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生产是我们那个社会的特色,我们也不坐马车,而是靠汽车代步。还有我们穿的衣服也不一样,不管男女,都可以穿长裤,像我这样。女孩子还可以把头发剪短披散——反正,只要你觉得愉快、舒服、高兴就好,没有人会管你。其实我们那个社会和你们这个时候,大体上应该是差不多,只是一些观念、看法改变,以及一些物质上的享受较便利罢了!”
我再度停下来,等他们的反应。
龙太拉拉我的袖口,怯怯的说:“杨舞姐姐,你说的我都听不懂她!你到底是不是天界下来的,骑著银龙下来的?”
龙太的问题叫我啼笑皆非,再看严奇和嫣红,也是同样疑惑的神情。
刹那间,我心中有种荒唐至极的无奈,简直快疯了!我费尽辱舌解释了,他们还是不懂,还在怀疑我是不是骑著银龙下凡的天人!这些人,头脑怎么这么简单——啊!这样想的时候,突然有种想法闪过我脑际。
不是他们不懂,而是他们从出生以来,脑海里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想法观念,当然无法理解、接受我的说词。而我因为读书以来,研读了解过时间、空间的变化现象观念,以及从小听阅过许多不可思议的事,当然觉得这种时光逆流、空间变换是理所当然的观念,是可能发生的事实。然而严奇等人,思想上从来不会有过这种知识,当然觉得这种说法虚无缥缈而不领其义。就像我们从小接受民主观念的教导,理所当然以为人天生而平等,觉得自由平等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因为我们就是这样生活著,可是对于严奇他们而言,压根儿就没听说过这个名词,怎么能想像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这样看来,其实,时代的不同,大多在于人类思想观念的改变。科学昌明是另一种时代进步的关键,人本身对自身尊严权利的要求,观念看法的提升改变,才是时代变迁的主要推力。
“好了!”我说:“不管我是那里来的,总之,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我必须想办法回去。现在,要请你们帮忙了,嫣红小姐上我转向嫣红。”你说,这里是——“
“上清国。”
我拚命思索,就是想不出历史上有什么上清国的。都怪我以前不好好念历史,书到用时方根少。
“那么,邻近贵国的是那些国家?还有,在上清国,上王统治这里以前,先前的朝代是那一朝?”
“杨舞姑娘!”嫣红叹了一口气。“你的问题好奇怪。上清国一直就叫上清国了,还有什么先前的朝代!不过我知道,我听一些到过远方做生意的人说过,我们上清国东面、北面和南面,还有一些和我们一样的地方。听他们说,好像叫什么上汉、上陈、上唐、上周的……”
“汉、陈、唐、周!”我兴奋的抓住嫣红的手。
“啊……是的。”她把手缩回去,显然吓了一跳。
“那你听过李世民、武则天、李隆基这些名字吗?”我的语声不禁有点颤抖。
“啊!”她微张著嘴,缓缓摇头。
不是!不是李唐王朝。可是听嫣红说的,上周、上汉、上陈、上唐,也许和北汉、陈朝、南唐、北周有些关系……我是在五代十国吧?大概吧!文化、风俗、习惯尚有唐朝风,可是五代十国,我不记得有上清这一个国朝——
“听说很北边,还有一个国家,叫什么丹纪的……”嫣红又补充了一句。
丹纪……丹纪……我默念著。啊!契丹?!看来我大概是错落在五代十国。可是,和史册上的记载,国别名称不符啊!怎么会这样?难道我是陷落在某个历史的夹缝中?陷落在史册以外的世界?一切和常循轨迹衔接不上?是这样吗?如果是……我想,我大概处在五代十国,某个历史的断层夹缝中。那么,我是回到了过去……
事情到这里大概有点明朗了,我是陷入时光逆流,回到大约是五代十国的时期,历史的某个不为人知的夹缝中。这个时代,国家有著古中国君主专制朝代一切的特徵,帝王为上天之子,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黎民百姓皆是他个人的财产,他要如何就如何。此外,有贵族封邑,却又权势混乱,以及阶级地位之分,贫富悬殊……
想到这里,我又转向嫣红。
“嫣红小姐,”我拉开垂肩的发丝。“上清国是不是有严格的身份地位分别?地主和佃农之间情况差别很大?你们,是不是生活很困苦?对不起,我这样问。我必须了解,我现在所处的这个环境。”
“没关系。”嫣红苦笑一下,仍然是那么娇柔,“的确如你所说的,不过,一般说来,大家的日子还是过的自得自在。当然,如果你是卖身为婢为奴,那就另当别论,我们靠着向地主承租来的几分薄田,勉强可以维持生活。不过租税很重,不工作就没得吃──只要不触怒王爷,一般说来,都还过得去。”
“你们?”我瞄了严奇一眼。
“我和龙太。”嫣红聪明绝顶,我这么一个小动作,她立刻会意。“严奇是我夫婚夫婿。”嫣红粉了颜,煞是娇艳动人。
“喔!”我点头,接着问:“这么说,如果我不属于任何人的财产,那么我在外头随便走动,并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当然,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不犯法,也不触犯到什么王公贵族!”
