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恭敬道:“岂敢岂敢,道德天尊是请都请不到的贵客。”
进了内室,真武站起给老君施礼,老君手指真武笑道:“便知道你在此。”
真武道:“老君能掐会算,这也不奇怪。”
老君道:“我哪有掐算,我刚从你紫霄宫来,见你不在,才来紫微宫。”
他三个都非寻常人物,也无须客套,便落座而谈。
紫微开门见山,问道:“老君此来,可是为合天之事?”
老君道:“哈哈,俗话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合天事虽不小,依我看来,却是分天事更大!”
真武听老君话中有深意,不动声色看了紫微一眼,道:“老君话中有玄机。”
紫微道:“老君居于三十三天,上达下通,什么都看得透彻,我俩这点心思他岂会不知。”
老君道:“真人不说假话,昊天上帝能居其位,一时时运而已。紫微真武,都是天下翘楚,任意一人都胜他十倍。但时也运也,不可逆也,尤其此际,乃是道教存亡之关头,一切都需慎之又慎!”
紫微、真武没料到老君如此直接,对视了一眼,各自揣摩老君话中真意。
真武之前运筹帷幄许久,岂能因老君一句话而打消念头,便道:“老君还请恕我愚钝,为何偏偏此时是道教存亡关头?”真武虽是祖龙,原本不属任何教派,但这几万年来居于北天门紫霄宫,早已与道教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加之紫微的缘故,道教若有难,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老君道:“其实却也并非此际,这危难其实时时存在。”
紫微也有些糊涂了,只当老君是危言耸听,道:“道教有三清六御,但有三清在,道教根本不动,自然平安无事。”
老君道:“罢了,你两个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我便直说了吧,如今那玉帝,是我三个扶上去的,万天之主之位一旦坐定,便绝不可动!”
紫微听老君说的斩钉截铁,皱眉道:“为何不能动?”
老君道:“非但你们动不得,连我也动不得,大天尊……一样动不得。”
紫微真武二人大惊,元始大天尊乃是道教之祖,在他们心中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他若动不得,这天下还有何人能动得?
老君见二人模样,苦笑一声,道:“我句句是实,这个死局在数万年之前便已成了,至今也没寻到解法。”
紫微见老君竟现出无奈的表情,忍不住问道:“老君,你既如此说,我自然无不信的道理,只是这……这也太过匪夷所思。”
真武更是如被雷击,他苦心经营多年,被老君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真是透心般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君道:“你若不信,我再说一句,八九金仙,只由他一人掌管。”
“什么?”紫微大惊道,“八九金仙!那不一直是由大天尊——”紫微这话只说了一半,便知再多言亦是无用,便低下了头,不知想些什么。
老君道:“玉帝合天,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此举太过仓促,只怕难以顺顺当当。”
真武听到八九金仙,仔细思索一番,眼中露出决然之意,道:“老君之意我已听的一清二楚,你唯恐我两个趁合天之际颠覆天庭,便来好心告知,是也不是?”
老君道:“我哪有什么好心,其实是存了一份私心。”
真武一摆手:“老君之情,我心领了,但此事势在必行!”
老君看了看真武,缓缓摇头:“不可。”
真武道:“八九金仙,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料想必有牵绊难以脱身,说不好却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岂能叫那忝居其位者得逞?”
老君道:“嗨!你这叫鱼死网破!”
真武道:“死也好,破也好,我既立誓要改天换地,便没有回头的道理。”
紫微这时抬起头,道:“玄天上帝所言,亦是我所想。”
老君见一向沉稳的紫微居然也这么说,他反而平静了下来,问道:“为何如此?”
紫微道:“真武所说不错,八九金仙必有极大的破绽,不然为何不现于世间?既然如此,此时便言败,为时尚早。我两个布置多年,若连试都不试一次,便被吓了回去,才是不合情理呢。”
真武道:“说得好!临阵退却,便是泯灭了本性,管他什么八九金仙,昊天上帝,我眼里看不惯,心里容不下,便要舍得一身剐,将他拉下马!”
