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嫣红真是给抓走了,最大的可能就是为了逼问我的下落──糟糕!嫣红根本不晓得我到那里去了!他们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宗将藩一怒之下,会不会将她……
不!应该不会的,可是……这专制时代,人命那么不值线,一切只以在上者的喜怒为行事依据……
我越想意识越混沌。天亮以后,正想合上眼,听到外头有嘈杂的声音,附近人家都赶早起来作活了。
我弹跳下床,躲在窗边,门口正聚集了一群村妇,指着嫣红家屋子七嘴八舌不停。
“可怜哪!一家子就剩他们俩姐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昨个儿一早,王府里卫士将蒋大人就带人给抓了去。这一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一个头上缠着藏青包头巾的老妇说。
“还说呢!”一旁一个花开盛期左右岁数的女人,伸着五指蔻丹,拍着胸口,一副不胜惊吓的柔弱说:“昨儿个真吓死我了,我送我当家的出门,才一转头,就看到卫士将大人带了好多卫士一路吆喝过来。开头我还以为要捉拿什么大盗,后来才知道是嫣红那家子出了纰漏!”那女人姿态甚多,挑眉挤眼间颇有股媚马蚤劲。“我就说嘛!人不可貌相!平时看她文文静静,谁知道暗地里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都让府兵拾抓走了。”
“我说媚蔷,”离门口最远那个胖胖、一脸福相、穿着花布粗服的老妪说:“你说话可要留点口德,现在嫣红姐弟人都给抓走了,也不知是个吉凶,你这样损人家,有损阴德!”
那个叫媚蔷的女人撇撇嘴,朝身旁穿红裳,和她一样一身狐媚味的女人使个眼色。那女人会意,娇声叫了起来。
“哎呀!我说福婶啊!”她摆动着薄纱中,眼珠子使坏地转了一转。“话可不是这么说。我们也不是存心要说嫣红的坏话,不过您想想,如果嫣红真要没犯什么勾当的话,宗将王爷英明圣勇怎么会无故派人将她俩姐弟捉了去!”
她这话一出口,全部的人都噤了声。看来宗将藩这三个字,在这里代表了无上的权威,只要抬出他的名讳,便没有人敢冒亵责、违叛他的罪名。这是个连说话都得小心翼翼的专制暴虐时代;搞不好,也许是要杀头的。
先前说话那女子,看这情形,得意的娇笑几声,接口说道:“不是我春香爱嚼舌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嫣红做了些什么,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不过纸是包不住火的,她被抓了,是老天爷给她的惩罚!”
那叫福婶的,面有愠色,又不好发作,气得身子一转拂袖而去。她这一走,人潮也就跟着散,春香和媚蔷相视一笑,愉快至极的离开。
真奇怪!时间不管怎么流换,朝季不管怎么变迁,每个时代,总有像这样惹人厌到骨里,却又拿他莫可奈何的可鄙人种。这些“黑市杀手”,杀人不沾血,只凭一张嘴巴就搞得别人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而他们,却乐得拍手称好。我想,是嫉妒心在作祟。可是,也常有全然没什么道理,就是看不得别人好的恶劣心肠。人性再怎么变、怎么进化,就是厘清不断贪嫉私鄙的脐带。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劣根性,一代一代地承继千古以来,最原始、最蛮荒的罪恶。真不知道,那耶稣基督的“原罪”是不是就是指这个!s──多完美贴切的象形造字!一条蛇爬进你心中……伊甸园里万恶之源的那条蛇,悄梢的,悄梢的游移入你心中……
我觉得有点颓丧,躲在一旁,不能为嫣红辩解什么……这不是一个寻常人都可以理直气壮的朝代,逞一时意气之快,徒然为自己惹得更多的麻烦。不值!
