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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天传

第52部分阅读

来了!不知这和尚能不能行。”高太公做个噤声状。又过片刻,只听屋内打了起来,那和尚叱喝连连,又有铁器碰撞声,顿时都捏了一把汗。到了最后,只听“砰”地一声,却是后窗开了。

只听和尚义正词严骂道:“再敢来作乱,我定斩不饶!”然后便寂静无声。

过了半晌,高太公捅捅高才,示意他打开房门看看,高才自然不敢去,但高太公又掐又拧,高才挨不住痛,慢慢将厅门启开个缝。

只见满地狼藉,洒满鲜血,高才看的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知这厅里发生了怎样大战。再见洞开的那扇窗户,那和尚正背着包袱,撅着屁股自窗户向外爬。

高才起了疑心,大开房门壮胆喝了一声:“法师哪里去!”

和尚吓了一跳,险些掉下来,回头见是高才,迅即恢复了庄严相,喝道:“这里擒妖未遂,你胡搅些什么!”

悟空见这和尚不过装神弄鬼,要骗些钱财,此时起了促狭之心,念个口诀,教那窗户自外面合上,和尚哪里有防备,顿时被两扇窗户撞了下来,坐在地上发愣。

只见地上铁铲铁叉那几个断柄凭空飘起,朝着和尚劈头盖脸打来。和尚又惊又惧,哪里躲得过去,直打得他连声呼痛。

高才见了这诡异情状,立在那里目瞪口呆,想要逃出去,却偏偏迈不动步。悟空传音与这和尚道:“你这和尚,敢来这里骗人,快给太公认个错,从今后蓄发还俗,本分做人,否则我不饶你!”

这话只得和尚听见,那和尚早惊得魂飞魄散,知道遇上了高人,于是扑通跪倒在地,将自己行骗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又自怀里取出金银来丢在地上,从厅门仓皇逃出去。太公在门口也听得清楚,这和尚在屋中行法,听起来倒也有模有样,怎突然磕头认起错来?于是高太公被这和尚一番话弄得云里雾里,想了一会才明白,和尚是个骗子,此番降妖自然未成,好端端弄了一地污血,折了几件农具。

这边高太公长吁短叹,又将高才训斥一顿,那几锭金银却给了高才,教他明日再去寻厉害法师来不提。

悟空不管这厢事,他忽地想起一事来,急出门去追那和尚。原来悟空自忖,左右此际无事,与其在高老庄等猪八戒上门,何不径直去福陵山云栈洞将他擒下,又免得兴师动众、惊动凡人。

和尚一路狂奔,却也没走出多远,正行着,听耳边又是方才那声音道:“和尚站住,我问你,可知道福陵山?”

和尚又扑通跪下,道:“神仙大王,饶命!福陵山在此庄南面七八百里处,大致如此,实数我也不记得了。”

悟空腾云便往南面赶来,这点路程须臾便至,果然见一座高山,夜色中黑黢黢似无数怪兽蛰伏。

悟空艺高人胆大,逐山逐岭寻了过来,所幸他身法迅捷,约摸半个时辰,果然于一座山凹中见一岩洞,门上正写着“云栈洞”三个字。

悟空踏步便往里走,刚行了几步,忽听里面有人争吵,却是一男一女,他隐了身形,凑近了听去。

只听一男声粗夯夯道:“我说要走,明早便归,你横拉竖扯不让,是何道理?”这自然是天蓬元帅下凡投胎后的猪八戒了。

又一女子清秀声音道:“呸!你个忘恩负义的呆猪,喜新厌旧的腌臜,若不是我,你连自己本来面目都寻不到,怕是仍在猪槽中觅食。”

八戒嗫嚅几句,似是知道自己理亏,便道:“你终日只知骂我,骂我……骂我便骂了,为何又提我伤心事?”

女子道:“自有了那姓高的小娘皮,你在洞中又住过几日?”

八戒道:“只她不骂我,便比你强?”

悟空听来听去,却是这女子看不惯八戒终日往高老庄去寻高翠莲小姐,醋意大发,在这里撒泼。难道这女子便是云栈洞中招八戒为夫婿的卵二姐?不对啊,《西游记》中,八戒明明说卵二姐成亲一年便已死了,或许其中自有隐衷?