老君见这两个固执如此,他沉吟半天,道:“我忽然想起一句话来。”
紫微道:“什么话,是谁说的?”
老君道:“不失本心,使人莫失本心……这句话若没错,你两个便没错,而我苦苦相劝,却是错了。”
“不失本心,使人莫失本心……”真武仔细咀嚼了几遍,但觉这两句话听起来寻常,实则至高至深,倒似无所不容,赞道:“说得好!是谁说的?”
老君道:“灵明神猿。”
“是他?”紫微道,“灵明神猿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么还会受制于如来,踯躅于西行路上?”
老君道:“灵明神猿行事,我也不敢谈论一二,只任由他去吧。”
真武见老君转了话题,问道:“老君,你不阻我两个了?”
老君道:“这事岂是能拦阻的?我只陈明利害,你俩若听得进去便听,听不进去,我自然再思对策,绝不能叫天庭内讧。”
紫微道:“老君倒也是执著之人。”
老君道:“此事关乎生死存亡,我怎敢轻率行事?”
真武道:“我这大业也是为天下苍生之存亡祸福,绝不轻言弃之!”
老君笑道:“你那事再大,都比我这事小。”
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七八章 争不争
真武、紫微矢志不渝,老君自然心中为难,却不得不暗赞这两人思维敏捷。老君起初自忖八九金仙当能震慑得住他们,但真武一听其中便有重大破绽。天庭乃是万天之主玉帝的基业,再与西天的暗斗中却屡屡占了下风,八九金仙若不是无法脱身,早将西天灭了几个来回。
故此真武放出豪言,只要老君再多说些内幕,自然与将来大有好处。
老君道:“天下苍生虽重,但八九金仙所行之事,乃是为了保住此块天地,我这样说,你当知孰轻孰重了吧。”
真武听了这话却神色不变,紫微之前也隐约与他说过三千诸佛、八九金仙一事,他两个自然刨根问底追究一番,但却因线索太少,无法推出个答案来,总之这事必定非同小可。
紫微道:“原来如此,之前一直以为此事是三清筹划,却不料是玉帝掌管,由此说来,三清也认为玉帝所为是冠冕堂皇的救世之举了?”
老君道:“实情如此。”
紫微道:“请恕我直言,八九金仙,号称足有七千二百人之多,太乙混元各半,先前当作大天尊门下,也将我吓了一跳。但仔细想想,普天之下除了大天尊,又有哪个能有这般本领呢?”
“今日老君说他们乃是玉帝掌管,此事却变得诡异至极了。玉帝本人也不过混元金仙之巅,又凭什么驾驭他们?更难想像的是,玉帝并无老君炼丹之功,又无大天尊与灵宝道尊之绝妙功法,这七千多名金仙,是如何修炼成的?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么?”
老君道:“紫微所疑不无道理,据我所知,八九金仙确是以一种奇妙的功法,配上王母蟠桃,一点点修炼上去的,绝非耸人听闻!”
紫微面露惊色,喃喃道:“竟真有这般逆天的功法!”
真武道:“不对,我闻八九金仙之名也有十数年之久,金仙若如此容易造就,他为何不再造几百几千,直接扫平宇内,便自然可以为所欲为了。”
老君笑道:“你两个将我当作万事通了,若能如此,玉帝也不是傻子,这功法应该还有破绽,却非我所知了。”
他看紫微、真武满面疑色,道:“莫存侥幸,玉帝之所以不动这股力量,乃是因自身并未受重大威胁,故此能忍则忍了。但若真到性命攸关时刻,他还会顾得上什么后果么,到了那时,鱼死网破两败俱伤,恐怕也不是二位所愿吧。”老君这番话平平淡淡,却正是紫微真武二人不愿听到的。
真武知道老君说的极有可能发生,他思忖一阵,倒吸一口凉气,道:“他到底要做什么?”紫微道:“罢了罢了,这事还要从头说来,老君,你可知合天的后果么?”