是的,不值。杨立斯二世从不做这种傻事!我才不像没脑筋的爹爹和娘娘,到头来连自己怎么死的,可能都还懵懂不知……
我抹掉泪,这不是感伤的时候。我必须想办法找到严奇。我低头看看自己,昨晚匆促间被树丛勾落了衣服。我四处看了看,再借了嫣红另一件衣服套在身上,然后用头巾包住头,脸上再蒙上一片薄纱,像阿拉伯女人那样。
我走入街集,微低着头,尽量放慢脚步,拚命抑制住平日昂首阔步的习惯冲动。街集的景象,就像古装剧里演的差不多,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茶坊、酒肆、小馆比比皆是。看来这地方虽在城郊外,可也热闹的紧。不过,如果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景象就完全不同了。那方向,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片好山好田,山色青翠,沃田肥美,人如点画,兼具田园宁静与山水飘忽之美,成就一幅幅南派山水的好画作,是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那情景,真的是所谓现代人不曾看见过的绮丽优美,也想像不出,这两种风景,竟然能在同一画面上出现,太不可思议了!可是,它真的存在,就在我眼前……
啊──我正想得出神,有个人急速把我拉过去,闪身躲入街角。一列清一色黑裳打扮,腰系刀柄的行队,由我们前方急行而去。
“你怎么跑出来?太危险了!”身后那人放开我,低声在我耳边说道。
“啊?!严奇!我出来找你的。”看到他,那欣喜真的是无法形容。
“嘘!”他示意我噤声。“先离开这里再说。跟我来!”
他领我穿过一条人迹较少、僻静的巷道,千回百折,来到座富丽堂皇的宅院前。上头有个大大的匾额:严府。
他先翻墙进去,再为我打开边门。
“小声点!”他说:“被发现就麻烦了,暂时还是别惹人注意的好。来,往这边。”
他带我进入一间十分宽敞的厢房。看来像是书房,壁面满满是古册书简,砚台笔墨整齐置放在当中一面大桌子上,里侧还有着装饰优雅的卧寝。
“好了!现在安全了,”他关上门,回过身来。“你怎么会在街上乱逛?你知不知道,那样非常危险!?今天一早我回到楼花阁找不到你,还以为你被发现!现在外头四处是搜捕你的卫士,他们在楼花阁附近的树丛发现一件女子的衣衫。我一看见那件衣服,就捏了一把冷汗,以为你被发现了。还好!现在上王也派了武将兵士驻扎在随青源,下令捉拿任何外来陌生的年轻少女。王爷尊他是共主,给予王都来的上将最大的行动权力。现在外头乱成一片,人人自危,你这样贸然出现,非常危险!”
“我知道,”我走近他。“可是,他们抓走了嫣红和龙太。”
严奇避开我,转向一旁。这是他第一次有这样的举动,他一向是昂首挺胸,神采逼人的!情况一定很严重!
“说话呀!他们把嫣红和龙大抓到那里去了?”
“这没你的事,你别管。”他又避开,走到睡塌旁,沿着床沿坐下。
“怎么会没我的事!”我跟着过去在他身旁坐下。“这事全是因我而起,他们是受我之累。如果不救我回家就没事了。”
情义无价,我到底是欠嫣红一款情义的债。
“我说了,你别管,我会想办法救他们。”
“怎么救!除了拿我换他们以外,还有什么办法?你不是说过,如果我连累了他们,危及到他们姐弟的安全,不得已时,你会将我押交王府!”
严奇霍然转首向我,目光凌厉不能对视,瞳孔里放散着盛焰的怒气。
我摇头,说:“你不用生气,我这样说并没有其它意思,我欠你们一份恩情,嫣红对你来说又是非常重要的人。而且,倘若我被发现了,再坏的打算也不至于丢了性命,但嫣红可就不同了,她可能因此而丧命,你是宗将藩手下的将领,想来比我更清楚他的为人。他是个温情恩慈的人吗?”
“可是,你知道你一旦被送进王府的后果吗?”
“……”我回答不出了。
严奇的眼眸缓缓熄了怒焰,代之而起的,是一份说不出的复杂的颜色。他伸手拂卸我脸上的面纱,用一种前所未有、充满感情的声调说:“不,你暂时还是先留在这里,等我看看情形再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救出嫣红和龙太,不会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
“唉!就怕到时太迟了,这些专制帝侯的喜怒哀乐情绪很难掌握,一个不小心就会有遗憾的事养生,我们不能冒这个险。”我轻轻摇晃着头,包缠未稳的头巾禁不住摇晃,掉了下来,头发散落了一肩。
“不!你还是先待在这里等我消息,”他说,靠近我一些。“你在我书房很安全,没有人会来干扰你。我一有嫣红的消息,会立刻通知你,你不用感到自责或歉疚。”
“这是你的书房?”