只听女子语声哽咽,似是流了泪水,道:“你当年被玉帝丢下天庭,浑与一只野猪没甚么分别,若不是我点醒你前世,你哪得今日风光?”

八戒听了这话,念起旧情,道:“二姐,这事……这事我自然此生难忘。”

女子又道:“想那当年天蓬元帅何等威武俊美,我顾念你出身不俗,这才委身下嫁,你却不知怜惜,既如此,便教我死了算了!”然后便听两人撕扯,却是这女子要撞石自尽。

八戒道:“二姐休得如此!”

女子道:“你朝三暮四,我生有何趣?”

八戒跺了跺脚,道:“实不相瞒,二姐,这般快活日子,我也过不上几日了!”

女子瞬时收声,轻声问道:“怎的?”

八戒道:“这事事关重大,我与你说了,你可莫要传出去!”

女子道:“我卵二姐隐姓埋名,便是要与你悄然厮守,你还怕什么?”

八戒道:“西天佛祖如来有个二弟子,叫做金蝉子。他转世十回,如今已是大唐高僧,如来要将佛法东传,便要他二弟子自东土向西行,赴西天取经去。”

女子道:“他取他的经,与你我何干?”

八戒道:“果然你头发长见识短,观音知道我本领高强,便教我保唐僧西去取经,回头必给我个金身正果!”

女子惊道:“竟有这事?那你何时去?”

八戒道:“只怕时日近了。”

女子沉吟许久,道:“难道你我终究只是露水缘分?”

八戒道:“这事我已思忖多日,你可去西天路上等我,我寻个契机,也要你一同前行,共保唐僧,到了那时,虽回不得天庭,但有了西天庇护,岂不一样风光?”

悟空听到这里,貌似这个卵二姐是八戒天庭故人,他按捺不住好奇,又凑近些使玄空法秘诀定睛看去,这一看非同小可,好一个卵二姐,竟然是她!

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一零章 玉兔精

但见这女子,虽有些妖氛,却不十分凶恶。见她容貌,生得妖娆娇媚。直有赛毛嫱、欺楚妹之姿。一颦一笑顾盼流离间,称得上倾国倾城,比花比玉。虽非天宫仙子,却也貌赛玉女仙娃,可爱堪夸。

悟空因何而惊,只因这个卵二姐他却认得,看破真身,这女子分明是嫦娥怀中抱着的那个玉兔!

当年悟空与后羿上天庭会嫦娥,后羿在通明殿上箭退群仙,这才将嫦娥带回下界,那玉兔也跟着下来,却不想它竟逃出了齐天岭,来到福陵山云栈洞与天蓬元帅私会。

悟空想了又想,他也曾读过繁体《西游记》,里面确有将“卵二姐”写作“卯二姐”的,当时也未曾在意。

十二地支中的“卯”正配十二属相中的“兔”,有此看来,还是卯二姐是正文的可能性大些。不过古人取名常用加减会意,“卵”字减去两点,也正是卯字,但是以卵做姓,确实有失文雅。那么可爱萌人的一只玉兔,居然给自己取了这个俗不可耐的名字,想来读书也不是很多吧。

若是玉兔,这事倒还真能解释得通,后羿未寻嫦娥之前,嫦娥玉兔居于广寒宫,一人一宠相依而生,倒也其乐融融。

后羿与嫦娥破镜重圆之后,在齐天岭建起了爱巢,此番久别情浓,想必终日黏在一起也是有可能的。玉兔虽是宠物,却也成了精怪,嫦娥与后羿亲热时,自然不会叫她在身边陪伴,玉兔自然受了冷落。齐天岭虽大,她却一个也不认得,终日里眼中看别人颠鸾倒凤,岂能不动凡心?

只是,《西游记》中,嫦娥未离广寒,玉兔又为何偷跑下界呢?看来她道福陵山是早就计划好的事,与自己所处环境无干。她到福陵山是为了八戒,到天竺国假扮公主又意图唐僧,这个玉兔到底要做什么呢?她两次违了天规,也未见有何惩罚,莫非她也有了不得的后台撑腰?