“的确如此!”严奇接口道:“可是这里不比王都,虽然地方辽阔,你如果一天到晚四处闲晃,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懂了。我逛我的,为什么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好奇!”严奇面无表情的说:“一个少女,成天无所是事,这里晃那里逛,既不是王公贵族,也不像婢女丫环,很容易就引起别人的好奇注意。再说王侯贵族少女是不会独自外出的。而且,你说话的口音,明显和我们不同,稍微一听就听出来,弄不好,人家还当你是什么地方的逃妾或逃婢。”
“逃妾?”我不禁张大了嘴,这这个名词我压根儿都没想过,我才十八岁啊!看起来像是嫁过人的吗?
“你多大年纪了?”严奇突然问道。
“什么?”
“我问你多大了。”语调毫无感情。
这个人,英姿勃发有什么用?一点温柔体贴都不懂。
我闷闷地回答:“十八岁。”
他沉吟了一会说:“嗯……十八岁,和嫣红一样……”
“什么?”我打断他的思考。“嫣红小姐,嫣红小姐她……她那么成熟动人!”
没想到嫣红才和我一样大,看起来那么成熟妩媚!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是年轻少妇──其实只是和我一样的青春少女!那么史籍典册里描述的,十三、四岁为人妇,十七、八岁为人母,都是真的了!十八岁!十八岁未婚的少女,在这种时代,算是怎样未婚的高龄人瑞啊!
严奇斜睨我一眼,随即又说道:“你暂时就待在这里,等过一阵子,我们再来想办法。”
“为什么要等一阵子?我必须尽快回去。”我拒绝地说。时光逆流这回事,天晓得其中的误差是怎么一回事。我真怕像神话中,天上一日,世间千年;或者龙官三日,人间百岁的情境。我更怕,若果时光逆流真有着什么缺口,时限一到就收缩消失的话,那我可真完了。不行!我绝对不能等。
“不行!你一定得待在这里,那儿也不能去!你以为,你这样子在外面行得通吗?”
我低头看看自己:翻领白衬衫、牛仔裤、赤脚、垂肩的散发……
“无所谓!我可以把头发挽起来,借嫣红小姐的衣服穿。”我仍然拒绝留待在这里。
大概从没有人像我这样违抗过他,严奇显然强抑着满腔怒气。他青着脸,口气生冷而僵硬。他说:“杨舞姑娘,你如果不想有什么意外发生,最好是听我的话。现在外头风声很紧,你这样贸然的闯出去,对你没什么好处。”
“风声?什么风声?”我大声问。嫣红在一旁始终低垂着头,娇柔的女人态,楚楚可怜,我和她成了强烈的对比。
龙太又扯了扯我的衣袖,仰着头,童气十足。
“大家都在说,昨天晚上银舞公主骑着银龙下凡了。杨舞姐姐,你是不是就是那个银舞公主?”
