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手,结果如何,即便傻子都能猜出一二。在齐天大圣面前,他们又怎能讨了好去,惹恼了敢大闹天庭的悟空,这座禅院怕是要毁了。
观音这么做,便是要借悟空之手,除去这间禅院,而这个计策,并非是借刀杀人,乃是驱狼吞虎。狼者,禅院众僧也,虎者,齐天大圣也。群狼虽凶恶,又怎敌得过百兽之王,这结局已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而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悟空分析了半天,仍有两处不明:第一,这禅院院主擅自杀生,居然不怕观音降罪?他活了偌大年纪,观音竟然放纵了他这么多年,这哪里是佛门教义,分明是强盗行径;第二,为何观音要在此时除了这件禅院,难道这便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吗?
或许是时辰到了,或许唐僧取经太过招摇,所行之处都有许多神仙大能虎视眈眈。观音是怕自己观音禅院藏污纳垢,坏了自己名声吗?
凡事皆有知有不知,悟空听了广智与院主对话,猜出了大概轮廓,心中已十分知足了。但见广智已与院主告辞,这便出门要火烧经阁,悟空也纵身出去,布置对策去了。
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零六章 火无情
回了二层小楼中,唐僧仍在书橱边聚精会神读经,便连姿势也无多大改变,悟空怕惊到唐僧,轻轻敲了敲门框,才喊了声“师父!”
唐僧见悟空回来,喜道:“观音禅院虽不甚大,却藏了许多好经文,你来看看。”悟空笑道:“师父,我的经都在心里。”
唐僧掩上书卷,打了个哈欠,道:“你这猴子,专会贫嘴,此时怕有戌时了,也该安歇了。”悟空道:“师父先睡,我只打个盹便好。”
唐僧展开铺盖,和衣而眠,他心如止水毫无杂念,不过片刻,便入了梦。悟空见唐僧睡熟,骂一声好个没心没肺的,倒也睡得着。
于是自起身跃出了门,他腾身在空,放眼一望,见寺中许多和尚个个抱薪负柴奔向这边,粗略一数,也有二百来人,心中骂道:原来这禅寺从根儿上坏透了,眼见是举寺出洞,既然如此,那便全烧了也没什么可惜。
眼见柴薪堆起,满满登登绕楼转了一圈,广智站在人群中不住打着手势催促。便有几个和尚拿着火折上前点起柴火,都是松木干柴,不过片刻,便哔哔啵啵烧将起来。
这点小火,悟空怎会放在心上,他御火神通使出,护住这座小楼,那边又使个回风返火,火借风势,越燃越旺,不一时便将小楼周围草木燃着。
广智见起了风,喜道:“如此大火,怕是灰都烧没了。”他师弟名叫广谋,问道:“这大火岂不将宝贝也烧了?”
广智白了他一眼道:“若避不得水火,还算哪门子宝贝?”
楼下火势炙热,众和尚都躲得远远观看,悟空见这楼偏僻,周围百丈之内并无其他建筑,他使个呼风术,卷起一堆燃着的干柴,正落到远远的僧舍上,众人看得清楚,疾呼道:“好大风!快去救火!”于是奔走呼号,都去寻水具了。
他们救火,怎能及得上悟空放火方便,一堆堆火团被狂风卷起,整座观音禅院到处火头,又哪里救得过来?