悟空得知卵二姐身份,心中又多了许多谜题,眼下自然不得解,只有听二人交谈,或可寻出些眉目来。

只听玉兔听八戒谈起取经之事,眼前一亮,语锋一转,变得甜甜腻腻,贴在八戒身上问道:“那唐僧有何好处,能教我家天蓬元帅也甘心情愿保他。”

八戒嘿嘿笑了一声,道:“那唐僧,自然了不得,只是保他必有好处。”

玉兔嗔怒道:“哼,你不说,我还不稀罕听呢,你自去保那唐僧西去,便留我一人孤苦伶仃在这里老死算了。”

八戒急忙堆起笑容,道:“二姐你就这不好,说着说着便恼。我与那高……高小姐只是一时欢愉,她一个凡人,如何能与我长相厮守,你我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玉兔扭过脸来,满脸厌恶神色,悟空看了心中纳闷,这玉兔专程来刻意逢迎猪八戒,自己还道是玉兔真心倾慕天蓬元帅,此时见玉兔表情,竟如马上便要呕出来似的,哪里有半分情愫在里面。看来玉兔所图的,非是八戒,亦不是他前身天蓬元帅的威风,而是他作为取经候选人的身份,不然为何一提取经之事,玉兔便如此上心?

玉兔扭过脸来,又是和颜悦色,道:“天蓬哥哥,你方才说教我去西天路上等你,这话是真是假,可莫教我盼得一场空。”

八戒站起身来,大义凛然道:“自然是真,若有半句假话,教我再入猪舍——”玉兔掩住八戒口道:“哪个要你发誓来,不过试探你罢了。”

八戒见玉兔眉眼含情,不由得春心大动,一个粗夯夯的喉咙也软绵绵道:“二姐,今日我不去高老庄了。”

玉兔白了八戒一眼道:“你这粗莽东西,眼看要成正果金身了,还不收敛些,小心佛祖知道,敲了你的命根子。”

八戒笑道:“西方也有欢喜佛呢,佛祖才不管人间欢爱。”说罢凑上来便要亲吻。

玉兔使手指点住八戒额头,叹口气道:“罢罢罢,我该走了。”

八戒一怔:“哪里去?”

玉兔一脸幽怨道:“与你这不贴心的在一块,总是自讨没趣,我又何苦作践自己?”

八戒道:“这说的哪门子话来?我自到了云栈洞,家里钱米不缺,更无一个精怪敢来捣乱,非是我老猪自夸,这也算顶门立户了。”

玉兔道:“人贵知心,此间就只你我二人,若还有话瞒着不说,自然无趣。”

八戒这才明白,玉兔还是挂念唐僧的秘密,于是叹了一口气道:“非是我不说,这事实在事关重大。”

玉兔撇撇嘴道:“难道你说了,那唐僧便会死了不成?”

八戒道:“亏得你说中,这秘密若传将开来,唐僧不死也差不离了。”

他越这般说,玉兔越是心急,一把扯住八戒耳朵道:“消遣老娘!今日破了你的相。”

八戒耳朵大如蒲扇,却最不禁拽,连声呼痛道:“二姐饶命,上月旧伤还未好。”

玉兔叱道:“若还不说,便将你扯下来吃了!”

八戒这当口尤道:“我若说了,你千万莫与旁人讲!”

玉兔也不理他,只手上加了把劲,道:“快说!”

八戒急道:“女子若与唐僧交合,吸了他真元,能成太乙金仙!”

玉兔听了顿时怔住,手上不觉松了,喜滋滋露出笑容。这旁八戒忙躲得远远,一旁揉耳朵去了。

玉兔笑道:“活该你疼,这档子事有何不能说,还怕我去寻唐僧不成?”

八戒看了看玉兔,道:“我如何会怕,唐僧乃是金蝉子转世,修行十世,真元未破。莫说是你,便是月里嫦娥,他亦不会动心。”

听八戒这话,玉兔两道秀眉立起,喝道:“不叫你提她,你偏提她!是不是心里终日念着她,想着她,天上地下就没人比得过她?”

八戒耳根剧痛未消,又受了玉兔一顿数落,心中动了气,骂了句:“聒噪,偏你终日疑神疑鬼!”说罢往外便走。

玉兔问道:“哪里去!”

八戒头也不回,道:“高老庄去!”

玉兔恨恨道:“你若走,我也走了!”

八戒道:“你又去哪里?”

玉兔道:“眼见唐僧将来,这般日子还能过上几日,我自然是去西边等你。”

八戒冷笑道:“等我?还是等那唐僧?”