老君缓缓道来:“三十六天,按天罡数分布,自第一层太皇黄曾天起,到三十六层大罗天止,每层均有万里之广。所谓合天,其实便是毁天,若层数不变,则每层万里方圆换做千里;若地广不变,恐怕……二十七层之下将不复存在了。”
紫微道:“老君所说,大致如此。三十六天中,多少天地神仙,多少妖兽禽类。三十六天自二十八层以下,层层住满,天若不在,这些人哪里去?”
真武哼了一声,道:“十之八九,落入凡尘俗世之中。这群人若失了管教……后果可想而知。”
老君道:“合天之事,绝不可行!”
紫微微微诧异,忽地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老君来此的真正目的,果然姜是老的辣,老君只轻描淡写数语,便令他二人斗志全消,又将他们引到“该不该合天”的道上来。
紫微道:“还请老君直言。”
老君道:“二位也知,三十六天凌空而建,并无柱梁支撑,耗费造化无数。合天起因,便是要省出造化来,供八九金仙所用。”
紫微想了想道:“这造化……起初是够的。”
老君点头道:“不错!当年若不是造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岂能建起三十六天来?但自西天灵山释教兴起,几万年来每年东侵,这个账不知算过没有,如今的西牛贺洲,比那时一百个还要大!”
真武气道:“还不是玉帝懦弱,平白无故受人欺辱。”
老君道:“这也不全是他的过错,我太乙玄门,讲究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是故以争为争,非争也;以不争为争,是争也。”
真武笑道:“你不争,别人争,可不就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老君道:“大势如此,若锱铢必争,恐怕结局不如今日,这是好是坏,委实难下断论。”
紫微试探问道:“老君之意,此时可是到了该争的时候了?”
老君道:“不错!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是不争,时机未到也!”
真武道:“如何知现在便是时机?”
老君道:“若行合天之举,与破釜沉舟无异,省了造化不假,却也断了自身后路。这一步是绝险之棋,非到无计可施之时,不可用!”
紫微道:“那就是说,要从虎口夺食了?”
老君道:“当年我托友传浮屠之法与如来,只道他能解其中真味,建一个至善之门。不料如来歪曲浮屠本意,竟以掠夺之心居世,不求度人,只求度己,这才搜刮庶民,建灵山之今日昌盛伟业。”
“须知,宇宙万物当‘自足其性’,才不至扼杀生机,如反其道而‘妄作’,万物不能‘皆得生息’,实大谬也!”
紫微道:“老君之意,我已明了,此事且容三思。”
真武道:“原本踌躇满志,被老君一朝惊醒,敢情我万载绸缪,皆为泡影。”
老君道:“玄天上帝莫如此说,二位若不忍见道教倾塌,便请与我同去说服玉帝,他若一意孤行,说不得我也要吓唬他一下,到了那时,嘿嘿,二位有什么手段底牌便有了用武之地,岂能白白浪费了?”
紫微一时无语,老君绕来绕去,反将自己和真武算计了进去。
老君正色道:“紫微大帝,玄天上帝,此事紧要的很,必要表明心迹,誓与西天争个高低,丝毫不能犹疑。玉帝王母也不是糊涂透顶,他见我等心齐,权衡利弊,十有八九便会弃了合天的念头。”
真武叹道:“为谁辛苦为谁忙,到头来只为他人做嫁衣裳!”
老君道:“玄天上帝,我并非玉帝说客,一切当以大局为重!”
紫微道:“必要再仔细思虑,才可决断。”
老君见自己说动了二人,也算不虚此行了,便起身告辞。
瑶池圣地,王母座前,东华帝君携东方朔匆匆而至。
王母见东华帝君难得来此,忙令看座。
东华帝君谢过王母,也不落座,便道:“今日来此,有事要请王母还个公道。”
王母笑道:“怎的,难道还有人敢叫你受屈?”
东华帝君道:“正是!此人飞扬跋扈,辱我道门,我出不出这口气事小,只怕不讨个公道,交天下人看低了我门。”
王母听东华帝君说的煞有介事,凝重道:“谁如此大胆,他又做了什么?”