但见黑烟滚滚,红焰奔腾,长空星隐月光暗,大地光芒千里见。那一众和尚着意放火,悟空将计就计借火逞凶,须臾间,风狂火盛,这一座观音院中处处通红。一众和尚眼见火势难以遏制,一个个搬箱抬柜,专拣有用的物事搬出来。一时间,整个产院内叫苦连天。
悟空正解恨时,忽见南方阴云涌动,他凝神看去,竟是旧相识黑熊精踏在云上,原来黑熊精所住黑风山,距观音禅院只二十里,他见这厢火起,便来看个究竟。
悟空看了黑熊精,心中暗笑,此番却没有袈裟与你拿了。不过他又一转念,这熊精也不是寻常妖精,单看他在双叉岭中,锦斓袈裟拿在手中都不在意,便知不是贪财之辈。所谓火中取袈裟要开佛衣会,说不准哪路神仙故意安排的一难,要阻取经人西行,不料却叫观音从中得利,将他收了当作落伽山守山大神。
悟空回想起在三界遇到黑熊精一幕,自己也差点将黑熊精收为手下,不想自三界出来,这熊精竟独立门户,成了黑风山黑大王。
想着想着,悟空心中一动,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原来黑熊精曾见过悟空本相,又见过悟空真身,他若真被观音收了,再将这事说与观音,泄露了自己身份,那可对日后行走大为不利。观音心思难测,谁知她会搅出什么事来。
想到此节,悟空当机立断,这个黑熊精,留不得,至少不能放纵他在天地间如此行走,不然自己心里始终不踏实。
此事甚急,悟空有心去寻援手,又怕黑熊精看见唐僧,惹出其他麻烦,毕竟满院皆是大火,唯有这座小楼完好无损。他正想着,果然黑熊精在天上兜了一圈,便直奔这座小楼而来。悟空不假思索,亮出铁棒,迎上去喝了一声:“妖怪!”
黑熊精吓了一跳,悟空这下有心算无心,黑熊精哪里躲得过去,所幸悟空不想伤他性命,这一棍撩在小腿上,黑熊精疼得“哇呀”一声,他见了悟空,惊道:“是你!”
悟空默不作声,举棒还要砸去,黑熊精双手摊开,急道:“莫打莫打!自家人!”悟空冷笑道:“若是自家人,为何不去齐天岭,而要自立门户?”
黑熊精苦着脸道:“非是我不愿去,只是……只是……”悟空见黑熊精吞吞吐吐,颇不耐烦,便道:“你不说,那便再吃一棍!”
黑熊精忙道:“是老君教我来此!”
“啊!”悟空大吃一惊,黑熊精居然是老君御下,按理来说,道教该阻取经人才对,为何黑熊精要在双叉岭和那特处士一唱一和,为唐僧逃走创造便利条件呢?
悟空喝道:“休要哄我,老君乃是天上三清,哪里会管地上的小事?”
黑熊精道:“千真万确,千真万确,我若撒谎,教我永世不得超生!”他吃过悟空苦头,一次便被打怕了。
悟空道:“你倒说说,老君教你做什么?”
黑熊精道:“前几月,老君教我到双叉岭救出取经那和尚,却不想我还未施救,便被旁人救走。之后老君又命我在黑风山等候,只说取经人必到此地,教我生出事端,阻住取经行程。”
悟空听得一阵头晕,老君行事前后矛盾,他到底是如何想的?若教那寅将军将唐僧吃了,岂不一了百了,道教气运不失,如来取经大业告终,为何又要黑熊精与特处士保住唐僧性命呢?
悟空问道:“那特处士可与你是一路?”
黑熊精点头道:“正是一路,那是老君座下青牛。”
悟空这才相信黑熊精所说,纵编谎也没有这般快的。于是道:“你这呆熊,这场浑水岂是随意趟的。”
黑熊精愣眉愣眼,不知悟空在说什么。悟空接着道:“取经大业乃是如来亲定,岂是你能阻得住的?你若不知好歹,不知有多少菩萨佛陀要将你收了。就算佛祖菩萨不来,你倒想想,能不能敌过我手中铁棍?”
黑熊精连道:“敌不过敌不过!”转而恍然大悟,问道:“莫非……你要保取经人?”
悟空无奈道:“亏你还没笨到家。”
黑熊精苦道:“一边是三清,一边是佛祖菩萨,我又如何是好?”
悟空想了想,道:“你若信我,我给你指条明路,管教你高枕无忧。”
黑熊精道:“天地虽大,我又怎能逃得过老君手掌?”
悟空道:“你便去齐天岭,只说是我教你来的,你只寸步不离齐天岭,三清绝不会到那里拿你。”
黑熊精将信将疑道:“你没骗我?”
悟空恶狠狠道:“不知好歹的家伙,我一棍结果了你岂不省事许多!”
黑熊精知道悟空吓他,笑嘻嘻道:“莫打,我这便去齐天岭。”
悟空喝道:“要去就快走,莫要耽搁!”