玉兔骂道:“没良心的,我不早作绸缪,到时半路杀出来,还不被当作妖物除了!”

八戒想了一想,道:“说的也有理,你若要走,我也不留,只日后相见吧。”

玉兔道:“好,既如此,只看来日缘分了。”

这二人说来也怪,情浓时如同恩爱夫妻,此时又形如路人,玉兔道:“若有人问,你便说我死了吧。”

八戒道:“好端端地,为何要说死了。”

玉兔道:“你也忒笨,若被旁人知道你我情义,不就起了防备,将来行事必定许多不便。”

八戒似是不太关心这事,只回头看了看玉兔,道:“便依你。”

玉兔使个遁法,便自洞中消失。

八戒叹口气,吧嗒吧嗒嘴巴道:“可惜了。”也不知他可惜些什么。

悟空听了半晌,也明白了大概,原来唐僧果然是宝物。不止唐僧肉能长生不老,一身精元更是难能可贵,难怪许多妖精趋之若鹜。只是这样的隐秘居然能被猪八戒知道,却也不可思议。若非佛祖有意泄露,还真找不出其他的理由。

如来啊如来,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八戒辞了卵二姐,自己孤零零更是无趣,便要往高老庄来寻高翠莲快活,他心急火燎驾云到了村口,只听身后有人道:“天蓬元帅,久违了!”

八戒心里正想着高翠莲,这声音来的也太过突兀,吓得险些从云上掉了下去。他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瘦小的猢狲就站在自己身后,八戒揉揉眼睛,手指悟空道:“你……你是花果山那妖猴!”

悟空哈哈笑道:“天蓬元帅果然出身不俗,张口闭口便是妖!难道你此际还是仙不成吗?”

八戒道:“我老猪虽被贬下界,却有好差事等着!”

悟空本想直接说与他听,免了一场争斗。但转念一想,将来相处日子甚多,这呆猪最好搬弄是非,若不给他个下马威,他怎能惧怕自己。于是皱眉道:“你生得这般丑陋,哪里会用你?”随即恍然大悟道,“知了知了,定是那处邀你去做事。”

八戒自然问道:“哪里?你怎知道?”

悟空道:“我说的那处,乃是为人看管坟圈子,任什么恶鬼冤魂,见了你这等丑恶,只怕都逃之夭夭了,哈哈。”

八戒生为天蓬元帅时,一表人才颇为自傲,今世变作猪妖,心中实在不忿,听悟空这般奚落他,大怒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这猴子也忒损了。”

悟空冷笑道:“和你这神仙不爱,妖怪不亲的家伙,还要说什么好话?”

八戒又羞又恼,只是自知不是悟空对手,便道:“我今日有事,不与你计较。”

悟空呸了一口道:“夜深风高,你来凡人村庄作甚,想是没有好事!孙爷爷我今日为百姓除害,且吃我一棍。”

八戒见悟空没来由便打,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亮出九齿钉耙喝道:“你这猴子,当我怕你不成!”

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一一章 收八戒

悟空巴不得八戒动手,他见八戒与前世天蓬相比,多了许多粗莽无谋,只一副貌似人畜无害的样子,不知是不是转世后性子也变了。

看着八戒,悟空想起地府中那头少了幽精魂的猪,主灾衰之幽精,主人秽乱之思,使人好色嗜欲,贪吃享乐。这一魂恰好附在天蓬元帅身上,而天蓬投胎成猪八戒,内里仍有一头猪的幽精魂作怪。

不知转世时发生了何种变化,在悟空看来,投胎成猪身之后,猪八戒比做天蓬元帅时情欲更重了几分,或许在天庭压抑许久,到了凡尘中少了拘束,才流露出更多本性吧。

八戒挥钯迎上来,他心中的悟空,自然还是那个围剿花果山时的悟空,纵比自己强些,但也没有天差地别。他心中自忖,只比划两下便逃,让这猴子出出气便罢。哪知这一棍砸下来,竟有万钧之力,只一个回合,八戒虎口崩裂钉耙脱手,直接从云上坠了下去。

悟空在空中兜了个圈子,一把将八戒捞起,拔一根毫毛变作绳索,将八戒捆得结结实实。八戒疼得直哼哼,嘴上道:“我的爷,又没有深仇大恨,何苦这般当真?”