东华帝君于是将唐僧贬了猪八戒,又教孙悟空追杀八戒至方丈仙岛一事说了,这一番煽风点火,将孙悟空说成了一个龌龊无比的小人。
王母听了心里一激灵,难道是天蓬露了身份,叫观音或如来看出破绽?若非如此,为何又苦苦追杀他呢?
王母道:“他要杀猪八戒作甚,此事毫没来由。”
东华帝君道:“那猴子说猪八戒犯了滛戒,有辱佛门脸面,誓要杀之方能解恨,我看他就是胡搅蛮缠!”
王母道:“既已逐他出门,所作所为又与佛门有何干系,这道理也太过牵强。”
东华帝君道:“那猴子确是如此说的,他放言要砸了我方丈仙岛,我无奈下拿出戮仙剑来,才将他吓走!”
王母一惊,道:“猴子如此厉害,竟要你使戮仙剑了!”
东华帝君道:“正是,我手下几个太乙金仙,都非他三合之敌!”
王母沉吟道:“好个孙悟空!”她抬头对东华帝君道,“猪八戒犯戒一事,恐怕只是猴子的托词,他来方丈仙岛恐怕另有它意!”
东华帝君道:“哼,说不定便是猪八戒知道了他们什么丑事,要杀他灭口呢!”
王母心中一动,东华帝君这句话提醒了他,于是道:“是非因由,还要当事人来才能说清,你去将猪八戒带来,我仔细问问他!”
东华帝君与东方朔刚出去,便有游奕灵官匆匆进来,道:“禀王母娘娘,玉帝稍后便至,要来吃上次的朱果佳酿。”
王母笑道:“这个馋嘴的。”于是嘱咐身后红衣仙女去备酒。
果然不过片刻,玉帝车銮便至,他刚进来落座,酒杯还未端起来,外面东华帝君已将猪八戒带到。
猪八戒走了进来,见王母瑶池依旧光华耀眼,瑰丽堂皇,不由得又想起自己当年风光角色,扑倒在地叫道:“臣叩见玉帝、王母!”
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七九章 信口开
东华帝君和东方朔行在后面,猪八戒第一个闯进门来拜倒,玉帝刚要饮酒,被他吓了一跳,转头问王母:“这是哪个?”
王母笑道:“若不是我事先知道,也不会想到当年风流倜傥的天蓬元帅居然会变成这般模样。”
“他是天蓬?”玉帝脑海中浮起天蓬原来模样,再和面前这人一对比,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但他反应甚快,随即道:“来人,赐座,赐酒!”
八戒见玉帝和他说话,实是受宠若惊,于是乐颠颠坐了,端起杯来一饮而尽,喜道:“还是天上美酒好喝,这几年把我老……把我可馋得够呛。”他口称“老猪”已成习惯,又差点说出口来。
玉帝又教东华帝君坐了,便一言不发。先前东华帝君来此,他不知内情,只待王母发话。
王母低声与玉帝道:“天蓬被唐僧一纸贬书踢回了高老庄,后又派孙悟空追杀他,他无处躲藏,便寻到了东华帝君处避难。那猴子不依不饶,追至方丈仙岛大闹一通,以佛家弟子名号压人,东华帝君才来此告状。”
玉帝听了王母叙述,“哦”了一声,问八戒道:“取经一路,行得可顺当?”
