,却只因它们生错了地方而如此地枯萎,甚至连个活物都不屑于去践踏它们。
但我却显然要被人们践踏了
因我的到来,使得这片荒凉之地竟也变得热闹起来,连枯草们都似乎有了些生机。
金雷派遣他的手下在天下各地张贴告示,好让天下人都来向我泄恨,让天下人都来看我这无耻恶贼的下场
于是来了很多很多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武林中的江湖上的做买卖的看热闹的凑兴头的络绎不绝地到来
有八位大汉守护在我这小小铁笼子的两旁,另有位年岁稍长的立于前侧,是他们九人中的头领这九位,正是金雷座下的九大高手“九子龙”,个个身怀绝技,武功独树帜,不想金雷竟动用他们来“保护”我,可真令我有些受宠若惊。
为首的这位已年近五旬,大名赵长生,绰号“神眼仙耳”,擅长暗器毒药岐黄之道,看来是用于防人“暗算”我。
另八位亦各有所长,拳脚兵刃火器机簧等均不泛高手。
看着人已到得差不多了,堪堪挤满了这方圆两三里,于是赵长生赵爷便清理了下喉咙,以他充沛的真气发出响亮的声音,义正辞严地来了番开场白也不管众人爱听不爱听,反正他是讲得唾沫横飞理直气壮。
他讲尽兴后,众人便开始“折磨”我了有的捶胸蹬足破口大骂,有的不住地吐口水,有的扔石头砸东西,弄得我身又脏又痛。
我并未闭眼,只平静地看着他们。我的感觉已迟钝,对任何外来的侵害都似乎不再有什么反应,倒是“神眼仙耳”赵长生赵大侠紧张得很,十分警惕地看着和听着向我掷来的物什,生怕有什暗器之类的东西混在其中而伤害到我。
于是我便很惬意地看着他笑。他也瞪着我,眼中似要冒出火。
突地,道极轻微极轻微“嗤”的破空之声传来,直奔我的太阳岤
说也奇怪,我虽全身武功被废,感觉也已有些木讷,但耳目竟仍灵敏,听得出这是枚牛毛银针,发针之人显然是想要了我的命须知世人千千万万,啥鸟都有,并非人人都想这般作践于我,毕竟还是有人肯发善心要送我上西天的。
赵长生眼都不眨下,左袖轻轻拂,立有股柔韧的劲气将这枚银针激荡开去,落于地上。
我冲他点了点头,做出副很赞许的样儿“神眼仙耳”,果真名不虚传了不起了不起
他咬了咬牙,偏开头不再看我。
我暗自苦笑,心想此刻最想要我性命的恐怕就是他老人家了。
但金雷之令他又不得不听,有什么法子呢只得委屈他赵大侠再多“保护”我些时日罢了。
接下来不久,也有发飞刀掷毒砂扔炸雷之类的,均被“九子龙”们化解了。
如此闹腾了大半日。
做小买卖的不辞辛劳地挑了担子来此摆卖,倒也赚了不少。
又折腾了许久,大伙儿直到都弄得够意了,才陆续散去。
最后留下了十多人仍未走。有位搂着个襁褓的少妇,有几个玩耍的小娃儿,有几名懒洋洋的乞丐,还有几位摆摊儿的正收拾家什而还有位是我认得的,正是那位在酒楼被何首乌唬得屁滚尿流的嘴硬手软的干涩嗓子朋友。
他此刻有些醉眼朦胧了,手上的朱红大酒葫芦仍不住地往嘴边凑,漏出的酒打湿了他那稀疏的几根黄胡子和胸前大片衣襟。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我面前不远处,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赵长生赵大侠,忽地嗬嗬笑道:“可笑啊可笑,哈哈,可笑可笑如此个不堪的废物,竟要劳用这般多大侠们的大驾”
赵长生冷哼了声,并不理会他。
他又乱七八糟地嘀咕了阵,见没人理他,似乎自觉没趣,瞪了我眼便转身而走,边灌酒边嘟哝道:“好死不如赖活,还有命就好,还有命就好”
我被瞪这眼,不由吃了惊只因这眼竟精光暴射霸气逼人,有种凌然的傲视天下的王者之气