悟空冷笑道:“我倒问你,你怎成了这般样子?”他佯作不知天蓬之事,倒要看看八戒怎么说。

八戒听悟空问起这事,一脸苦相,竟似要哭了一般,道:“这事说来话长,皆因蟠桃会醉酒,误入嫦娥广寒宫,才惹得玉帝龙颜大怒,将我逐了下来。谁曾想天将生了一双无用的招子,将我误投到了猪舍……此后,我便寄身于南面福陵山云栈洞为生。”

悟空哈哈笑道:“好一个玉帝,好一个天蓬……”他笑了一阵,一把扯住八戒耳朵道,“福陵山离此老远,你到此作甚?”

八戒道:“实不相瞒,在那洞府,我也有个相好,名叫卵二姐,只是她年前死了,我便又寻了一门亲事,便在此庄之中。”他这番谎话变得极为顺溜,说道后来,自己都信了几分,便脖颈一扬,反问道:“我来探亲,还不许吗?”

悟空听得八戒果然说卵二姐死了,他便装作不知,也不提此时,只手上加劲,“呸”了一声,道:“你见哪家大半夜探亲,不说实话,我便将你埋了!”

八戒疼得丝丝直吸冷气,道:“要埋便埋,只是手上松些便好!”

悟空是刻意整治八戒,亮出铁棍来,变作黑油油一道软鞭,道:“还敢贫嘴,待我抽烂你一身糙肉!”

八戒不知哪里来了精气神,梗着脖子嚷道:“你敢打我,我是佛祖钦点的——”话没说完,悟空一鞭子已抽了上去。他这鞭子乃是如意天机棍所化,几万斤的重量,饶是悟空没用力,八戒大腿上已现了一道浅沟,鲜血哗哗流淌。

这八戒倒也硬气,只要不拽他耳朵,他便不说痛,又嚷道:“观音菩萨教我在此——”

“还敢喊?”悟空又连抽了三四鞭。

八戒见一条大腿血肉模糊,这才求饶:“爷爷莫打了,我说,我说。”

悟空冷笑道:“早知如此,还何必撑着。”

八戒道:“是我耐不住寂寞,强夺了高家小姐为妻,只是此间实在难熬,又不敢稍离片刻。”

悟空道:“天地之大,何处不可去,为何偏要在此?”

八戒道:“是那观音菩萨教我在此等候取经人,我哪里敢走?”

悟空做吃惊状道:“取经人?你说的可是自东土往西天去的取经人?”

八戒自然吃惊,道:“正是正是,你怎知道?”

悟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道:“你何不早说,也少了许多争执!”于是悟空使个神通收回寒毛,放出了八戒。

八戒心中腹诽道,你这遭瘟的猴子,我一直要说,都被你鞭子抽了回来。

悟空见八戒一副狼狈相,心道,这几鞭权当为后羿出气了,你害得人家夫妻分离,我抽你几下还算轻的。

八戒起身整理一下衣裳,啧啧道:“好好件袍子,就被打烂了。”悟空笑道:“回头寻你那便宜岳丈,给你整治一套新的来。”

八戒道:“我岳丈不待见我,哪里会管这事。我若生得俊俏些,又能干活,又会体贴人,不知有多少黄花——”

悟空听这呆子满嘴胡说八道,一巴掌抽上去,道:“聒噪,少说这些无用的。”

八戒这才想起取经之事,于是问道:“方才说到那取经人,可是与你有些瓜葛?”

悟空道:“岂止有瓜葛,我与你倒也相仿,此际我便是那取经人的大徒弟,要保他去西天取经的。”

八戒一拍大腿,哪知正拍到痛处,却也忍住道:“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师父在哪,快带我去见师父!”

悟空道:“三更半夜,师父正在歇息,要见师父,也等明早再说。”

八戒忙赔笑道:“师兄说的是,说的是。”

悟空见八戒看自己眼神中有许多惧意,心道,今日初逢,不好下手太狠,你日后若不安分,专行挑拨离间之事,我自然再会惩戒你。

二人在庄外各寻一处云头坐了,自然也各有心事。八戒想的,自然是加入取经队伍的忐忑,他只听菩萨说过,并非他一人去保唐僧西去,只是万没想到会有花果山齐天大圣这般强势的人物加入,这可着实是件棘手的事情。

玉帝密令自己混入取经队伍,似有将自己召回天庭之念,一边是天庭,一边是西天,这两大势力究竟孰好孰坏,眼下还看不出端倪,自己自当见机行事,见风使舵,搏个身家前程出来。

悟空虽不知八戒如何想,却也知三人同行,必然多了许多事端。这之前,唐僧一心向西,其余事不管不问,自己只不杀生妄言,便平安无事。八戒一旦加入,必定刻意逢迎讨好,唐僧耳根又软,少不得受他挑拨。想到此处,悟空不禁自问,今日这下马威是否分量轻了些?