八戒道:“顺当顺当……嗯,也不太顺当,总有些妖魔阻路。好在我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他说到这,忽然觉察到,自己已经被唐僧贬了,还说什么兄弟同心。玉帝问他取经事宜,其实是看看安插他这个卧底有没有用处。当年太白金星叫他在取经路上打探消息,自己虽被贬了,但多少也知道些内情,若非如此,只怕自己也没有机会得见玉帝王母二人。
八戒却也没笨到家,知道这次机会实在来之不易,而且只怕仅此一次而已。于是他心里开始琢磨,该如何编出一套谎言来,才能让玉帝王母看重,自己虽然犯了罪过,但也在诚心诚意为天庭做事。玉帝若心里高兴,即使不能再教自己重做天蓬元帅,给个其他小官也好过在地上为妖吧。
王母听八戒说的一塌糊涂,笑道:“你路上遇了哪些妖怪,都是如何应对的,后来为何被贬,这些总还记得吧。”
八戒又喝了杯酒,道:“自然记得。”于是八戒自黄风岭说起,到了流沙河、乌家庄、白虎岭、平顶山、乌鸡国,一路之事巨细无遗,将自己所知都说了一遍。
他刻意夸大自己本事已成,自然要说自己如何英武神勇,冲锋在前,屡建奇功。但那孙猴子实在可恶,每每二人合力降妖,都要将功劳记在自己头上,久而久之,唐僧便对他有了成见。在乌鸡国中,自己被孙悟空栽赃陷害,塞进兜里几个肉丸,被不辨忠j的唐僧看见,孙悟空j计得逞,于是挑唆唐僧,将自己赶出了取经队伍。
但玉帝王母一听便知他吹嘘,猪八戒和孙悟空相比,无论心智武力都相差甚远,取经这一路行来,自然是孙悟空一人独撑无疑。
猪八戒脑子本就有些混沌,这一番胡诌八扯,说着说着便忘了初衷,本来应该是向玉帝王母禀报卧底所得情报,到了后面却变成了为自己争颜面、讨公道。
王母自然不想听他这些废话,她打断八戒问道:“孙悟空为何要陷害你,又为何要追杀你,是不是你发现了什么秘密,想要灭你的口?”
王母若是不说,八戒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点,悟空追杀自己,他只道真是因为自己犯了滛戒,惹怒了唐僧呢。
八戒偷眼看了看王母,见她收了笑意,一副期待的神色,心里琢磨开来,必要编出个花来才行。于是他回想取经行程,心中暗道,这一次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也要寻出些破绽来。
忽地,八戒想起了一事,心中大喜,便斩钉截铁道:“王母所言不错,孙悟空身上实在有不可告人之事,才要杀我灭口的。”说到此处,八戒微微仰头,稍眯双眼,做出一副追忆的表情,道:“便是那一次……”
“哪一次?”王母问道。
八戒道:“那年,我们行到了平顶山,此山有两个了不得的妖怪,分别唤作金角大王、银角大王,这两个妖怪厉害之至,孙猴子起初不知,他要独自揽功,便只教我看守唐僧,自己上阵去对敌。”
“可他屡战屡败,不得已便四处求援,对了,天宫也有神仙帮忙,却也都拿那个妖怪无可奈何。其实这时我已起了疑心。”
王母忙问:“你为何起了疑心?”
八戒胡诌八扯道:“孙悟空与那妖怪交手时我也曾旁观,他分明是出工不出力,两个人都是假打!不然凭那猴子本事,早就被妖怪捉去了!”
王母笑道:“单凭你一面之词,恐怕还不足以为证吧。”
八戒道:“王母莫急,好戏还在后头,猴子见请了好多帮手都斗不过这妖怪,最后将观音菩萨也请来,也无济于事。”
玉帝听八戒说来说去也没个重点,不耐烦道:“孙悟空来天庭搬兵,我自然知道,你只说后面怎样了?”
八戒道:“后来么,那妖怪又来了帮手,其中一个我却认识,乃是原来花果山上的牛魔王!”
玉帝道:“这我也知道!”
八戒道:“孙悟空这时是要金身正果的取经人,牛魔王还是个妖怪,他俩又曾是结拜兄弟,这事难道就没有几分蹊跷么?”
王母道:“有什么蹊跷,难道他们见面便要打起来才对?”
八戒道:“他们顾及往日情面,自然不会动手,但这蹊跷就在于,观音后来动身去请如来佛祖降妖。等如来到了,这群妖精全都无影无踪,若不是猴子报的信,他们怎会知道如来将至?”
王母眼睛一亮,问道:“你可有凭证?”