这外表如此猥琐武功如此不济的醉汉,竟也能射出如此慑人的眼神,可真是怪了看来我先前也走了眼,没看出这位干涩嗓子朋友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而且恐怕还是顶尖的高手
但这又如何这又与我何干
难道他还能救得了我么
他又何必要救我就算他要救我,就算他能将我从这儿救走,放着我这么个废人又有何用
更何况,我的心早就已死了这是任何人任何事都再无法救得了的了。
下卷下
做买卖的俱已收好家什,都迈开大步回家去了他们挑着大担,却走得很轻快,只因今日他们的腰囊已胀得鼓鼓的,家里的女人想必早已备好了大缸热水整治好了桌可口的酒菜等着他们。
小娃儿们追闹着跑远了,乞丐们也懒洋洋地各自走散了,只有那位搂个襁褓的少妇仍伫立在肃杀的凉意中,任荒郊的野风肆虐着她和她的襁褓。
“九子龙”们仍动不动。
黯淡的残阳也失去了它的颜色,渐渐地,渐渐地,被天边的几片黑云卷进了迷朦的山峦里
风更凉了。
那位少妇再看了我眼,终于也转身而走,搂着她的襁褓,孤零零瘦削的身形渐渐走远,宽大的裙袍随风猎猎疾舞,好似她整个人随时都会被大风刮走。襁褓中的婴儿似乎在哭,但这哭声也被无情的冷风卷走,卷走
这少妇是谁
她为何不来折辱我
她为何搂着个襁褓
她为何最后才肯离去
我心里隐隐约约泛起个念头,却不敢去想,只因这念头实在太可怕太可笑太可怜太虚幻太缥缈。
唉,反正她已走了,我又还再想什么
于是,切又都“静”了下来风声虽大,却怎及得人的喧闹
眼下,只有片狼藉在地上。
风走沙飞,石动衣展,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也被风吹得满块滚掠翻飞。
赵长生赵大侠瞪了瞪我,冷然道:“你若再对我笑笑,我就要让你成位个真正的人彘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见,比猪都不如”
我心里吃了惊,心想说不出话倒也罢了,倘若真成了个“人彘”,那可比死都要难受。
另大汉接口道:“金老爷虽不让你死,可没说会管你怎样”
我屈服了。
我深埋了头不再吭声。
唉,人有时就是这样贱。譬如像我,都弄到这步田地了,竟还有怕的东西这也好比位捡到了文钱的穷朋友般,夜晚睡都睡不着,生怕会有人将他那文钱偷走。
但我怕的不是死,而是“死不了”他们撬开我的嘴,灌了我些粘粘糊糊的东西,使我不得不吞下去。
他们将我运到附近的镇上,关进个铁屋子里便不再管了。
四周片漆黑黑的,什么都看不见,于是我干脆闭上双眼。我想睡,但却睡不着;我想静,但却静不下。于是我只得胡思乱想
难捱的夜漫长的夜
但它再难捱再漫长,终究还是会过去的“九子龙”们又将我送到了昨日的老地方,等着昨日没过够瘾的老朋友或另批“新人”开始对我进行第二次的折磨。
不外乎仍是昨日那样罢了。
只不过今日想要我性命的朋友已没有了,看来他们是已深知我这几位“保镖”的厉害了。
又近黄昏。
今日天气较昨日好多了,红日仍炽,凉风习习,上空也不时有飞鸟盘旋。
人已散了七八成啦。
几个面黄肌瘦衣裳褴缕的小娃儿追闹着,其中五位正在追前面名个头稍大的,边七嘴八舌地叫喊着:“小胖子,你别跑,有种的就个打我们五个”
望着他们渐渐跑远,我不由哑然而笑那被追赶的小娃儿与同伴们般地皮包骨精巴瘦,只不过胚子稍大点个头稍高些,竟被同伴们喊成了“小胖子”,那么那些比肥猪还肥的大爷们不知会被这些小娃儿“尊称”为什么了;那五位“小英雄”要“小胖子”以打五,竟还要理直气壮地大喊“有种没种的”,可也真够“英雄”的。
唉,贫苦生活的折磨,使他们过着与富人家娃儿有天壤之别的日子,使“小瘦子”变成了“小胖子”,让我觉着他们可笑又可怜但他们眼中的我呢不更可笑可怜么甚至还有些可怕