“嗯!”
“严奇,”我心中有个疑问,打一看到这所华贵的宅第时,就一直耿隐在心里,这时忍不住提了出来。“你和嫣红既是未婚夫妻,何以你如此高官显达,却仍让嫣红姐弟如此贫困无依?”
他看了我一眼,别过了头。严奇原是我陌生的人,这几日来看惯了他毫无表情的:“她一直拒绝我的帮助,说是不想太依赖我。好几次要她和龙太搬到府里来,她也不肯,怕别人说闲话。加上我娘──”他顿了一顿,话锋一转:“我和嫣红是打小经由两方家长作主决定婚约的。原先我很排斥,可是嫣红双亲相继过世后,家道中落,俩姐弟孤苦无依,我不忍心。家父去世的早,府里一切由我娘作主,她迷信术士所言,相信嫣红命硬犯煞,克亲又克夫,不准我再和李家来往。嫣红是个好女孩,她什么也没抱怨,我更是不能就这样丢下她不管。我发誓要好好照顾他们姐弟一辈子──”他朝我倾过身来。“可是,你为什么要出现?”
他这话是怨我的出现让嫣红姐弟无端惹来这一场灾厄吧!我勉强挤出一抹微笑说:“你放心!他们一定会平安无事!”
他好像没听见我的话,看着我,喃喃地说着。
“你为什么要出现?”
我为什么要出现?问我,我问谁?我并不喜欢这场脱轨的游戏,我只希望早早回到我逸轨而出的那年代。可是情义无价,我到底欠了嫣红一款生命的债,注定被卷入这遥远的历史洪荒中。
第六章
我在严府待了三天,也等了三天。这三天我一步也未踏出严奇的书房。严奇每天都会来看我几回,告诉我嫣红姐弟的消息。到目前为止,连他都还未能见到他们。
宗将藩对严奇显然不信任。严奇是嫣红的未婚夫,又是他忠心的将领,他却不让严奇见她,在这件事上又把严奇调派至闲差,是否表示他内心深深的怀疑?然而,对严奇而言,宗将藩是他心目中最伟大的存在,最英勇威凛的完人,其神圣性远超过上王的地位。他对他誓死效忠,竭力拥戴──这一切,却因为我的出现而发生质变。宗将藩是否自作聪明,以嫣红和严奇的关系推测到严奇可能对他有所隐瞒,所以扣押住嫣红龙太,逼迫严奇证明对他的忠贞?
没想到平凡而甚无是处的我,转换个空间时代,竟成了这些人心中荒谬无聊至极的传奇,所有一切奔波劳走阴谋陷构,都只是为了那个假象的银舞公主!无聊而疯狂的世界!我这样想。可是,我不能无视嫣红因我所受的牵连。
每天,我都耐心地等着严奇前来。第三天,我决定有所行动。
“严奇,我需要梳洗一番。”我将头发扎成马尾,按捺住一身躁热的马蚤动。
严奇带我出了书房,来到一处隐密的厢房,正在洒扫的仆役、婢女,看见我,无不惊讶万分。
“严奇少爷!”他们这样称呼他,偷偷地瞄我几眼。
“小心侍侯杨舞姑娘入浴。”他吩咐她们。
“啊!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
我连忙出声阻止。想想看,一堆人在一旁盯着你瞧,怎么洗澡嘛!
我是真心拒绝,一位婢女还当我位卑没见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也难怪!这些王公贵族,吃饭、睡觉、更衣,乃至于洗澡,都有人在一旁侍候得好好的。那是一种身份、地位、尊贵的象征,贫穷子弟几曾见过这种排场?当然觉得困窘不自在。
“放肆!还不快去准备!”严奇怒斥一声。
那婢女变得失了血色,赶紧走到我身前,曲膝福身行礼,说:“杨舞姑娘,请跟我来,我侍候您入浴。”
我摇头,回头对严奇说:“我真的不要人侍候。”
他注视我半晌,然后手一挥,众婢女全福了安退下去。
“都依你的意了!你还需要些什么?”