不觉到了天明,二人进了高老庄,进了高太公大院,高才正在马厩前喂马,见八戒与悟空并肩踏入,扔了手中草料便往内堂跑,口中惊叫:“那两个妖怪是一伙!”

他这厢叫喊,将堂中正在用斋的唐僧与高太公惊了出来,走出来观看。悟空道:“师父便在眼前,还不跪拜!”

八戒纳头便拜,口呼:“师父在上,弟子失迎!”

高太公一旁道:“长老,这个正是强取我家小女的妖精。”原来今日清晨,高太公藏不住话,早将高翠莲一事与唐僧说了。

唐僧问道:“悟空,这究竟是怎回事,为师有些不明了。”悟空道:“他与我一样,乃是菩萨劝善,在此等候师父,要保你去西天的。莫看这老猪模样难看,前世也是天上神仙,一身法力……比我倒差了不少。”

唐僧道:“出家人,莫要夸口。”于是转问八戒:“你既从吾善果,我给你起个法名可好。”八戒道:“师父,菩萨已与我摩顶受戒,起个法名,叫做猪悟能。”

唐僧笑道:“好,你师兄叫悟空,你叫悟能,倒也相配。”于是沉吟半晌,道:“我见你生就一副饕餮之相,但入我佛门,应断了五荤三厌,我再为你取个别名,唤作八戒,如何?”

八戒道:“师父说几戒,那便几戒!”

高太公见唐僧收了八戒,实乃意外之喜,于是重整素斋,款待唐僧。八戒一把扯住高太公道:“今日起,小婿便要去西方敬佛,也不知几时能回来,还不叫我娘子出来,见上一面!”

悟空一把打掉八戒手,道:“当着师父面,莫要胡说八道,入了沙门,还提什么前事旧情,快来吃了斋饭,赶早便走!”八戒不敢不从,于是坐下吃斋。

师徒宴罢,高太公起身与唐僧道:“非是老朽不留客,实在我这妖怪女婿太过瘆人,他若在此住上一日,恐街坊邻居又有闲话。”于是高太公命高才取出几百两金银,道:“这些银两,便做长老途中花费。”

唐僧推辞道:“金银财帛,于我等毫无用处,这一路上,我等饿了便化斋,困了便求宿,当真用不到。”

八戒道:“丈人,好歹给件衣裳,我这直裰昨夜被师兄打烂了。”高太公于是取了三件棉布偏衫,又取了三双鞋子,给八戒换下一身破烂衣物。

这厢收拾停当,悟空将包袱衣物并作一担行李,教八戒挑着。八戒还要说话,被悟空拦住,径直赶往西边大路上去了。

八戒出了门仍嚷嚷道:“丈人,好生与我看管女儿,待我取经回来,再来寻她!”惊得高太公不敢答话,悟空笑道:“太公莫怕,他若敢再来,我打断他腿。”高太公听了悟空抚慰,稍稍心安。

上了路,悟空牵了白马,八戒挑着担子,一直向西投来。

这一路平平稳稳,行了一月,才出乌斯藏国地界,猛抬头见前方一座高山。三藏道:“悟空,且缓行,前方一座高山。”

只听八戒道:“师父莫慌,这山唤做浮屠山,山中有一个高人,叫做乌巢禅师,他在此修行许久,也曾叫我随他修行去。”

悟空一听乌巢禅师,暗叫惭愧,若不是八戒提醒,自己险些忘了这个神秘人物。

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一二章 论空性

乌巢禅师,此人只无头无尾出现一次,不知来历也不知去向,平白无故传了一部《多心经》与唐僧,又道出一段偈子暗表前路险恶。乌巢禅师法力十分高强,美猴王使金箍棒打他,也碰不到半点,实在是少见的高手。

他居于乌斯藏国高山树枝上,行为怪癖,似乎在此地专为等候唐僧,前因后果扑朔迷离,这不可不说是西游一大悬案。

带着许多疑问,不知不觉行到了山顶山,只见这一座好山,青松绿柳,仙鹤齐飞,香花绿草千般颜色,点缀得生机盎然。涧下绿水滔滔、崖前祥云朵朵,一见便知是神仙地界,并无半点妖氛。

再走一会,又见香桧树上,有一座柴草窝,树顶青鸾彩凤齐鸣,又有山猿献果,八戒笑道:“这禅师多自在!”