黑熊精朝悟空一抱拳,郑重道:“多谢!”腾云转向南去。
悟空知道,黑熊精貌似鲁莽,实则聪明得很,他权衡利弊,应能听从自己劝告,去齐天岭避难。悟空转回经阁,见唐僧仍酣睡未醒,便使如意天机棍在小楼底下画了个圈,教这楼中水火邪魔不侵,这才腾云往齐天岭来。
非是悟空过度谨慎,实在是此事事关重大,他身具二法相一事,知之者甚少。三清知道轻重,自然不会说,其余如通风、牛魔王、大禹等人更是不可能泄露这个秘密。不可控的只有黑熊精与九头虫二人,他此时也无暇去寻九头虫,但见了黑熊精,势必要先消除这个隐患。
他若自去黑风山,只怕再三催促反令黑熊精生疑,动起手来纠缠不清,还是找大禹等人将他直接擒过去便罢。齐天岭势力出手,便是三清心中不喜,也不会干预。
须臾到了齐天岭,悟空见了大禹等人,便要请他们替自己去黑风山走一遭,将那黑熊精擒到齐天岭中。大禹自然应承下来,他刚要叫后羿去,恰好麒麟走入洞中,见了悟空便是一喜。听闻此事,麒麟自荐道:“我正闲着无聊,这等小事,只举手之劳也。”大禹等人对麒麟本领知之甚深,他若出手,便十个黑熊精也逃不过。
悟空惦记唐僧,即刻便走,于是他在前面带路,将麒麟引到黑风山,便匆匆又回观音禅院去了。
此时火势渐消,一寺僧众哭号着从瓦砾中捡取有用的家什,偌大一个观音禅院,除了唐僧住着的那座小楼之外,其余尽成废墟。
悟空哪里会管他们死活,他坐在云端,只待唐僧醒来便继续向西行去了。
悟空放了一把火,心里颇为畅快,正坐着看地上和尚忙碌,忽见南方红云飘来,上面立着两人,正是麒麟手里擒着黑熊精,麒麟看见悟空,远远喝了一声:“我去也!”原来是特意跑来向悟空道别的。
悟空还未答话,这时突闻天上一声叱喝:“妖孽大胆,敢在我禅院放火!”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观世音。
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零七章 禁箍现
悟空听见观音声音,心中惊疑,正是深夜,观音怎会在此地出现?难道自己烧了观音禅院,她在南海也能知道?
记得曾经听老人讲过,地上每个庙里的佛像都是佛祖的分身,哪个庙香火旺盛,哪个庙香火冷清,佛祖都清清楚楚。若是有人对他不敬,他也马上便会知道。到了西游世界,悟空自然不会再信这样的说法,但从功法的角度来分析,菩萨在地上每一间观音禅院中留下一丝神念,还真不是没有可能。
何况此间观音禅院是取经必经之路,观音理应多上心一些。
只见观音拦在麒麟与黑熊精面前,冷冷地道:“你两个妖怪是哪里来的,为何毁我庙宇?”悟空见菩萨不说她观音禅院内弟子自己放火,也不责怪悟空兴风助火势,反将矛头指向刚到此地的麒麟与黑熊精,显然另有目的。
麒麟倒是一怔,他真没料到,世上还有人敢拦住他的去路,于是哈哈一笑道:“你这女子是谁,敢拦我去路!”
观音更是诧异,自己以杨柳观音法相出来,居然还有人不认得?
黑熊精低声对麒麟道:“是观音菩萨。”
麒麟又看了一眼,问道:“菩萨又是什么东西?”
观音菩萨认定麒麟故意装傻,她虽看不透麒麟修为,但自诩天地间已无几个对手,于是一言不发,取出杨柳枝来,只轻轻一抖,铺天遍地的柳枝便席卷而来,将麒麟紧紧裹在里面。
不知麒麟使得什么法术,层层柳枝中只见白光闪过,那柳枝寸寸断裂,现出麒麟与黑熊精二人。
麒麟道:“还有些门道。”在他口中说出这话来,其实已是莫大的赞许,但听在观音耳中,却说不出的别扭。同时心中极度震惊,这红发男子是何方神圣,居然轻描淡写破了自己的百绕千回,难道他也是混元金仙?
观音受了法术,叱喝道:“你究竟是人是妖!”
麒麟不屑道:“天下物种何其多也,人能如何?妖又怎样?”