“龙太!”我笑岔了气,跌坐在椅子上。
他们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大概三个人心中都是同样的怀疑;我支着头,撩乱了头发,盘起腿,然后放开手,重重叹了一口气。
“说清楚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说。
“很抱歉,杨舞姑娘,我们不是有意揭穿你的身份。”嫣红低着头,像是敬畏,又像是惶恐。
我掸掸手,没有力气再和她争执这个。这嫣红看来和但澄一样,头脑不清楚。
我微倾着头,全身的力气在刹那间像是完全消失了。
我将眼光停在严奇身上,他接住我的询问,用和神情一样冰冷的声音说:“昨天晚上,不知怎地,西天突然乌云密布。波碧湖涛浪汹涌,气象大异寻常。所有西郊的村民吓得都躲起来,可是有比较大胆好奇的人守在一旁。午夜时分,西天突然烈开一道天光,沿着天际直展落到波碧湖心。银舞公主就骑着银龙循着这道银光下凡。”严奇说着,神色丝毫不变,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今天一早,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随青源,四处传说银舞仙子下凡了,群情。龙太昨晚也看到那道闪光了,他说,那道银光很强,看不清楚银光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循着光道而下。可是他相信银龙出现了,今天特地一早跑到波碧湖,没看到什么,却在楼花阁发现了你。”
“所以,你们就认为我是什么银舞公主?”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明白。”严奇站起身,走到窗边。“王爷透过神官,早就知道天象有异,还好他没发现你。但是他下令我们秘密查访,不可声张。而今早在楼花阁里那些王都来的官侯,都听说了此事,一定会飞禀上王和贺将王爷,事情恐怕会变得更复杂。届时,任何身份不明、陌生可疑的少女,都会被列入搜访的对象,你明白了吧?”
我静默了一会才说:“你替宗将藩办事?”
严奇浓眉一挑,嫣红已替他回答:“严奇是宗将官府的卫士将,统领王府里衙士。不过你放心,他不会将这件事泄露出去的。”
“很难讲!”严奇冰冷的口气让人不舒服极了。“如果你执意要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危及到嫣红和龙太的安全,就别怪我不讲什么情义。”
我相信他说得出做得到。严奇给我的感觉,很像纳粹军官,骄傲自负阴狠毒辣,偏偏又英气逼人,很有种德意志贵族迷人的丰采。
我沉默了大概三分钟,然后直视着他,以坚决的口气说:“我一定得回去,我必须尽快找到时空误差的关键。我保证,我绝对不会连累到嫣红和龙太。倘若有什么不对时,你尽可以将我抓起来,以免伤害到他们。”
“你──”严奇瞪着我,意外使他没说什么。他恢复冷静的神色,倚着窗子,僵硬的线条,怎么看怎么缺乏文人的风流。
武将大抵都像严奇这般,气概也许十足,却缺乏令人低回不已、荡气回肠的万种柔情。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掏的就是他这种人物——在中国,只有文人雅士,以感性的笔,留下不朽的诗章,才得以传颂千古。千古艰难,赚人热泪,使人柔肠寸断的,唯情这一字。严奇这辈人物,视情为无物,吝于表露自己的情感心绪,寡情者若我,也不禁要叹上几分,那么好丰采的一个人……
不该再想这些了。我甩甩头,又问道:“这银舞公主到底是什么?你们为什么这么重视狂热?”