八戒道:“唉,那猴子善于变化,来来去去的我都不知,但这个事也实在太巧。妖怪屡战屡胜,正是嚣张之时,怎肯轻易退却?要我看来,猴子定和那个牛魔王仍有瓜葛,说不定他取经目的也没那么简单。”
王母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
八戒道:“佛祖来时,孙悟空正和那妖精假打,被妖精一根明晃晃的金绳擒住,妖精见佛祖来了,连法宝都不要了,转身便遁了。”
王母皱眉道:“技不如人,这又有何稀奇?”
八戒道:“不对呀,孙悟空还是有些本事的,想当年他自立山头,多少天兵天将都擒他不住,这妖怪即使厉害,也不能三两个回合便将孙悟空擒下,所以这次一定还是假打!”
八戒说了这许多,只有这一句动了玉帝心思,孙悟空是何等人物,当年如来赌斗都输给了他。平顶山一事过后,玉帝自然派人查过金角银角二人来历,也知道他们是老君童子。在玉帝心中,他们即便有了不得的法宝在身,也不是孙悟空的对手,所以这几次交手还真有可能是假打。
玉帝再想想孙悟空曾在三清处囚禁了四百年整,心中若有所悟。三清阻止取经自然无可厚非,毕竟一家为佛,一家为道,可这个孙悟空动的又是什么心思呢?难道他真的仍和牛魔王等齐天岭巨妖仍有来往,他做出一副虔诚向佛的模样,难道只是假装?
玉帝看了看八戒,微带赞许地点了点头,转对东华帝君道:“帝君,劳烦你仍将八戒带回方丈仙岛暂住,回头我拟个合适的职位,仍教他回天宫来。”
八戒一听喜出望外,急忙磕头谢恩,磕了几个头,又道:“刚才匆忙,忘了一件事未说。那个小师弟火悟慧,我看来历也不明不白,在平顶山上,他去看了那几个妖精一眼,回来时便气鼓鼓的,我跟他说话也不理我,依我看,他只怕也是个小妖精变的!”
玉帝对火悟慧根本没什么印象,只淡淡道:“知道了。”
东华帝君叫东方朔带八戒回岛,他胸中气还未消,自然不愿走。
王母自知他心思,道:“帝君,你所说那事,关乎佛道之争,乃是大事,需好好商议才成。”
东华帝君愤愤道:“十洲三岛向来隐于世外,从不参与这些纷争,被人欺辱到头上,还是第一次!”
玉帝听了这话,脸色不豫,想起了那个神秘斗笠人在十洲掠夺仙药一事。他派千里眼去五庄观守着,自然知道这人是观音菩萨。十洲三岛两次被人打上门,都和佛门有关,纵使他暗中与西天结了盟,心中也有些不悦。
东华帝君见座上两人都不作声,道:“玉帝、王母若是不管,我便自己去寻那猴子讨债!素闻齐天大圣威名赫赫,我倒要看看雪藏万年的戮仙剑钝了没有。”
王母知道,东华帝君辈分极高,他若是争不回这个脸面,今后唯恐在十洲三岛中威望大减,于是道:“帝君若是亲自出手,可不是以大欺小了?你放心,这个面子我定会给你找回来!”她只说找回来,也不说何时找回、如何找回,这便是王母机灵之处。
好歹王母是表了态,东华帝君道:“好罢!既然王母说了,那我也只要猴子来岛中给我认个错即可。”
这时,门外传了笑声,一人道:“这怎么行?”