他们固然吃不饱穿不暖,还得要做不少苦活累活脏活,但他们有互相玩耍的好伙伴,可以快快活活漫山遍岭地撒野而有些富家子弟,固然吃穿不愁,却未必能过得这般快活
与昨日般,乞丐们和做买卖的都很晚才散去,那位搂着个襁褓的少妇仍静静地立在远处凝望着我,久久都不曾动下。
那干涩嗓子朋友又摇晃地出现了,仍抄着那个大酒葫芦,俩眼似乎睁都睁不开了看来他今日比昨日还醉得更厉害,但我却知道他这副醉态恐怕全是装出来的。
他走近装我的铁笼子,仔细地看着我,嘟哝道:“好朋友,你你还没走么好,好,来,来,来喝口大哥的好酒”他边嘟哝着,边将酒葫芦往铁笼子里送。
赵长生伸手把将酒葫芦夺过来,皱了皱眉,看了看,随手将它交给了身旁的位大汉。
干涩嗓子朋友不服气地叫嚷道:“干干啥呢干啥呢不不过是请喝酒罢了”看到赵长生瞪来的两眼凶光,他不由赶紧闭拢了嘴。
接过酒葫芦的大汉将酒葫芦摇了摇,又凑近鼻孔嗅了嗅,最后冲赵长生点了点头。
赵长生嗯了声,大汉便将酒葫芦还给了干涩嗓子。
干涩嗓子压低嗓门,自顾嘀咕道:“我我早说了,不不过是请请喝酒罢了”
我张开嘴接住葫芦口,任这汩汩辛辣的烈酒灌进了我的喉咙,冲进了我的胸膛
干涩嗓子冲我眨了眨眼,有些神秘兮兮地道:“喝喝罢全喝了罢酒酒还有的是”
喝干了。
我向他点了点头,笑了笑,以示感激。
他抓回酒葫芦,再不看我与“九子龙”们眼,突地转身大步而去,边又似自语道:“好好好活着好好活着你你看你婆娘和娃仔都还在望着你呢”
我心头震,不由自主地向那位少妇望去干涩嗓子所言何故难道这少妇竟这个我多少次想要冒出而又被压了下去的念头终于禁不住干涩嗓子这句话而不可逃避地冲了出来不错,她大概也是被我害过的位好女子,竟还有了我的孽种
我心里不知何味,只呆呆地望着她瘦削的身影。
个好好的人儿,竟如此被我毁了
多少好好的人儿,被我如此毁了毁了
我有多么深重的罪孽
我凭什么去嘲笑赵长生
我凭什么对白道大侠们愤懑不平
都走光了。
我收起了对“九子龙”们的嘲弄哂笑之态,只留下片木然在脸上。
又是如此的夜。
第二日。
又过了如此的天。
我又喝了干涩嗓子朋友大半葫芦的酒。
如此过了几个月。
天气日渐寒冷,初冬已漫步而至。
我身上仍无寸缕,却丝毫不觉寒冷干涩嗓子朋友不知给我喝的什么酒,使我曾有的劲气竟又冒了出来,渐渐地在丹田沉积沉积,最后竟能凝重地漫游全身,将那些断落已久的经脉点点点点地恢复了原状。
我明白他是在为我好了。
但这又能如何纵算我的功力能够复原,还不仍是废人个
这期间金雷等人未出现次他们自有他们的大事,或是根本不屑于再来看我罢。
又再过了十余天。
来这儿的朋友越来越少了,除了天气转冷不愿出门外,恐怕人们对我也再提不起兴趣了大多数人都是如此,贪图着眼前的快活时光,对仇恨总是遗忘得太快。
“九子龙”们却似乎有着钢铁般的意志,每日都静静地守护着我。
直到天空中飘起了雪。
地上也开始积雪,恐怕更要淌血,淌我的血今日,金雷等干人突地大驾光临,宣布要将我碎尸万段了
于是老的新的朋友又聚集在了这处。人头贴着人头,脚跟踩着脚尖,块块挤得满满的,轰鸣般的喧闹为大地增添了不少热力,使得寒冷都似乎躲起来了。我再找不着那位少妇的身影,也未见到干涩嗓子朋友。
人群激昂。
金大侠的演说颇具煽动力,惹得这成千上万的朋友乱轰轰地叫嚷着抽刀拔剑就要动手将我分尸了
我的心情却出奇地平静。无论如何,我已没什么再放不下的了爱也好恨也好,情也罢仇也罢,都将要永远地结束了。
随着金雷声令下,“九子龙”们将“束缚”了我多日的铁笼子打开了。
大伙都瞪着红眼珠喘着粗气乱嚷着扑了上来,无数寒光闪闪的利刃争先恐后地向我招呼而来
我并没有闭目待死。