嫣红已将桌子收拾乾净,正和龙太默默坐在一旁。严奇看了他们一眼,回答说道:“我国素来有个传说,至尊光耀的银龙住在天界碧青潭,守护著我上清国。银龙通身闪泛著银色的丝在,只有尾部泛著金色的鳞光。上王一族是银龙在世之子,所以上王、宗将王、贺将王都是身穿银袍,头戴金冠,代表至尊无比的荣耀。但为了表示尊敬,只有上王能够胶束金带,象徵王者绝世的权威。宗将王则束银带,贺将王东青带。碧青潭中,另有银舞公主,是银龙忠诚守护的天女。银舞公主每千年下凡一次,骑著银龙,循著银色光带,破天而降。传说银舞公主清丽逼人,美丽纯净,周身散发著灿烂柔微的银光,是带来一匆美好幸福的天女。每个人都想得到银舞公主,尤其是上王一族,银舞公主对他们来说,更是无比的重要。”
严奇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我迷惑地看著他,他似老僧入定,禅冥了片刻,才又继续接著说:“我说过,银龙是我们精神的象徵,也是我们的守护神。上清国百姓,对于银龙又惧又畏,又充满了无比虔诚的敬意。银舞公主是银龙最忠心守护的天女,倘若能得到银舞公主,势必也可得到银龙世代忠心耿耿的守护。传说上王一族,如果有谁能和银舞公主结合为一体,他就是真正的至尊天王,他的子孙将世代拥有银龙的守护,以及百姓的拥戴,世世代代为上清唯一的上王。所以银舞公主下凡,对上王一族,对整个上清国来说,是一件大事,她可能真的带来了美好幸福,但也可能,掀起一场祸端灾害。”严奇走到嫣红身旁,低头看著她。“不管你是不是银舞公主,你在这个时候出现,如果被发现了,一定会波及到嫣红和龙太,我不能冒这个险,必须防患未然,保护他们不受到伤害。”
疯了!这些人,什么银龙,什么守护神,什么银舞公主!不过是帝王籍来控制百姓、愚弄民心的一个蹩脚神话罢了!这些人居然全当真!漏洞百出的三流传说,他们居然也深信不疑!这些人实在单纯得可怜,倘若真有所谓银舞公主,和她结合真可统治一切,何独上王一族有这种神奇?明显的骗人把戏嘛!这些人无知到这种地步,未免太不像话了!
我连连摇头,不同意严奇的诰,这些蹩脚神话,骗骗别人还可以,比如但澄;想诳我,门儿都没有。也不想,我这十几年是怎么活过来的,拜爹爹娘娘和但澄所赐,我压根儿拒绝一切的神话与传说。
“就算真有所谓的银舞公主吧!”我说,明显的嘲讽。“天下女子这么多,难不成你们一个一个地搜寻,再说,银舞公主有著银龙的守护,你们凭什么知道谁是银舞公主?她又会呆呆地等你们去捉她吗?”
严奇不愧是一代武将,镇定忍耐功夫一流,听我这样嘲弄,仍是不愠不火。
“能的。银舞公主身上有著印记——”
“真的吗?什么印记?严奇哥你怎么知道?”龙太童心未泯,小脸蛋兜著一团团的好奇。
严奇神色一些,肃著睑说:“这是机密,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我挑衅地将眉毛一扬。“又是上王一族才知道的秘密?你会知道,是因为宗将藩要你寻提什么银舞公主才告诉你的?别傻了!倘若银舞公主身上真有什么印记,宗将务会容许你先他而窥得什么银舞公主的身体吗?根本没什么银舞公主!这只是上王一族利用来统治你们的手段籍口罢了!”
“杨舞姑娘,你怎么可以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嫣红出声表示不满。
我知道我这话出口,还会引起他们不满,但我以为会是严奇,没想到竟会是嫣红。
严奇意味深长的看著我,似乎想从我眼眸中发现出什么,我迎著他的目光——我才不怕他能看出什么!我有什么好被探究的?
他把眼光调开,越过窗棂,落在暮色外。
“银龙虽然忠诚守护著银舞公主,”他说:“但是每千年银舞公主下凡后,银龙并不跟在银舞公主身旁的,因为那是银舞公主修练每千年必经的劫数。只有这时候,也只有上王一族,才有机会、资格与银舞公主结合为一体。的确也只有上王一族才知道银舞公主身上的印记这秘密。我是无意间得知的。王爷只是下令搜查任何身份可疑的陌生少女,将她们带入官府中,上王一族自有辨认银舞公主的办法!”
这时我心里模糊泛起一种印象,很淡,随即被高涨的怒气淹没。
“怎么辨认?一个一个——”我愤怒的声音都哽住了。想也知道是什么鬼办法!这种专制时代,视人命如敝屐,怎么会顾虑到别人的尊严人格!