我苦笑一下,我还能要求什么?难不成跟他要一瓶沐浴|乳|和洗发精?我摇头,自顾走进厢房,轻轻掩上门。
出乎我意料的,澡池旁有一种我说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皂沫,发出淡淡的清香,约是用来清洁用的。我用它抹遍了全身,又洗了头发,觉得无比的轻松和适意。
我不知道我在浴池待了多久,像是睡了一觉那般倦怠慵懒,混身懒徉洋的,不停地打着哈欠。我慢慢穿好衣服,打开门走出去。
“好了?”严奇迎上来。
“嗯!谢谢你,我觉得舒服多了。”我微微一笑。那种懒洋洋的感觉从肢体各个末端回溯到体内,我又频频打着哈欠。“请你带我回书房吧!我好困!”
他转身在前领路,我跟着,踩着细花碎步,他替我打开房门,扶持我入寝。我头一着了枕,衣服也没脱,就闭上眼睛,倦乏得不想再动,慵懒地沉入软甸旬的羽被里。
这一觉睡得很甜、很安稳。我梦见自己起舞“邀月曲”,爹爹和娘娘在一旁抚琴操弦,但澄四处漫散着香瓣,一片花海笼罩人间。
“杨舞姑娘!您醒醒!杨舞姑娘!”
我睁开眼,先前那个被严奇斥喝的婢女立在床沿一直叫唤我。
她见我睁开眼,立刻回身恭敬说:“老夫人,杨舞姑娘醒了!”
我坐起来,循着她的话声,才发现满书房全是人。一个神态华贵,略带几分威严的贵夫人坐在房中南窗的首位,一旁侍立着一个婢女;在她下首则坐了两个装扮一样高雅典秀的女子,其中一个年轻而有姿容,气质温婉雅丽,很醉人。在她们身后,也各站了一个婢女侍候着。意外的,那两个我在嫣红家门口看见过,叫媚蔷和春香的,也坐在另一边角落中。门口另外站了两个丫环垂侯着,那个叫醒我的丫环,则垂手站在贵夫人的侍女身边。
好大的阵仗!我起身下床,闲闲地站着。
“翠花,你说的就是这位姑娘没错?”发话的是那个神色威严的贵夫人。
那个叫翠花的,上前一步,恭敬地回话说:“是的,老夫人。严奇少爷就是带着这位杨舞姑娘,吩咐奴婢们侍候入浴的!”
“嗯!”贵夫人──我想,大概是严奇的母亲──点头说:“没事了,你退下。”她把眼光射向我。“你叫杨舞?”
我点头。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她又问。
我再点头。
“我想你不明白。”她肃颜道:“这里是严忠靖伯将军府。当年先夫随老宗将王爷出生入死,建立不少汗马功劳,宗将王爷特赐先夫这个尊号,并论令严氏子孙,世代得以承继这个爵号。这里虽比不上王宫大内,可是一般百姓倒也不得等闲进入。你说,你和奇儿是什么关系?待在这里多久了?”
我想了想,真实身份当然不能说。
“我是嫣红小姐的远房亲戚,来此投靠表姐不遇,承蒙严奇公子帮助,让我暂时有个落脚之处,我是昨儿个才到的。”
学古代人讲话真麻烦,用字不能太现代,虚字一大堆,累死了!