树上那人闻见语声,自柴草窝里跳了下来。悟空见了这乌巢禅师,便有一种怪异之感。为何怪异,他眼见乌巢分明立在面前,却难以形容这禅师容貌。

这人说高不高,说矮不矮,说丑不丑,说俊不俊,一身衣装又黑又白,又青又紫,也看不出什么颜色。悟空心中震惊,这绝非什么幻术,而是一种自己参详不透的修为所至。乌巢禅师如此做派,自然不想现出本来面目教他们看见,这等法力,真是惊世骇俗,依自己所见,纵如来观音,也未必有这般本领。

唐僧见乌巢有一种莫名亲近之意,下马上前便拜。乌巢禅师坦然受了一礼,唐僧还欲再拜,乌巢禅师笑着搀起,道:“圣僧不必如此,远来不易,失迎了。”

悟空见乌巢直呼“圣僧”,心中纳闷,以他本领,若是个学佛的,地位当在三千诸佛之顶,若是学道的,怕也不在三清之下,为何对唐僧如此客气?

须知这天地间,神也平常,仙也普通,唯一不可轻易称呼的,便是个“圣”字。自己在花果山自称大圣,其实猖狂之举也,想那二郎神杨戬何等高傲,也只敢称个小圣而已。难道唐僧除了金蝉子转世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了不得的身份?

乌巢看了唐僧,又看八戒,惊问道:“你是福陵山的朱刚烈?竟有如此福缘,能与圣僧同行。”八戒施礼道:“幸得观音菩萨劝善,愿做圣僧弟子,保他西去。”乌巢道喜:“好,好,好!”

悟空见乌巢禅师闻得观音名字,也不动声色,便知自然认识。

乌巢又转向悟空,悟空目光迎上去,看见乌巢禅师眼睛时,脑中竟有恍惚之感。乌巢禅师朝悟空点点头,却笑道:“不认得。”悟空心中奇怪,自己在此也弄出了不小动静,上通天庭,下至地府,以乌巢本领,他若不认得自己才怪。

但乌巢既说不认得,却也上前施礼道:“弟子孙悟空,蒙观音菩萨劝善,要保师父去西天取经的。禅师没见过我,也属常情。”禅师见悟空彬彬有礼,只微笑颔首。

唐僧听八戒先前言乌巢大能,便问道:“禅师可知道,那西天大雷音寺还有多远?”乌巢禅师道:“说远不远,只是一路磨难,实在难行。”唐僧叹道:“禅师所言极是,路途虽远,一步步走过,终能到达。但若遇到妖邪拦路,只怕便会耽搁了。”

禅师道:“你若怕魔瘴难消,我有《多心经》一卷,若遇险境,但念此经便无伤害,你可愿学?”唐僧读遍世间万种经文,却没听过《多心经》,他求知若渴,当即拜倒恳求,于是禅师朗朗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这经文也只几百字,片刻念完。唐僧早有学经的根源,过耳不忘,牢牢记下。

唐僧背下《多心经》,咀嚼几遍,仍觉妙处无穷,于是对乌巢禅师敬佩之心又增几分。他便问起西方路途究竟如何,乌巢禅师只笑看悟空道:“空性非空,乃圆满也!”

悟空心中一动,这话并非回答唐僧,而倒似对自己所言。自己本名悟空,自己只道是入了佛门,便是四大皆空,无论多少因果业报,到头来终究不过一场空。但听乌巢禅师所说,似乎并非如此。但“空”又如何能成了“圆满”?难道他能明白自己名字中“悟空”的含义?