“杨舞姑娘,”严奇仍然保持着没有高低起伏的声调。真亏他,能不动声色这么久,跟个机器人一样。“宗将王爷是我的主人,他想做的任何事,没有人可以阻拦。他是至高无上的,我们除了誓死效忠,绝不得违抗,我也不许有人违抗──”
“哦?是吗?”我脱口而出:“那么,你是打算将我交给宗将藩了?”
他逼近我,射出两道雷电的光芒。
“我是打算这么做。”
“不行!严奇!”嫣红颤声反对。
我感激地看她一眼,倒不是因为她为我求情。而是,在她心中如神祗的宗将藩和严奇下令要抓拿的人,她竟然反抗了,藏匿我,对她姐弟而言,是件非常危险的事,她却不顾危险,这点恩情就值得我感激。
“嫣红!”严奇沉声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做被发现的后果?你不为自己想,也要考虑到龙太!”
“不会的!”嫣红坚决的摇头。“不会有危险的,杨舞姑娘可假装是我远房的亲戚,不会被发现的。”
“不行!我不能答应你这么做!”
“你们两个别再争执了!我走就是。”我冷眼旁观,竟荒唐的以为自己在看古装连续剧,事不关己的悠闲。
“走?你想走到那里去?”严奇咄咄逼人。
“这不关你的事──嫣红小姐,能不能请你借我一套衣服,喔!还有一双鞋子。”
“杨舞姑娘,你──”
我打断她,柔柔地笑说:“我这是为自己着想,我必须尽快找出回去的关键。拜托你,再帮我这一次忙!”
嫣红叹了声,拿出一件粗花长袍。我将衣服套在衬衫外头,也没有换掉牛仔裤。这样如果真有什么事发生,行动也方便一些。然后,我再套上绣花鞋,感觉怪怪的,这么女人气的东西。
“等天亮再走也不迟!”嫣红极力挽留我。
我微仰着头,轻轻甩着衣袖,淡淡地笑颜露在头巾下头。
“谢谢你,嫣红小姐,你的心肠真好!不过,夜黑好办事,趁着天黑,我才安全。”
我拍拍龙太的头,再对嫣红笑了笑,往门口走出去,经过严奇,我说:“希望我们不要再见了,严奇公子!”
然后,我打开门,走入昏夜中。
第五章
好吵!不知道是几点了,耳畔一直钻缠着纷乱吵杂的声响。上课时间到了吧?今天要历史晨考,必须起床了……再等一下,这感觉好暖、好舒服,我实在不愿就这么起床。让我再睡一会儿,再睡五分钟就好……我将脸深深埋入被窝中,无限的依恋……
不行!要迟到了!是但澄吗?我好像听到但澄在叫我:杨舞公主,杨舞公主……银舞公主……银舞公主!我猛然睁开眼──老天!我以为温暖舒服的被窝竟是严奇的胸膛。他抱着我,我的手环住他的臂耪,枕在他的怀里。
“严奇?!”我脱口叫出来。
“嘘!”他放开我,做个手势叫我别出声。看到他,勾起我一连串的记忆,看来昨晚的尝试失败了。
四周不断传来人声吆喝,搜寻戒备的惊呼声,我才注意到我身处在一间窄小黝暗的密室里,只有上方一房小窗透传进来些许微弱的天光。密室很窄,仅能供两人回身的空间,严奇身形高大,这小小的密室更形窘迫。
上头人声稍歇,我才再开口问:“这是那里?你带我来的?你怎么会找到我的?”
籍由薄弱的光,可以感觉到严奇清亮、慑魂慑魄的目光,他压低了声音说:“这里是楼花阁底层一处密室。听龙太说是在这里发现你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来这里。果不其然,你未免也太大胆了吧!公然睡卧在楼阁二楼殿堂,你是唯恐卫士不发现你是不是?”