他这般回答,观音便知这人绝非人类,而是妖族无疑。观音心中暗喜,只要是妖,那便好办多了。她自袖底摸出如来赠她的禁箍来,丢将出去,口中念个法决道:“禁!”
麒麟见一个金晃晃的箍儿飞来,他稍一探查,脸色大变,右手揪起黑熊精向上一迎,这禁箍不偏不倚,正套在黑熊精的脑袋上。
麒麟定睛一看,哈哈大笑道:“这东西厌恶至极,正好我拿你回去,早晚堪破它。”观音见一个好宝贝没丢中麒麟,却套在黑熊精头上,心中又悔又怒,依照如来传他那禁箍咒便念了起来。
她这一念不要紧,那边将黑熊精疼得直打跌,麒麟拽起连声呼痛的黑熊精便驾云西去,一旁笑翻了坐在云上观战的孙悟空。好倒霉的黑熊精,教他走时他不走,偏要又回黑风山,本来可免去禁箍之厄,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
观音喝道:“哪里走!”便追了上去,麒麟回首一顾,张口便吐出一道紫火来,这火焰似长了眼睛,紧追观音不放,观音腾挪几次,才闪躲开来,此时麒麟早已无影无踪了。
观音望着苍茫夜幕,深深呼了一口气,不知想些什么。待她转回来时,脸上丝毫不见沮丧之色,仍是那个高贵庄重的观世音,悟空心中稍有些忐忑,上前拜道:“弟子见过菩萨。”
观音笑吟吟道:“方才那红发男子,你可认得?”
悟空一脸茫然,摇了摇头。
观音点头道:“不认得便好,这人必是齐天岭妖孽,可莫要再与他们有什么瓜葛,人妖殊途,求得正果才是要紧事。”
观音看看地上残败的观音禅院,叹了口气道:“你虽纵火烧了我的留云下院,然究其根本,却是因院中弟子贪婪起祸,我也不怪你。只是方才我与那妖怪打斗,你为何不来助我,反在一旁大笑。”
这一句话问得悟空冷汗涔涔,他方才是笑那黑熊精,终逃不过头上禁箍,但这又如何能说出。他急中生智,编出个谎道:“我见那圈子法宝厉害,倒是整治人的好东西,故而发笑。”观音道:“你这猴子,总想坏道儿。”于是心中无疑,再不提此事。
观音也通五行休咎,她居于南海,袖卜一课,算定观音禅院将有火难,而自己主得一左膀右臂,堪为助力。
虽然观音禅院被毁,她势必将少得不少造化,然观音菩萨深谙“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的道理,此时正当用人之际,为了这一卦,自己也要走上一遭。
她见观音禅院果然起火,心中暗喜,待到见了麒麟,更是欣喜若狂,既然卦象早已讲得明明白白,那大助力定是这只堪比混元金仙的妖兽无疑了。
这妖兽厉害之极,若是平常手段恐怕降他不住,观音果决使出了如来给她的禁箍,可谁曾想到,麒麟反应迅捷,这禁箍却套在了黑熊身上。观音心中有些失望,但若是能将这黑熊收了,也不枉自己走这一遭,谁能想到麒麟偏偏又将黑熊带走,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观音何许人也,她定力非凡,今日损失虽大,却也不能妨碍她道心,只是有些纳闷,一向百试百灵的占卜功夫怎突然不准了?
观音叮嘱了悟空几句,便驾云回南海去了。
观音走后,悟空却琢磨起了麒麟说的那句话。麒麟见禁箍套在黑熊头上,说了句“这东西厌恶至极,正好我拿你回去,早晚堪破它”,听这话,麒麟似乎见过禁箍,或者是与禁箍类似的东西?不知为何,悟空忽然想起了凤凰,不知道天地间第一灵禽,是否也被类似的东西禁箍呢?
这紧金禁三个箍子,在悟空看来,便是驭兽环一类的东西。在《西游记》中,三个箍子一个套了悟空,一个套了黑熊精,一个套了红孩儿,三人都是堪比太乙金仙的修为,可见这法宝是何等厉害。
悟空细想了想,这三个箍都是用咒语驱使,作用也基本相同。第一个共同点,便是这箍子似乎只对妖魔有用,悟空与黑熊精都是兽类不提,红孩儿身上流着牛魔王和罗刹女的血脉,自然不是人类;第二,在《西游记》书里,美猴王头上的箍是因好奇心起,自己戴上去的;黑熊精头上的是悟空钻到他腹中,心慌意乱时菩萨给套上的;红孩儿的是被骗坐到天罡刀阵之后才套上的。方才菩萨本意是要套住麒麟,却误中黑熊精,由此看来,这箍儿的使用,也有一定条件,并非百发百灵。否则菩萨何须费那么多周折?