唐僧见禅师不答他,便也知趣不再啰唆。

乌巢禅师须臾化作一道金光,转回了乌巢之上,悟空忽地想起,自己何不用玄空法秘诀试试。于是他法力运于眼目,向上观看,但见这香桧树顶迷迷茫茫,什么也看不清。悟空大为吃惊,自己这玄空法秘诀虽未大成,世间万物却也均能看出端倪,总不至半点头绪没有。

他转向旁边看去,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师徒三人不知不觉间,竟入了乌巢禅师布下的一界,处在此界之中,许多法力受限。怪不得那乌巢不露行踪,怪不得荒凉山顶竟如仙境,原来乌巢禅师早已安排妥当。

悟空不由得想起当年赴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中学艺场景,竟与今日何等相似,这乌巢禅师本领,竟似不在须菩提祖师之下!

悟空叹了口气,若乌巢禅师不想让旁人知道真身,自己纵如何努力只怕也是白费,于是收了法术,对唐僧道:“师父,下山去吧。”

唐僧应了一声,便上了马。三人走出数里,悟空回头望去,那香桧树已影影绰绰十分渺小,他心道,如所料不错,乌巢禅师想必亦如须菩提祖师一般,再不会现于天地间了。想起斜月三星洞学艺的那段时光,悟空唏嘘不已,无论如何,也该念着须菩提传艺之功,才叫自己一步步走入佛道纷争的台前。悟空回想起须菩提祖师为自己取名的场景,一幕幕如在眼前,口中不仅喃喃道:“悟空悟空,究竟何为空呢?”

突然,他耳边传来乌巢禅师的声音:“五蕴四大皆无常,森罗万象皆是空!”

听到这声音,悟空惊喜难以名状,他突然发现,这乌巢禅师此时的声音竟也与须菩提祖师传道时十分相似,非但字正腔圆、抑扬顿挫,且字字珠圆玉润,如同金玉之声在耳边回鸣,竟有直入心扉的感觉。

悟空心中一慌,便将乌巢禅师当作了须菩提,于是朝天上喝道:“师父!”

唐僧行在马上,听悟空这一声“师父”唤得亲切,勒马停住,回首问道:“悟空有事?”悟空一怔,他唤的是须菩提,却叫唐僧捡了个便宜。于是道:“无事,下山路陡,且拉着缰绳才好。”

应付了唐僧,悟空仔细琢磨乌巢禅师这句话,不知不觉,许多陌生的佛门要义自脑中浮现了出来。

五蕴四大,都是佛家用语。五蕴乃是色、受、想、行、识也。一切万物,凡眼所见,耳所闻,鼻所嗅,身所觉,意所想……人自身的种种欢喜烦恼,心意意念,皆为五蕴。

四大乃是地、水、火、风。地性坚硬,水性流湿,火性温燥,风性轻动,天地间一切物体的构成,都不能够缺少这四大特性。

五蕴在外,四大在内,无我有我,一切和合。

而“森罗万象”则出自《法句经》中:“森罗及万象,一法之所印。”宇内无垠,宙光极广,与此相比,宇宙间万物都是刹那生灭、虚幻不实的。

悟空想了又想,乌巢禅师这两句话的意思倒也不难,原来空是万物,空是一切。

我乃灵明神猿之身,自上次身殒之后,身躯灰飞烟灭,便连承载造化的魂魄都消失于天地间。但造化神猿,永生不灭,即便空无一物,我也能自这天地中重生出来,可谓生于空也!

师父给我取名悟空,这含义便是:自虚无之空,渐渐体悟因果事物,洞悉因缘生法,自然便能悟出真正的空了。

悟空想到这点,左瞳中银星一闪,自己却没发觉。只觉体内造化缓缓运转了起来,此番运转与三界中悟道时不同,造化转得虽慢,却有生生不息永不枯竭的感觉。每转一分,他便觉自身修为亦缓慢增长,悟空大喜,看来自己这般想法是没错的。

回想起《西游记》中,悟空与乌巢禅师话不投机,便动起武来。他虽不知确切内情,此际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那是美猴王也和自己现在一样,刚踏上取经道路。他乍从五行山下出来,受了五百多年的囚禁,心气自然不顺。偏偏又被观音菩萨套上一个甩不掉挣不脱的紧箍,自然更加不爽。

此时见了乌巢禅师,必定是看出这禅师身份来,才怒不可遏使金箍棒乱捣一气。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