“嫣红!又是嫣红!”坐在严太夫人下首那个较为年长的千金小姐气急败坏地说:“奇哥儿太不像话了!早告诫他不可以再和嫣红那祸水有任何瓜葛,他还是不听。现在,还弄个野女人回府,要是让旁人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玉堂!”严太夫人神色严厉地扫她一眼。
“姑妈!”春香开口:“玉堂姐说的没错!再不管管奇表哥,只怕他会惹出更多事来。这几天,媚蔷姐常在嫣红家附近,看见奇表哥在那儿出现。您不知道,这些天来外头乱得不得了!稍一不小心就有麻烦上身。嫣红不晓得为什么叫宗将王爷派人给抓了去,至今生死未卜。大家都知道咱们严府过去和李家的关系,奇表哥再不和嫣红疏远距离,倘若惹恼了宗将王爷,那可不是好玩的。”
春香口齿伶俐,讲得头头是道,严太夫人沉吟不语。春香瞟了严玉堂身旁年轻少女一眼,又继续说:“再说奇表哥已和兰姐订了亲,发生这种事,人家兰姐嘴里虽然不说什么,我们难道就任由她这样受着闷气!”
“春香姐──”那个质若幽兰的女子张声轻喊,声如黄莺出谷,态如牡丹傲群香,果然一身大家闺秀气度。
“我说兰姐,”春香谄媚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不说。你放心!我姑妈会为你主持公道,不会任你受着气不管。”说罢,瞄了我一眼。
“杨舞姑娘,”严太夫人下定了决心。“我不管你和奇儿是什么关系,也不想追究太多,请你收拾收拾,我马上吩咐人送你出府。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她转头朝向一旁的婢女:“吩咐下去,要帐房送五十两纹银过来。”
纹银?我睁大了眼睛。我忘了这时代也有交易这回事,他们的货币单位竟然真的是银子这东西!不知道还有没有银票或者铜吊钱这类的。
我的惊愕在她们看来竟是可鄙可讥的穷酸相。也难怪!在那种既无人权、又无天理,贫富差距悬殊的社会,五十两,搞不好可以买下一个丫环。
“不用了!”我挥手拒绝;我的道德观念和别人不太一样。我可以偷、可以抢但绝对拒绝嗟来食。但澄收留我是例外,她从没让我觉得自己是寄人篱下,事实上,我更像是那幢华丽洋房的主人。
“不用?”严太夫人眉毛一动,像是有点意外。
“是的,不用。不过,我想请太夫人帮个忙,派顶轿子送我到东城,我想回乡下。”
宗将府远在东城,而严府却在西城口,倘若我抛头露面,这一路上,一定会有许多麻烦。
“轿子?你想坐轿子?凭你也配?”春香说道,口气充满鄙夷。
“那不关你的事!”我不理她,朝严太夫人又说道:“可以吗?太夫人?”
这是我早打定主意要做的。想要救嫣红,自然得先从宗将府下手。到东城后,想办法混进宗将府,行事就方便了。严奇迟迟没有进展,我已等了二天;不能再等下去。现在她们这么一搅和,倒省了我不少事。
我几近倨傲的态度,引起严太夫人的警戒,她盯着我,想探究出一些端倪。
“你真的要回乡下?你到底是谁?真的是嫣红的远亲吗?”
“那不重要了,太夫人,”我微微一笑。“重要的是,您到底能不能帮我这个忙──还是,您要我等严奇回来?”
最后,我用了激将法,却因疏忽犯了一个大错。
我看见媚蔷眼珠子一转,向春香咕哝了几句;春香遂起身在严太夫人耳畔低语了数声。严太夫人先是怀疑地看着我,然后回复原先冷峻威严的神色,她朝我点头。
“好的,杨舞姑娘,我就帮你这个忙──来人啊!备轿!”
“非常感谢您,严太夫人,”我点头向她示意。“也请您代我向严奇表达我的感激之意。”
说这话时,我看见媚蔷又在向春香使眼色;那朵幽静清雅,一直不说话的兰花,脸色也微微苍白几分。我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她们的反应甚是奇怪。
没时间想那么多了,轿子已经备妥。在我坐进轿子瞬间,我听到身后两个婢女在窃窃私语。
“她居然直呼少爷的名字!”
我回头朝她们看一眼,两人立刻住声,假装在忙别的事。真是的!这有什么大不了?我不叫他严奇,不然要叫什么?这些人真啰嗦,规矩一大堆。想来刚刚在里头,媚蔷和春香向严太夫人嚼舌根的,就是这回事,真是无聊透了!