原来,他这算是救了我,否则我早就被发现了。我的确太粗心大意了。当时我一心只想着该如何才能回去,也没有考虑那么多。
昨晚我能摸混到这波碧湖畔楼花阁,实在是运气。我就那样对环境毫无所知的走入昏黑中,能找对方向,而不致迷路,想来实在是惊险万分。我一向自恃有着一颗理智科学的脑袋,谁晓得临到事情关头上见是那么粗心迷糊。还好天佑吉人,我还是找到了地方。
这一路上,我仔细的想过了;这楼花阁,还有这波碧湖,关于异象的发生,一定藏有一些玄机,也许,时光流道的缺口就嵌藏在这附近某处。我是在楼花阁楼台里被嫣红姐弟发现的不是吗?关键一定就在这里,所以昨晚我潜进楼阁后,我想,如果我睡在我被发现的那个地点,也许一觉醒来,世界就恢复原状,我还是醒在我的席梦思上。而且,我也想到,气氛是重要的,黑夜一向是催化所有异象变化最传神的媒介,它的某种神秘气氛,助长了天地间一切不可思议情事的波动;时光逆流的变异,必定也必在它神秘的气息的颤动下,才得以开启那道的缺口。
我这样想,理论上推测也应该没有错,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或者过程中漏失了什么,总之我失败了,我并没有如愿地回到未来。
是不是两边的世界都需要有所媒介才回得去?还是,必须也要是在银光闪现的午夜,在同一时刻、同一地点,缺口才得以展现?或还是,某个我尚不知,尚未想到的方法,才能构成一成熟的条件?
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呢?我的推断又究竟欠缺了什么?有什么我忽略掉的?……啊!衣服!
我像是发现了什么,兴奋的将衣服、鞋子脱掉,然后全身上下仔细搜找过一遍,确定没有什么不对劲,才放心地舒呼一口气。“here ti”里叫ric-hard的那个男主角,就是看到了属于他那个时代的钱币,才回到了未来。和他不同的是,他并不想回到未来,而我是急切地想回到科学昌明的那时代。
“你在做什么?”严奇皱紧了眉头。天光薄薄洒在他身上,染着灰尘,但像金粉四溢,美极了。
“啊!没什么!”我愣了一愣,真是呆啊!现在把衣服脱掉有什么用?我呐呐地又把衣服、鞋子穿上。
严奇起身将密室的门拉开一个小缝探看,回头说:“你待在这儿别走开,等天黑我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不!我要留在这里过夜,如果你真的愿意帮我,请你带一些食物和水给我。”
“你在胡说什么!”严奇反手将门掩上。“留在这里过夜?你知不知道那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清晨时分如果不是我及早发现你,将你带离楼台,你早就被发现,押往王府了!”
“我知道,谢谢你的救助,可是我一定得留在这里,这地方一定存在着可以让我回去的缺口。”
严奇背抵着门,密室的空间狭小,使得他的身形看来益加的高大。
“你以为只有你这样想?王爷也早就想到这点了!他料定波碧湖是银舞公主出现的关卡,楼花阁也必定脱不了关系,银舞公主如果要回去天界碧青潭,必定得由这里借路回去,今天一早,他就派人加强这里的戒备,连我险些都进不来。”
我不禁张大眼睛。
“怎么会?你不是王府里最高的统领──”
严奇用力一挥。“没错!可是还有一个卫士将,地位和我相当,处理府内一切事宜。王爷这次就是下令由他全权负责搜查银舞公主的下落。我退居一旁辅佐。现在外面全是他的人马,你一露面,我想掩护你也难。”
“如果我装扮成你们这边一般寻常的女子也不行吗?”
“如果是在别处,当然行,可是王爷早下令不许任何人接近这楼花阁,像你这样的少女,没来由出现在这地方,根本是自投罗网。”
我看了看上方由小窗溢泻进来的金光。以前电视古装剧常见的蹩脚剧情,竟然可笑的发生在我身上。以前常以为那不过是演戏的无聊,现在应验在自己身上,那紧张、恐惧的气氛,原来不是当初一句无聊所能抹灭否定掉的。事情是真的发生了,不再是一句“睡一觉,明天起床就没事”做梦般的混沌了,我必须尽快回去,否则天晓得我会不会就此毁在这个世界?!
我主意已定,便正视严奇说:
“既然现在戒备这么森严,接近楼花阁那么困难,那我更得待在这里了。他们绝对想不到我已潜进楼阁中。拜托你,严奇,你一定要帮我!”