既然那紧箍并非说用便用,悟空便放了许多心,免得总要提心吊胆地担心。想到这里,悟空暗暗立了个誓,绝不随意在头上戴帽子。
唐僧做了一夜好梦,直睡到天光大亮,起身穿戴完毕,推开房门,这一惊非同小可。但见昨日庭院楼阁全都不见,满眼焦土瓦砾,怎一个荒凉凄惨!
唐僧惊叫道:“悟空!”
悟空正在云上遐思,听见唐僧唤他,急忙跃下,唐僧道:“只一夜工夫,这禅院怎变这般模样?”悟空笑道:“师父倒睡得好,昨夜可热闹得紧呢。”唐僧道:“如何热闹?”
悟空道:“寺中和尚看中了九环锡杖,连并要夺那包袱中宝物,昨夜放火要烧杀你我。幸得我机警,使个法术,保住这座小楼无虞。”
唐僧一甩袖子,怪道:“你若有法术,怎不保住其他房舍?”
悟空笑道:“人家放火烧自己庭院,我一个外人,怎好插手?”
唐僧道:“你这人也颇不厚道,人家请斋供饭,哪里怠慢了你?”
悟空道:“这禅院中一个比一个心毒,已说不清害了多少性命,只为谋财,我不一个个打杀,已是便宜他们了。”
唐僧还要说话,悟空紧接着道:“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若不教他们得些教训,今后难保还会如此。你想那过往路人,可不是人人都有我这般本领,到那时,又有谁能救他们?”
唐僧想了一想,悟空此语倒是有理,于是道:“既然如此,也覆水难收了,好歹下去慰问一番也好。”
唐僧自楼上缓步走下,有那眼尖的远远看见,惊叫道:“那两个恶鬼来索命了!”悟空近前做个恶容将和尚吓退,喝道:“你家院主在何处,还不叫他出来!”
早有广智广谋二人将老院主从后院搀了出来,昨日看老院主,虽表皮苍老,倒也精神矍铄;今日再见,却如风中残荷,一步三歇,脸色苍白,倒似油尽灯枯之人了。
悟空见了这贪心老僧,怕是活不了许多日子了,便连数落他都没了兴致,只道:“你们这群贪心不足,有眼无珠的家伙,若不是遇到我,不知还要做多少歹事!”
悟空拿铁棒一个个点过去:“无事的全都散了,莫要在此坏菩萨名声!”顿时一寺和尚一哄而散。
唐僧见老院主凄凉模样,便走过来安慰几句:“院主,正如昨日所说,一切有为法,皆梦幻泡影。你看偌大禅院,一夜间灰飞烟灭;一库宝物,而今湮于残垣尘土。身外之物,终究不能太在意。”
唐僧说话时手摇九环锡杖,叮当作响,老院主眯缝着眼睛看那九环锡杖,耳边听着唐僧劝告,一句句如针刺一般难过。那一库宝贝经了一场大火,一切木制佛龛木鱼、绫罗绸缎袈裟全都焚之一炬,便连钟磬也都烧化了许多,基本算是尽毁了。
他越想越怒,越想越急,一时间气涌心头,“噗”地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眼见没了气息。
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零八章 善后事
“咦?”唐僧一脸无辜,转头看悟空,“老院主这是怎么了?”
悟空心道,还不是被你气的!却道:“想是急火攻心,还不将院主抬进房去?”广智见悟空瘦小伶仃,唐僧一幅文弱模样,反喝道:“你两个幸灾乐祸之辈,枉我家院主热心款待你们!”悟空笑道:“你家院主丢了性命,你可为他伤心?”
广智听了这话,看着院主尸首,竟落下两行泪来。唐僧低声道:“这倒是个有情有义的。”悟空哈哈大笑,道:“师父,你是有所不知,禅院虽失了火,却也剩下许多值钱家当,他这一哭是有名堂的。”
唐僧不解,问道:“什么名堂?”