这是我第一次乘轿,感觉和搭火车差不多。不过没那么平稳,一起一伏的,应该更象是坐船。那种律动,真是舒服极了!我闭上眼,盘算着到了东城以后该怎么行动。
一路上我都把轿帘垂低,原先我是想掀开一条小缝好认清这些街巷,后来想想算了,还是先把事情盘算好,以免临时慌了手脚。
轿子停了下来,轿夫吆喝着:“到了!姑娘!”
我打帘望出去,不像是街头的景象,轿夫也不见踪影──他们怎么会丢下轿子走了?!我起身离轿,才抬头,一袭闪闪发亮的银袍,耀晕了我的眼眸。银袍后,角落处,各散着黑衣装束的卫士。怎么会?该死!她们竟出卖了我!
我回头一看,大门敞开着,一列卫士捍守在两旁;一竖抖擞飘扬的旗帜,银亮的布片上两个大大耀亮的黑字:宗将。
可恶!她们竟吩咐轿夫将我送进了宗将府!可是她们怎么敢随便就这样将人送进宗将府!不怕激怒宗将吗?──是了!只要声称我和嫣红有关,不就领了大功一件?!我真该死!
我相信严太夫人最先是愿意帮助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从春香对她耳语以后,她的态度变得有点奇怪;还有那朵兰花苍白的脸,婢女的那席话──啊!莫非是我那两声“严奇”叫坏了事情?!我直呼严奇的名讳,又自称是嫣红的远房表亲,她们怀疑我和严奇有什么暧昧的关系,为防不测,正好落井下石,将我送到宗将府解决麻烦!
可恶!都怪我太疏忽了!
我缓缓回过身,和他面对面相对峙,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他冷漠的神情一如那日清晨。
他身形微微一动,两名卫士持着长枪,走到我身后,逼迫我前行,我被迫跟着他的身影,走进内院,步入一处宽敞的殿房。
王府的气派果然庄严壮丽,严府是无法和其相提并论的;我原以为严府已经够富丽堂皇了,没想到宗将府更夸奢、更矜饰。
他摒退左右,寒星一般的眼光扫射逼来。
“你叫杨舞?”冷!那声音。
这个人给我一种异样的感觉,一种压迫感。剑眉里怒含一种肃杀的英气,星眸中泛闪着股股逼人的寒意,混身一股凌人的威势。若说严奇具有着将相的气质,那这个人无疑充满了王者的风范。他轻轻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都散发着不可抗拒的威严,让人不禁俯首、不禁叩服。
我还是一身阿拉伯女人般的装束,站立在这宽阔的殿宇里,觉得一种孤立,无所遁形。
“你抓了嫣红和龙太?”我没有回他的话。
他走近我,揭掉我的面纱和头巾。
“没错!”他说:“你总算是出现了!”
我没动。我不会被他的气势吓倒的。
“现在他们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你可以放了他们了吧?”
他负手临窗,答非所问:“你想见他们?”
他虽然背着我,我竟然仍然可以感受到他凌厉的目光,穿透窗棂,反射到我颜庞。
他轻轻拍手,立刻有人应声进来。
“带杨舞姑娘去见他们。”
那人穿着和严奇一样的装束,不停有人对他恭身行礼,看来地位很高。他比严奇更像机器人,肌肉甚少牵动的脸上,单调得没有一丝人气。
他领我通过层层的关卡,来到一处气氛凝重的殿院。王府里处处戒备森严,这地方更形阴森。
我随着他走进殿内,迎面扑来一股寒气。然后弯过几个回廊,进入地底。古装剧里描写的阴森霉寒的牢狱,大概就是这样的景象。诺大的地殿,用铁杵隔成几处牢房,嫣红拥着龙太,瑟缩地躲在牢房的边角。
“嫣红小姐!”我奔过去,抓住栏栅。
她看见我,也立刻飞奔过来。
“杨舞姑娘!你……你……”她惊喜过度,说不出话来。
“别管这些。你还好吧?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龙太呢?他还好吧?”
“好!很好!”她拚命点头。“他们没对我们怎样。龙太,过来!”