严奇静静注视我一会,突然缓缓慢慢说出和这完全不相干的事:“银舞公主身上有着五颗星辰排列成夜光之钻的印记。”
说完这句话,就打开密室,潜入甬道中。我低低呻吟一声,靠贴住墙头。老天爷!这个玩笑太过份了!恶作剧也不是这种作弄法的!
我的左背处有着星辰的纹身!当年我刚出生不久,爹爹门下食客有个江湖术士,谄媚巴结,胡猜乱测,说我是什么寒舞星下凡,天晓得真有什么寒舞星,爹爹却深信不疑的,找人替我纹上了昂宿星团的星芒,取其中最明亮的五颗星钻形排列。说是什么天星下凡,以此为切记,又将我取名杨舞,日日苟延残喘他的贵族梦。我懂事以后,曾为身上的刺青和他冷战过,爹爹却一直以最无辜的笑脸讨好我,我无奈,事实又既已造成,只好接受。可是从此,我全然拒绝他们那三个白痴所提的任何传说神奇。这样批评爹爹娘娘和但澄实在是不应该,然而,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爹爹究竟何能何德,居然有本事将世代富甲四方的杨氏祖产,一寸一寸、一甲一甲地全给败光。老实说,爹爹也许奢靡成性,享受惯了,过惯了少爷公子的阔日子,讲究排场气派;然而对于富霸一方的杨家来说,那真的不算什么。爹爹有文人气,但吟诗弄词作对、附庸诗人风雅,搞些什么夜宴酒令的,再怎么挥霍,也及不上那种纵欲狂欢,嫖赌作乐的真正败家罪恶。究竟爹爹是怎么将家产一分一分败光的?
大概,大概吧!和他软弱的文人气有关。
爹爹端学盂尝,招德纳贤──其实是心软──门下食客千人。那些现代德行君子完全不事生产,成天跟在爹爹娘娘屁股后,东游上苑,西访花坞,瞎扯些无聊拉杂的垃圾。那些现代清客,肚皮里没什么真本事,脸皮倒是不薄;巧言谄媚,歌功颂德,丑态百出,无奇不尽其所有,其实不过一个“懒”字作祟,贪图不付劳力的享受罢了!
那些人来来往往,爹爹一概来者不拒。杨福老夫妇有时看不过去,咕哝两句,爹爹全当耳边风,依旧大做他的盂尝。
等到爹爹娘娘飞机失事,门下食客跑得一干二净,那些三亲六戚也突然不见踪影,我清查杨家的财务状况,才知道已经什么都不剩……讨厌!这些不愉快的往事!我擦干微湿的脸庞。
门口轻响,严奇闪身进来。
我接过他带来的清水,连喝了几口才问:“外头情况怎么样了?”
“不太好,风声还是很紧,四处是王府的卫士。王都来的官侯已经回上都了,看情形,过不了三天,情势必定变得更加混乱。”
真糟糕!看情形我如果坚持一直待在这里,又回不去的话,不是粮水不继,就是被搜查捕获。可是我怎么甘心就这样离开这里?一旦离开,回去的机会就更渺茫了。
“严奇,如果你抓到我,会是大功一件吗?”我低哑着声说,那低沉甜净柔媚,连我自己都吓一跳。
严奇显然也吓了一跳。他看我一眼,随即闭上眼,让密室的空气保持最沉静的死寂。
密室沉静至极的气氛让人昏昏欲睡,我也闭上眼睛,放松肢体。渴睡乡在向我招手,我看到“斯舞庄”在风尘中斑剥……爹爹娘娘含笑在月光染亮的庄院前邀月飞舞,小小的我,和但澄在一旁,看呆了过去……
还有那风和那流水淙淙,空气中满是花草沁人的磬香。但澄在伸展台上优雅的笑着、旋舞着,一个回身,转旋成太平洋一碧万倾的波光,水涛中,爹爹娘娘的身影浮飘在每个随浪起伏的波折中……我伸手想捞,浪花越退越远,我探身下去──
不要──
“杨舞姑娘!杨舞姑娘!”