我仍静静地看着他们,看他们似疯子般地要来对付我这样位十恶不赦的滛贼,看我自身的血溅肉飞,看这人世间的最后眼
然而,我想象中的这切竟没有发生
就在乱刀乱剑即将触及我身之时,突见道黑影惊鸟投林般蹿入了刀林剑海之中,双臂阵疾舞,但听“铿铿”之声不绝于耳,数十把刀剑竟在眨眼间俱都断成了两截
众人时不由愕住。
这黑影身粗陋的黑布短打,眼部以下的脸上蒙了块黑绸,使人看不出他的面容。
他并不停留,低着嗓子闷喝了声:“挡我者死”随即便伸出左臂将我拦腰挟在了肋下可怜我已无臂无腿,他只得如此将我挟起罢了。
“九子龙”应变极快,已从后边扑了上来,立有数十件暗器奔向黑衣人全身上下,又有好几样奇形怪状的兵刃向他招呼而至“九子龙”们并非对我攻击,或许他们认为我应当留给天下众人,亦或许他们认为我根本不值得他们动手。
黑衣人轻嘿声,双足蹬,人已拔地斜向东蹿起,其势绝快,“九子龙”们发出的应攻击顿告落空,反而还有几样暗器伤到了眼前几位武功稍弱的朋友。
“九子龙”的老大赵长生身法亦奇快无比,迎头跃起拦截在了黑衣人的身前,抬手就是掌拍出。
黑衣人冷笑声,挥掌相迎。俩掌交,但听赵长生声痛呼,人已如断线的纸鸢般飘飞出十余丈开外,随即砰然落地,狂喷了几口鲜血便再没了动静。
黑衣人被这阻,不得不落下地来。待重又掠起时,金雷金大侠已隼扑而至,边沉喝道:“朋友好深厚的功力”
诚然,以“九子龙”老大赵长生的身手在武林中已是屈指可数的流之列,却不料仅个照面就被黑衣人击毙了,可见黑衣人的功力何等厉害。
转瞬间,金雷双掌轮番击出,向黑衣人连攻了几十招他看出黑衣人功力之深厚犹在他自己之上,故并不与黑衣人硬拼,阴狠恶毒的招式尽只往黑衣人的眼喉下阴等脆弱的要害处招呼。
黑衣人森然笑道:“好个金大侠好个金大侠”笑声中双臂连连轮出无数个大圆圈来,顿时将金雷的攻击尽皆逼回
金雷脸色阵大变,边连连后退边颤声叫道:“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黑衣人朗笑道:“金大侠瞧不出区区在么咱们可是老朋友啦”
金雷铁青了脸,冷哼道:“藏头匿尾还与采花恶贼有勾当阁下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言罢,身子突地阵暴退,四顾振臂疾呼道:“大家夥并肩子上,休要放走了这两个恶贼”
黑衣人长啸声,连连大笑道:“好个金大侠好个金大侠”笑声中,已携了我疾掠而行,空中无以数计的暗器在我们身侧呼啸而过,却并未阻得了我们的去路。
去势如电,金雷等人已是可望不可及,只得在原地蹬足捶胸懊恼不迭我最后看到的,还是金大侠那惊疑不定的眼神。
这须怪不得他。
他恐怕也没有想到,在他几乎已君临武林统霸江湖之后,竟还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放肆”而这人武功之高更是连他金大侠也只能畏惧而避,那么这人究竟是谁此际的武林中江湖上竟还有如此的人物
而我就知道至少还有人能胜得了金大侠那位干涩嗓子朋友想必就能
救我走的这黑衣人是否就是那干涩嗓子朋友
他又为何要救我
他为何要给我喝那些令人难窥异样而却又有奇效的烈酒难道他早就有预谋了么他仅仅是为了救我么他安的是何居心难道他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不成
我心里仍是死水潭。
耳畔风啸猎猎,眼前景物电驰擦过,仿佛无数道模糊的横线。我感觉得到黑衣人的身法确实疾若流星,恐怕比我被废之前也差不了多少。
不知疾奔了多久,他仍没有停下。
我干脆闭上俩眼睡起觉来,反倒还真睡着了过去可谁又能料到,我这睡睡了多久