悟空笑道:“这一哭,叫做顺理成章趁火打劫。”
广智听悟空讥讽他,一把抹了眼泪,恶狠狠道:“你这猴子胡说些什么!想死不成?”
悟空冷笑道:“你不是早想我二人死吗,可惜阎王也不敢收。”
广智回头看去,尚有十几个交好的留下未走,于是使个眼色,喝道:“这猴子在我禅院纵火,又害了老院主,还不将他两个捉了!”
后面和尚见唐僧手中拿着的九环锡杖,个个目露凶光围了上来。唐僧哪里见过这样阵势,急叫“悟空救我!”
悟空只吹一口气出去,这一众和尚跌出两三丈远,摔得七荤八素,个个伏在地上呼痛。悟空转头对唐僧道:“师父,你可看见了,恶人还需恶人磨,和这等人讲经传道,是半点用处也没有的。”
唐僧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纵吃点亏又能如何。”
悟空道:“吃亏事小,若没了命,谁代你去西天取经?”
唐僧于是无言以对,只道:“小作惩戒尚可,万不可伤人性命!”
悟空道:“遵命!”
这群和尚不知悟空使得什么手段,但也知悟空定非寻常猴子,再不敢轻举妄动。悟空勾了勾手指,唤离他最近的两个和尚过来。那两人提心吊胆来在面前,悟空道:“休要惧怕,我师父早起还未用斋,你二人去火场里寻寻,准备一顿好斋饭,我便饶了你们。”
这两个见差事如此轻巧,急忙应下,去后厨那间屋子寻觅去了。
余下这些忐忑不安,不知悟空会如何处置,只听悟空道:“我若伸手,你们便有十条命也死绝了,师父慈悲饶了尔等性命,死罪虽免,但活罪难饶。我罚尔等二十年苦力劳作,赚得一切,在此重建一座观音禅院,从此后收心束性,若再犯半点罪业,径直送入十八层地狱中去!”
他这话说得响亮,但这群和尚又哪里怕了,难不成你这猴子能在此看管二十年不成?唐僧也道:“悟空,你这主意虽好,做起来却难。”
只见悟空跺了跺脚,念个“唵”字诀喝道:“土地老儿,出来!”
语声刚落,地上腾起一团白雾,化身出来,这人矮矮胖胖,正是此处土地。土地公上前来,与唐僧和悟空恭敬施礼,才道:“大圣唤小神出来,可有指示?”
悟空骂道:“你这腌臜东西,养了一寺恶徒,为何不早禀天帝,让他裁决。”
土地哭丧着脸道:“实不相瞒,小神人微言轻,这观音禅院内的事情,实在半点不敢掺言,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假装看不见罢了。”
悟空惊诧道:“既如此,要你土地何用?”
土地叹道:“大圣也知道,我等只是最底层的鬼仙,任凭神仙呼来喝去跑跑腿打打下手,那是毫无怨言,但这观音禅院自有观音菩萨关照,小神……小神不敢妄加谈论。”
悟空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如此说来,倒也不是你之过错。罢了罢了,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今日给你个差事,你若做好,必有好处给你。”
土地道:“大圣尽管吩咐,凡小神力所能及,必尽心尽力。”
悟空道:“这十几个和尚犯了大罪,我教他几个下山化缘做苦力,在此地重建寺庙,将功补过,你只代我看管他们,休叫他们走脱一个,如何?”
土地道:“此事甚易,大圣放心,小神定能做好此事!”