龙太抓住我的手,一下子哭了起来:“杨舞姐姐,他们怎么把我们抓起来了?你快叫严奇哥来救我们!”
“别哭!龙太,”我蹲下身子。“再忍耐一下,你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真的?”
“嗯,真的。”
嫣红也蹲下来说:“听话,龙太,别再哭了!男孩子不可以随便掉眼泪!”
“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们。”我低声说。
“别这么说,杨舞姑娘!”嫣红微笑着。停了一下,然后接着说:“严奇他……还好吧!他有没有因为我的关系受到牵连?”
“没有。他很好,你尽管放心!”我连声安慰。
她点头。“这样我就放心了。”
看来她很喜欢严奇,自己身陷牢狱,还只是挂念着他。
我又回到刚刚那处殿房,这次看清楚了,上头雕镂著“云舞殿”。
我走到宗将面前,大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连指头都没动一下,冷冷地掠下一句:“我想先确定一件事。”
我向后退了几步,双手交缠着身子。
“不!”我一边后退,一边说:“你弄错了!我不是什么银──”
我猛然住了口。老天!真是呆啊!我这样岂不是自承“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抬头向我,跨下龙垫,一步一步逼靠近来。
“你说,你不是,不是什么?”
我被他逼的无路可退,压迫感自四面围罩而来。
“说啊!你说你不是什么?怎么住了口?”
“我知道贵国有个传说,”明知道是困兽之斗,我仍艰难地说着:“什么银龙和银舞公主的!我是嫣红的远房表亲,前来投靠的,刚好不巧在那晚来到。四处议论纷纷,嫣红为了避免麻烦,才嘱咐我暂时不要露面,以免别人误会。没想到还是被误会了!今天一早;我才知道嫣红被抓了。我真的不是──我只是来投靠嫣红的表亲,你们一定误会了,请您放了他们吧!”
“哦!是这样吗?”那冰冷的语调,听来不舒服极了。
“是……是的。”
“那你是那里人?住在什么地方?”
“我……我……”我一时张口结舌。还好,我总算没忘记从前生吞活剥过的五代十国。“我本是上清人氏,先祖在祖父那一代移居到了北汉国。我随着经商的父亲四处奔波,没有一定的住所。”
“北汉人氏?”他剑眉一挑,浓浓疑实在形色之间。
糟了!
“王爷恐怕误会了,我说的是『上汉』。”我紧张得汗湿一身。
“哦……是上汉人氏……”他靠近我,用力撕开我的外袍。“那这身穿着怎么解释?”
他这突然的举动让我慌了手脚,我一时词穷,想不出应对的词汇。
“我真的不是──”我只是这样否认着。
“是不是,我确认了就知道。”他一步步冷酷地逼近。
“站住!”我大叫,扯掉身上碍手碍脚的破布。
什么银舞公主!这个人头脑有问题,行径跟疯子一样,任我说破嘴也不相信。思想观念的不同,即使他再怎么具有王者的风范,再怎么丰采迷人、英气逼人,我仍然为他觉得惋惜!这样难得人品的人,竟然相信什么天仙公主无聊的传说。
“你把他们放了,并且保证不会再伤害他们。”我也不知道自己那来这气概,反正是豁出去了。
他露出一贯的冷漠,冷声说:“你以为你命令得了我?”
我愣住了。他说的没错!他根本不用听我的!
我甩甩头说:“我是命令不了你。不过,你再关着他们又有什么意义?”
他淡淡扫我一眼,双手一拍,原先那人应声进来。
“卫士将,带他们上来。”
原来他就是卫士将!主子和奴才一个模子刻出来──我不该这么刻薄!
卫士将带嫣红进来。嫣红一进来,看见宗将藩,就拉着龙太曲膝跪了下去。难怪宗将藩不相信我的说词,就凭我的态度,鬼才相信我是平凡的随青源人民。
“你们现在可以走了!”宗将藩用比冰还冷的声音说:“不过听好,倘若你敢泄露一字一句出去,我就杀了你们,让严奇给你们陪葬。”他转向卫士将:“警告忠靖伯王府:不准他们泄露一点风声,违者杀无赦!”