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八零章 天之主
听到这个声音,玉帝与王母面上露出惊喜神色,一起站起向门外迎去。东华帝君紧随其后,也是满脸恭敬神色。
这人不是别人,自然是道教三清中的道德天尊太上老君,此次他来,非是一人到此,身后还跟着中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北天门荡魔天尊真武大帝、西极玄元勾陈上宫天皇大帝三人。
王母喜道:“今日人可真齐了。”她口中说人齐,其实三清只来了一个,六御中缺了三人。不过灵宝道尊与元始天尊常年闭关,若非极重要的大事,那是谁也见不着的。六御之中,东极青华大帝重伤之中,南极长生大帝不问世事,后土更是万年不见。紫微、勾陈能同到瑶池中,其实已是极罕见的了。更别说还有一个论身份修为丝毫不弱于六御的真武大帝。
玉帝自然知道这几人为何而来,天庭能主事者皆聚于一处,在此人心涣散、暗流涌动之时,更显得极为难得与重要。
王母当即令七仙女重整酒肴,什么龙肝凤髓,熊掌猩唇各式珍馐百味自然毫不吝惜,绝品佳酿走马灯似的端上来。
众人坐定,自然是玉帝王母在上做了主席,老君等人做了客席。
王母满面春风,先举杯道:“众位难得来此,君子有酒,酌言尝之。”
众人道:“君子有酒,酌言酢之。”然后一起举杯饮尽了。
王母这杯是以主人身份敬了,之后玉帝又敬一杯,第三杯自然是老君举钟,称作客谢。三杯饮过,自然便谈到了正题。
除了东华帝君外,众人心知肚明,今日之议,无论从何话题开始,终究还是为了合天一事。只听王母道:“都不是外人,便接着方才说罢,方丈仙岛一事,大家可曾听说?”
如紫微、真武、勾陈等人天上地上均有眼线,孙悟空独闯方丈仙岛这事怎能不知,但一个个故作茫然,只道不知。
王母笑道:“既然都不知,便请东华帝君将这事再说一遍。”东华帝君于是简略说了,这一次虽没过分添油加醋,但心中自有怨念,说出来自然也是孙悟空的满身不是。
王母道:“方才老君入门前似对此事略有疑义,不知是我听错了还是怎么了。”
老君道:“不错,我刚到此,恰听见帝君要那猴子去方丈仙岛认错,如此处置,不妥!”东华帝君听老君说不妥,心中稍有不快,但他以三清为尊,虽有不愉,脸上也不敢稍露半点。
王母笑问道:“有何不妥?”
老君站起身来,伸手展袖,先吟了几句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也!”
众人不知老君说这话何意,只觉这几句颇有气势,老君又道:“世上未有教、先有道,人人有道,物物有道,是以有人云: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却也有几分道理。”
“我太乙玄门,虽讲道法自然、无为而治,但曲则全,枉则正。洼则盈,敝则新……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孙悟空在方丈仙岛胡作非为,我早已得知,他一身本领不知从何而来,但显是我道门真传!以道伐道,实乃忤逆不道也!此事,我深感不忿!故而,当与之争!”
东华帝君听得迷迷糊糊,直到最后才明白,老君这是要为自己出头了,于是狂喜,给老君深施了一礼,道:“弟子谢过道德天尊!”
老君摆摆手道:“此时谢我尚嫌太早,自有昊天上帝为你做主。”他说了一通,反将包袱踢给了玉帝。
玉帝一怔,听老君的意思,是强力赞成东华帝君的做法,但凭孙悟空的性格及此时身份,要他来方丈仙岛来给东华帝君道歉?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玉帝想了想道:“老君乃我道门之尊,他能体恤下众,实乃我等幸事也,不知紫微大帝如何看此事。”他知道紫微几人自然与老君一起来,自然是先通好了气,他这一问自属多余。但玉帝必要先看清众人心思,才做决断,这方是为帝之道。
紫微道:“老君所言极是,然眼见此刻佛老以取经为第一等大事,若扰了取经,恐怕此事便将牵扯过广。”
紫微不慌不忙,也占了起来,接着道:“论起取经一事,天下人尽知,乃是佛门过界行事!”说到过界这两字,紫微声调抬高,面色冷峻,自然表明了意图。
“道门不争,并未不敢不愿,实乃顾念众生,此乃负阴而抱阳之理。佛门号称普渡众生,其实罔顾天下只为度己,实乃涸泽而渔也,但昊天上帝一声令下,争!我紫微宫愿攫其锋芒,绝不退缩!”
玉帝听了,眉头皱得更紧,又问道:“玄天上帝,你——”
真武将酒杯在桌上重重一顿,道:“附议!”