唐僧在一旁喜道:“浪子回头,这才是莫大功德,多谢土地上仙。”说罢要与土地施礼,土地慌得急忙躲过。
此时那两个和尚取了斋饭回来,原来禅院积蓄甚多,火势虽猛,却也有许多余粮。悟空趁唐僧吃斋时,又过去将利害与那些和尚说清道明,那和尚见悟空一句话便拘出土地公公,才知道这猴子着实了不起。那土地虽是鬼仙,对他们一众凡人来说,却也惹不起,只得甘心认命。
这一场风波定下,悟空见唐僧吃了斋饭,便牵出白龙马,招呼师父西去。唐僧却道:“老院主尸骨未寒,待我为他做个法事,再走不迟。”
悟空一时无语,敢情为人做法事是唐僧本行,见到便心里痒痒。
于是唐僧寻水净了手,又自火中余资里翻出些长香,一切斋供摆好,烧了些平安无事的纸,念了几卷消灾解厄的经,这才事毕。
土地公携众和尚将唐僧师徒送出几里路才回,悟空见春日清朗,天蓝云淡,便驱起白龙马扬足奔开,又踏上了漫漫西行路。
师徒二人风餐露宿,行了七八日荒凉路,终于见前方路旁有一处村落,唐僧道:“悟空,前方有处村落,今晚寻个善缘人家投宿,总好过在外受苦。”
悟空笑道:“师父,你常说佛者代众生受苦,怎熬不住了。”
唐僧道:“为师自然不惧受苦,只是要常有些人间烟火气,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才是正宗佛门弟子所为。”
悟空撇撇嘴道:“出世在度己,入世在度人,依师父看,哪个更重?”
唐僧道:“你倒有些慧根,岂不闻‘有缘佛出世,无缘佛入世’,你说是有缘好,还是无缘好?”
悟空笑道:“我岂止有慧根,还长着呢!有缘无缘,都是着相,世事无常,但以有常之心,顺无常而为之,才是根本。”
唐僧眼睛一亮,跳下马来与悟空并肩而行,道:“好徒儿,再说几句与为师听!”
悟空哈哈一笑,道:“说来说去,不过是无为有为,无我有我,总之四大皆空,我名为悟空,还说什么?”
唐僧驳道:“非也非也,一切皆空,一切有色,诸行圆满,才能成佛。你以空对空,却是错了。空并非一切皆空,乃是空性也。”
悟空道:“仍是糊涂。”
唐僧又道:“凡事皆有二性,凡人所见为一面,佛之所见又为一面。我昨夜一梦,万象于观音禅院经阁中起舞,这是何故?”
悟空道:“那屋子怎盛得下?”
唐僧道:“你说盛不下,却也未必,空性到了极致,便是满了。龙湖菩萨曾言‘汝今实不能,知空空因缘,及知于空义,是故自生恼。’我看悟空,此刻便自生恼了,呵呵。”
悟空听了唐僧说出这四句偈子,脑袋里嗡地一下,这四句话怎的如此熟悉,是前生还是今世,在哪里听过?
唐僧总说自己有慧根,自己也不知为何随口便能道出佛家经义,难道自己真的天生便有佛性?
呸呸,自己胡思乱想什么,定是和唐僧在一起日久,受了他耳濡目染,什么佛,什么慧根,与老孙半点干系没有!
不知不觉到了村口,悟空放眼一望,这村中茅屋重重,溪桥曲水,道旁杨柳绿依依,园内花开香馥馥。此时正是夕照沉西,晚烟袅袅,不时自空中飘来饭香。
悟空道:“果然是一村好人家,定能寻着借宿之地。”
牵马入村,也不见几多行人,悟空道:“师父莫急,便投宿也要寻个富家,地方宽敞,又不惜粮食,白龙马也得草料吃。”
唐僧点头道:“悟空说得有理。”
二人走了片刻,便看见一座大庄园,方圆也有几十丈,此时这户人家两扇漆红大门紧紧闭着,悟空上前叩响门环。不一时出来一个穿青衣戴小帽的家丁来,见悟空模样却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问道:“你……你这猴子叩门作甚?”
唐僧自后面走上前道:“施主勿惊,我乃是东土大唐的僧人,要去西天拜佛求经的,路过宝地,只求借宿一宿,若有叨扰,还请见谅。”
这家丁见唐僧生得好看,谈吐有礼,这才恢复常态,也还了个礼道:“高僧稍候,我便去禀报老爷。”
悟空道:“师父,你也不问问什么地界什么村庄。”
唐僧道:“稍后进去再问不迟。”
悟空因何有此一说,只因他忽然想起,此时怕是到了高老庄了。
不一时这家丁出来,态度恭敬了许多,请唐僧与悟空入内。
进了中堂,悟空将马拴在门旁柱子上,卸下包袱,与唐僧迈步入了正厅。
刚走两步,便有一位和善长者迎了上来,口称“大唐高僧来此,未曾远迎是罪”,于是三人落座看茶。
唐僧问道:“敢问老丈,这里是何处地界?”