后来他们才告诉我,我这次竟整整“睡”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间,在我身上发生了许多不可思议的变化有名手艺绝妙的能工巧匠和位医术神奇的妙手大夫在我身上同施绝活"奇"书"网'''''.'''",他们不但使我的功力完全恢复,而且还为我装上了用精铁铸制内藏机簧的四肢我的断舌也接了块别人的舌头上去,嘴里还装嵌了两排纯白银的假牙
没有人能说得清这种神奇
我在他们的指引和帮助下,半年后就已能得心应手地使用这些装在我身上的东西,使它们竟好似真的从来就是长在我身上的般
这日,我开玩笑似地对这二位道:“你们为何不把我的那物什也并弄妥了装个铁的还是肉的好呢”
巧匠微笑不语。
神医正色道:“你练的功夫本身就很邪,倘若我为你施术的话,固能使你又成为个真正的男人,但你身天下无敌的武功奇功却也会因此而毁了若如此,我那几葫芦珍贵的女娲补天酒岂非浪费了孟帮主救了你来,又有何用”
“孟帮主”我若有所思地道:“孟铁头孟帮主铁人帮的孟帮主”
神医似乎迟疑了下,最后侧首向窗外道:“孟兄,你也该见他面了”
外面响起阵我似曾耳熟的声音:“不错,我确实应该见他面了”随即木门吱呀开了,走进了位汉子他,岂不正是那位干涩嗓子朋友
他冲我嗬嗬笑道:“其实,我们早就见过了不是么,萧兄弟”
我愕然了,瞪着他,半晌方道:“你真的就是孟铁头孟帮主传说中的铁人帮的孟帮主”
他的嗓门已不那么干涩,笑声爽朗:“怎么,在你想象中我应当是什么样儿的呢
我笑了笑道:“至少,你应当是个雄赳赳气昂昂满脸虬髯的高大壮汉”
他微笑道:“却不料我竟是个如此瘦弱干巴的猥琐之徒么可见,在人们脑子里想当然的东西也不定是对的呵”他又颇有感触地道:“人们想象中的你又何尝不是如此丧尽天良禽兽不如十恶不赦但我却知道,你不过是迫于无奈罢了”
我淡笑道:“真的么我又有什么迫于无奈的我不过是贪生怕死而已”
“可我知道那并非你的本性,你的应恶行都只不过是受药力驱使”他边说着边走过来坐下,敲了敲自己的后脑勺,但听“叮叮”而响,竟似金铁相击
“莫非你的头”我又不由愕然了。
“不错。”他点了点头,“我当年与绿袍老怪斗了五百余招,头骨被他击碎,但他也吃了我掌,恐怕亦不好受他以为我必死无疑,遂不再下手,却怎知我竟被外游采药的孔儒孔神医所救”他手指我右旁这位,又道:“这位便是孔神医了他不但将我救活了过来,而且还找到朱簧朱大师为我安装了整块的铁头骨”他又指了指我左旁这位,接着道:“他便是朱簧朱大师,堪称天下第能工巧匠”
朱簧朱大师微笑道:“孟兄太过誉了”
孟铁头孟帮主接着又道:“我伤好后扪心自问,若单凭武功,恐怕我再练百年也不是绿袍老怪的对手况且老怪座下门人众多,亦不泛好手,要找他复仇谈何容易于是我便着手创建铁人帮,找到不少身残志坚的武林豪杰江湖好汉,请朱大师为他们安装铁臂铁腿之类,再由我亲授武功数十载下来,倒也弄成了个不小的帮派”
我点头赞道:“孟帮主真是个有心人莫非孟帮主如今也想拉在下入帮么”
孟铁头并不回答,却说了句令我几乎窒息的话:“那少妇真的是你的女人,她抱的那婴儿,也真的是你的亲生骨肉,还是个男娃”
我呆住了。
好半天我才回过神来,只不住地点头。
孟铁头又道:“你若能助我完成件大事,我定会让你们家团聚”
“家团聚家团聚”我呆呆地笑道,“我竟也有了个家我竟也有了个儿子”
孟铁头道:“并非我以此要挟你,而是此事干系重大,我怕你见着他们分心而已我若不信任你话,尽可在你身上下种慢性毒药”
我冷静下来,静静地看着他,淡然笑道:“是么孟帮主再生之德,在下如何敢不报答有事但请吩咐便是,何需客气。”