严奇的叫唤将我和噩梦切离,我睁开眼,自梦的混沌中清醒,对他微弱笑了笑,擦掉额前的冷汗。
“什么时辰了?”
“还早!月亮才刚上山头。”他回答说,递给我一碗清水。
“谢谢。”水入喉中,湿润了那份干涩,舒服极了。
他也为自己斟了一碗,倾头一饮而尽。
“严奇,这样行吗?你一直陪我待在这里,宗将藩倘若有事找你怎么办?”我看着他揩干嘴角的水珠。
“不碍事。”他只是简短的回答一句。
空气滞流了半晌,我又开口:“严奇,难道你从来没有对宗将藩的神圣权威怀疑过?你真的以为誓死对他效忠,是天经地义的事?他要你做什么事,你都不得违抗,甚至要你的命──你心里真的从来没有疑惑过吗?”
“够了!杨舞姑娘!”严奇恍若岩石般,定定地矗在黑暗中。“我不准你再说任何对宗将王不敬的话。王爷是上清国最伟大的存在,我不许你有任何怀疑!”
“可是,你究竟帮了我……”
他抿紧嘴辱。藏匿帮助我,无疑是背叛宗将藩,是他对宗将藩的赤胆忠心里一个洗刷不掉的大污点。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助我,因为嫣红的缘故吧?我想。
“谢谢!”我低声向他道谢。严奇冷酷无情的外表下,其实包藏了温暖有情的心肠。他太清楚我被发现的后果!忠诚和情义之间,他到底还是选择了情义之事。情义无价,我欠他和嫣红,一款生命的债。
说什么上王一族自有辨别银舞公主的方法,怎么辨?还不是强行交入后官!这么浅的道理偏偏大家都想不透,还真以为什么上王、王爷的当真是什么天生之子,对他们敬若神明,丝毫不敢有任何僭越违抗之志。苯!还说什么只有他们一族配穿什么银服──糟了!
“严奇!”我觉得无端的慌张起来。“你说那个宗将藩,是不是、是不是穿着银袍、戴金冠、束银色腰带……”
“是的。”他疑惑地撞头看我。
“银带……”我像是被击中了要害,强悍不再。那个人,昨日早上那个人……
“快,严奇,”我打着冷颤,几乎是用呻吟的声音说:“快回去找嫣红,看看她是否平安!快!快去!”
“你说什么?”严奇皱紧眉头。
“快回去看看嫣红有没有事!”内心那种虚慌感,一直攫紧着我的心脏,那心跳声,感觉起来那么不切实际,像是随时有停止的可能。“昨天清晨,嫣红姐弟带我回家,他们离开后不久,有人潜入屋子。那个人头戴金冠,身穿银袍,腰系银带,神色很冷漠。一开始我没有放在心上,全部的心思只是想着该如何才能回去,所以不久就忘了这回事。听你提及时,我也只觉得隐隐有种不安,但一直没想那么多──是他!一定是他!他知道──快!快回去!”
那种虚慌感侵入我的脾肺,我弯下了身子,颓倒在地上,拚命咽吞着口水。
严奇的脸色由血红而苍白而铁青,再转为死白,他颓然坐倒在地上。
“严奇!”
严奇举步移走,动作却僵硬得跟机器一样,丝毫没有生命力。
我重新靠墙而坐,呆垂着头,半醒半昏沉,半梦半知觉。到了下半夜,严奇还没有回来,我越等越心焦,离开密室潜回嫣红的茅屋。
那情形真是惊险万分!平时看惯电视剧,还以为天下守卫全都呆若木鸡,只要一根手指头就应声而倒;亲身经历了,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些卫兵,灵敏得像人精,稍有风吹草动,就反应神速,厉害得很。
我能顺利的离开楼花阁,还是拜运气所赐;虽然如此,我还是紧张得直冒汗。仓促间,衣袖勾住树丛,越扯越糟,我只好脱掉外袍,勿匆离开。
嫣红家中空无一人,没有收拾过的痕迹,我走到床板躺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大概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我还有这个胆躲回到这里。
我盯着丑陋单调的天花板,思绪如走马灯般的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