勾陈上帝不待玉帝问他,也道:“附议!”他唯玉帝马首是瞻,对佛教向来看不惯,但玉帝令下,他也颇为无奈。老君寻到他,也没费几句口舌,在合天与收回道教失地中选择,勾陈上帝自然支持后者。
玉帝轻轻叹了口气,道:“道教暗弱,实乃我之过也!这数年来兴教剿妖,竟无一顺当事,众位自然也知。当今天下之势,佛门传道东土,齐天岭巨妖横行,北海恶蛟盘踞……种种劳心费神之事,朕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
“围剿花果山一阵,虽惨胜之,但天庭损伤惨重,妖族却改头换面另起门户;围剿北海恶蛟一战,十万天兵,生还还不过半;围剿齐天岭一战,更是损了降魔大元帅托塔天王、连东极青华大帝都重伤不愈!”
“当年妖猴携妖牛大鹏杀上天庭,几乎无人可敌,若非西天佛老阻他一阵,若非老君最后出手,这通明殿还不知是何模样。”
“西天势力越做越大,我自然眼见心忧,然西天有金刚菩萨、罗汉尊者、比丘僧尼无数,又正是顺风满帆。以己暗弱,攻彼兴盛之时,纵士气上也难匹敌。故而……我实是为难。”
玉帝说完,又叹口气坐下。
众人听了玉帝言辞,面面相觑。
老君只开了个头,便自顾自饮起酒来,仿佛众人所说之事与他无关一样。
勾陈上帝忍不住道:“陛下,今日西牛贺洲地界,已扩至流沙河以东,如此下去……恐怕再过几十年,天下土地尽为西牛贺洲所有了。”
玉帝大惊道:“什么?已到了流沙河了?”他满面苍凉之状,道:“上次有人说起,我记得依稀才到乌鸡国,这……”他显是愤懑至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王母见玉帝满面忧色,道:“陛下也莫太忧心了,地界越大,越难管御,西天摊子铺的太大,该担忧的应是他们才对。”
紫微道:“王母此言差矣,西天讲究以教治世,但庙宇大肆兴建、香火一起,自有愚男信女蜂拥而至,日日诵经拜佛,哪里用得着管?”紫微说得不错,众人都知长此以往,造化气运都将流往西方,但造化这两个字似乎是忌讳,座中众人谁也不提半句。
勾陈道:“陛下,实情如此,并非紫微危言耸听。”
这时,真武缓缓道:“如此局势下,合天之举,倒真要商榷一番了。”
王母劝玉帝时尚面带笑容,听真武提到合天,她眉头也皱了起来,合天这主意便是她出的,便问真武道:“玄天上帝,合天一事,实在是无计之计,除此之外,我也没有旁的主意了。”
真武道:“合天不难,总比建三十六天容易许多。但说的体面些,叫做合天,以实据实,其实乃是毁天也!三十六天屹立万年,此乃道教之荣,天庭之威,若一旦倾覆,再想挽回……可是千难万难了!”真武此语极重,意指合天乃是道教覆灭之初。三十六天地域若变小,天庭人手骤减。而佛门虎视眈眈,到时此消彼长,恐怕道教形势将愈加不利,便成不可逆之局。
东华帝君听众人谈论,心急如焚,却插不上话,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更多的目光却放在玉帝身上,只盼着玉帝奋起拍案,喝一声“争!”
这时,老君终于说话,他不慌不忙道:“天,非一人之天,地,也非一人之地。陛下既为万天之主,首要当为众生而虑,对否?”
不管玉帝如何想,老君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他自然无法反驳。
老君又道:“天下众生都知,陛下乃是万天之主,这万天中,非止三十六天,便是头上青天,亦为陛下所有,而西天,也不例外。”
玉帝刚要说话,老君一摆手道:“无论现在,老道我说的是理,理当如此,陛下说对不对?”
玉帝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老君又道:“既然如此,那我斗胆相问,若此天下之天,失之一天,陛下还称不称得起这万天之主的名号呢?”
老君话一出口,玉帝王母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勾陈、东华二人大惊失色,唯有紫微真武知道,老君要下猛药了,故而岿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