他俩眼直视前方,缓缓道:“天下间事,总会有对着干的有天必有地,有阴必有阳,有正必有反,有善必有恶无论我做的事是对是错是正义还是邪恶,我都要尽力去做到我当年挑唆得绿袍老怪的四大弟子叛师,弄得老怪好不狼狈,我倒也因此不再记他碎骨之仇,只让他们师徒五人自相残杀罢了此事我做得确实有欠光明但若要对付老怪,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可惜那四支千年灵芝,想来定是为万药谷那什么黄连黄谷主得去了”微叹口气,他接着又道:“后来我才发觉,真正主宰着整个武林能在江湖上兴风作浪手遮天为所欲为的,却是公门名捕骷髅手金雷”
我接口道:“金雷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莫非你就是要我助你将他铲除么”
“正是。”他点了点头道,“金雷虽为公门中人,实则是江湖黑道的大首领,杀人越货掳掠滛哪样不做有不少正直热血的好汉都栽在了他的手上,后诬陷栽赃,或毒杀暗算,而他偏偏还要以位大侠的面目出现在世人眼前”
我又道:“要铲除金雷,凭你孟帮主和铁人帮都不能够么”
他摇了摇头,正色道:“你切莫小看了他他手下恶徒无以数计,高手如云,而他自己亦隐藏了真实武功”
“隐藏了真实武功”我有些迷惑,“难道他的武功还能高过你不成”
他又摇了摇头道:“他的武功固不能高过我,但我若要杀他,至少得在三百招以后而此间他手下的高手自会护着他,怎容我有杀他之机他为人又诈无比,想要他落单亦是万万不能我也曾用了多种法子,明的暗的甚至下三滥的都试过,均不能得手”
我仔细地看着他,想要把他看透:“你要我助你铲除他,仅仅是为了给天下除害么”
他脸色不变,坦然答道:“我承认,我固有些私心但若让我来统率武林主宰江湖的话,天下人的日子都会过得比如今好”
我叹了口气,苦笑道:“也许你是对的但愿你不要忘了你最后这句话”
至于他是否忘了这句话,我不得而知我在两个月后开始协助他,用半年多的时日打垮了金雷,其间的腥风血雨惨酷厮杀我觉着已用不着再多说了我亲眼看着金雷倒在了孟铁头的掌下,直如昔日黄连倒在他金雷手下时般随后我便飞身走了,走得远远的纵使我铁臂铁腿的,我的轻功竟仍不比当年差
我寻到个很幽深很静谧很美丽的山林,隐居了下来。这里石秀树美,野花遍地,绿草成茵,还有条清澈的小溪这个世界,倘若没有人类的存在,该是多么地美好
人类固然创造了不少所谓的“文明”,但切的龌龊和丑恶也都是人类弄出来的
我并非极端地愤世嫉俗,但我确实已看透了这个世界,已厌倦了这个人世间
我也并不是畏惧现实,但我却不得不逃避。我想忘了红尘,忘了我的儿子和女人,还有朋友们。
所有的切都已与我无关。孟铁头会把天下弄成怎样我也不再去想。
我时常躺在小溪里看蓝天,倚在大树边看白云,踞在兀岩上看星星,过着种无欲无求的日子我真的已没有什么欲望了,连吃东西都吃得很少很少。
切都过去了。
切都是如此了。
但不知怎地,我竟始终还记着点我曾是名采花滛贼
于是在过了五十多年后如今是何年何月我已不清楚了,我自觉在世上已时日不多,便以指力将我生的这些事情刻于此岩。文笔虽陋,却写的是实情我真心希望后来者莫走我的老路,失足成千古恨;我也更希望后来者能在困境中坚持下去,战胜切。
此文是否会有后人看到,却非我所能预料的了倘若被你看到了,倘若你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望你好自珍重;倘若你是位极有主见的朋友,那也望你能不吝笑我眼下已感乏力晕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