那老者道:“此处乃是乌斯藏国界之地,本庄人家有大半姓高,故此唤做高老庄。”
悟空听了心中暗喜,果然到了。
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零九章 卵二姐
得知唐僧跋山涉水自东土不远万里到此,高太公连连称赞,于是布置斋饭教唐僧师徒享用。他虽不信佛,但也乐善好施,称得上是个忠厚长者,只是谈吐时眉眼自带忧色,唐僧也不好问,悟空却自然知道根由,在一旁偷笑。
用罢斋饭,高太公亲自将唐僧送到厢房中歇息,这边刚安置妥当,有一个家丁行色匆匆,走上前来,低声与高太公说了两句话,高太公闻言便与唐僧告退。
悟空听得清清楚楚,那家丁说的是“法师已到了,正在正堂相候。”见唐僧又在烛火下翻起了经书,便隐匿身形,来正厅看戏。
大厅之中,灯火通明,一胖大和尚手擒一串念珠,盘膝坐于地上,这和尚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高太公携两家丁在旁恭敬等候,看样子还没说上话。
少待,这和尚眼睛蓦地睁开,手中亮出一道符文,法力一吐,这道黄纸便贴在了正厅门楣上。悟空看的目瞪口呆,和尚居然用道家符文,敢情这厮是个二窜子。
高太公哪里懂得这个,对凡夫俗子来说,怪力皆为神也。
只听那和尚沉声道:“听你家小厮高才说,有一妖怪常来作祟?”
高太公道:“正是!这妖怪每每来时,都云里来雾里去,他法力高强,我请了多少法师都拿他不住。”
这和尚一听“云里来雾里去”几字,脸上现出了惧色,他哪里是什么法师,不过游走江湖行骗,只学了几手三脚猫本事,靠着三寸不烂之舌,糊弄那些心有疑惑的痴男信女还屡试不爽,若遇到真正妖怪,自己也知斗不过。
于是和尚镇定心思,装模作样在大堂上踱了几圈,郑重道:“你这宅院木气太重,故而引来木妖作祟……”
悟空听到这里,不由得想起,《西游记》全书中,多次称八戒为“木母”“木龙”,若从五行来说,水能生木,木母在此是否指的是水呢?
他也曾读过一些书籍,将西游一书看作炼丹道学之书,只是这门学问过于深奥,自己看了也记不住许多。总是八戒属木属水是十有八九的事,这和尚也不知是真懂还是假懂,居然也说对了几分。
和尚接着道:“……五行之中,金能克木,故降此妖,非金不可。”
高太公听得一知半解,问道:“大师明示,金是何物?”
和尚有些不悦,道:“金,便是金!但有金银铜铁锡之物,都取将出来,供我施法所用!”
高太公这才明白,于是道:“高才,快依大师所言,将金铁之物全都取出来。”
高才急忙出去,不一会搬回了几把铁铲、铁叉、镰刀、短镢,还有一架犁铧。和尚见了,问道:“只有铁器,没有金银铜锡,这法难做。”
高才一旁道:“这位大师,金银之物都是我家老爷掌管。”
高太公道:“你随我来!”
他带高才出去,过一会,二人回来,将一个锡杯、一个青铜小鼎、一个金元宝、两个银锭放在地上。
和尚点了点头,道:“好!”他将五金之物聚在一处,道:“紧闭厅门,一切人等,外面等候!”高太公见和尚终于要施法,却提醒道:“法师,那妖怪还未来呢。”
和尚白了他一眼,道:“我自有法将他拘来!”
高太公诺诺退出,将厅门关了。
悟空看得清楚,这和尚见厅中无人,先将金银之物揣进怀里,又将锡杯放在地上,用脚踩扁,装进随身包袱之中。然后取出一包鸡血,洒的满地都是。
他哪里有半点作法之意,和尚从包袱中不知取出什么物事,使火折点着,顿时屋内烟雾腾起。和尚又拿起那几柄铁叉铁铲,使尽平生力气拗断了柄,然后拿起铁铲使劲击那犁铧,口中吆喝道:“妖怪哪里走!”
高太公等人也未远走,只是提心吊胆等候在外,不一刻,只见门缝中透出烟雾来,高才低声道:“妖怪来?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