“听令!”卫士将大声答应,刀子一样锋冷的声音。
“下去吧!”宗将藩摆手说道。
嫣红回头看我一眼,眼神在说抱歉。现在我是孤立无援了,严奇即使在,也莫可奈何。
剩下我跟他在这“云舞殿”,他朝我逼视过来。
“我已经放了他们。”他说。
“好!你说,你想证明什么?”我咬着牙说。
“证明你是不是银舞公主。”他毫不放松。
我身子猛然颤动摇晃一下,明知是意料中的答案,亲耳听见了,那种颤栗,仍是蚀人心的惊慌。
我望着他,真想猛打自己一下,就此从恶梦中惊醒。
“怎么证明我是不是银──你有什么依恃凭籍?人人都可以冒充银舞公主,我说过,我不是──”
“银舞公主身上有星形的印记!”他打断我,向我走近一步。“五颗星,排列成夜光之钻的形状──”他从怀里拿出一颗光芒耀人的饰钻。“这就是夜光之钻。”
我低头一看,差点呻吟出声。那枚饰钻由五颗等样大小的钻石镶制而成,周旁由细碎的蓝宝银石烘托成形,和我左背上的刺青一模一样。
“我──我──”我嗫嚅着。“那──那只是巧合!我──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是不是要我确认了才知道!”
他根本不等我把话说完,又是用力一撕,将我的衬衫自前胸撕裂出一道缝隙,我还不及反应,另一次粗鲁,将我整件衣衫撕毁落地。
我本能的用双手环住胸口,后退开去,惊叫了起来!
“你不要过来!”
他神色冷漠,也许知道我跑不掉,站住了脚。
我觉得无比的羞辱,缓缓背转了身体。
空气凝结了大概十秒钟,然后一股冰冷自左后背传入体内。宗将藩的手像冰柱一样,摸触着我左背上的刺青,连声惊呼:“我果然没料错!真的是你!真的就是你!”
“不!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拚命否认。
“太好了!果然是你!我等了你好久,你终于出现了,银舞公主!”他由后拦腰将我抱入怀里,热情澎湃的声音令人难以和他冰山一样的冷漠连想在一起。这个双面人!情绪变化这么大!
“我不是什么银舞公主,我不是,”我试着挣扎,但他习武的双臂,孔武有力,我只是枉费力气。
“不!你就是,你身上的印记说得清清楚楚。”他恢复一点冷静。
我突然害怕起来。他认定我就是鬼他妈的银舞公主,我再怎么否认,他都不相信。那,那传说──上王一族,如果有谁能和银舞公主结合为一体,他就是真正的……
开什么玩笑,我害怕的尖叫起来。
“放开我!我不是什么银舞公主!我是二十世纪的人,因为时光错置才会来到这里!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我不属于这里的,放开我!”
“不!我怎么能让你走!”宗将藩糖一样地黏腻起来。“千年才下凡一次的银舞公主;我好不容易盼到你的出现,怎么能放你回去?你必须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成为我的王妃……”
他不再是那个沉静冷漠的宗将藩了,那个冰一样,神勇威严的宗将藩。这时的他,放任压抑已久的缴情,宣泄奔流而出,几几乎将我俺没。那种狂热,完全是失控的疯狂与激动。
我说狂热,因为我知道,那根本只是一种情绪的激动,而不是真正爱恋的缠绵。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认定我是什么银舞公主,一个传说中可助他称霸永久帝业的天人。所以说,他狂热的只是一个象征,而不是因为爱恋一个实体。
“你──住手──”我必须拚命抵抗,才能稍微阻挡他那失控的激动。
“我等了好久,我要你,我要你成为我的妃子,留在我身边……”他完全失控了。
“启禀王爷!”卫士将的声音,降低了宗将藩体内燃烧的热度。他脱下银袍,围罩住我。
“进来吧!”
卫士将看到殿内的情形,微微一愣,接着就说:“王爷,上王和定威将军已来到此地,现御驾在北郊行宫,派人来请王爷前往会晤。”
“他也来了?”宗将藩恢复了那种冷漠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