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玉帝脸色由红转青,一拍案几喝道:“失了一天,我便不做这万天之主了!”
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八一章 驱虎计
玉帝一语既出,自然满座皆惊,不做万天之主?这话是随便说的么?
只听老君却道:“好!陛下既然敢如此说,那我还要问你,你是想叫天庭基业一点点被西天蚕食呢,还是想真真正正地统御万天,叫凡有雨露泽披处,众生皆称颂玉帝之名呢?”
玉帝一怔,然后放声大笑:“哈哈哈,老君问得好!”这一刻,玉帝气度风范凛然,整个人如同出鞘之剑,锋芒毕露,斩钉截铁道,“纵你问上一万次,我也要做后者!”
老君深深看了玉帝一眼,缓缓道:“既然陛下表明心迹,一切无忧!”说完便又坐下了。
王母道:“陛下曾发宏愿,誓要天上清平,地上安乐,然他纵为万天之主,天下事千头万绪,也难免力有未逮。东天西天相争,地上妖魔横行,又有行云布雨、福运祸休种种琐事,陛下巨细无遗,事事过问,唉……”王母言下之意自然是说玉帝本性纯善,但却无得力臂助,难以一展抱负。最重要的,自然还是紫微、真武等人和天庭始终若即若离,形如散沙。
紫微站起道:“此乃危急存亡之时,诸多场面话也不说了,我今日放话在此,天无二主,陛下若有心重振道教一统,我等必当志切匡扶,义唯尊戴,绝无他想!”
玉帝听了紫微这话,心中激动兴奋难以言表,平心而论,他盼这句话不知盼了多少年,紫微、真武给他的感觉始终如鲠在喉,咽不下吐不出。紫微与真武二人,从未在他面前表露过半点臣服之意,今天当真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但玉帝脸上仍波澜不惊,举杯遥敬紫微道:“北极大帝让朕欣慰至极。”
真武亦举杯道:“道门兴衰,系于陛下一人之身,还望陛下尽早决断!只一声号令,北天门之中,绝无一个畏缩怕事之徒!”
勾陈上帝向来对天庭忠心耿耿。他也道:“九天应元府雷部诸将,为我道门兴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玉帝见三人表态,饮了杯中酒,沉吟不语,似是在做一个极为重大的抉择。
王母此时倒有些按捺不住,也举杯与紫微等人对饮,口中赞道:“危难之际方显本色,众位护教之情,我深铭在心了。”她用词考究,不说护天庭,只说护教,却是将天庭与道教紧紧绑在一起,如此方可与三清同进退。
老君呵呵笑道:“我也无须多言了,我教若衰败下来,三清也无颜再现于世间了。但有关乎本教之事,三清门下,自然不遗余力。”
玉帝听老君如此说,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自今日起,开始筹备东胜神洲西扩一切事宜,暂到齐天岭而止!合天之诏,废!”
玉帝自做天庭之主以来,还是第一次收回成命,这一声喝内蕴真力,震得瑶池宫阙嗡嗡作响,回声绵绵不绝。
东华帝君激动得满面通红,称道:“陛下圣明,有道德天尊、众位天尊大帝相佐,重振天威指日可待!”
真武暗暗思忖,玉帝心中看似早有了定数,否则怎能片刻便下决断,他又下令西扩只到齐天岭为止,而齐天岭恰为天庭与西天中间的绝好缓冲,这个提议,妙!
紫微道:“西扩之事既定,何不趁热打铁,定下细则,便可即日起行。”
玉帝笑道:“北极大帝也是急性子,其实我想也是如此,合天之事既废,西扩自然迫在眉睫。但如何施行,我却不好掺言了。”
众人想想,的确如此,凡宗教相争,必是你死我活。西扩一事听起来简单,但玉帝一声令下,凡尘俗世不知多少寺院将焚起烈焰,又多少僧尼蓄发还俗,那些笃信不疑的虔诚信徒,因此丢了性命也不稀奇。玉帝只好发号施令,这些琐事自然不可亲力亲为。
王母笑道:“陛下自有大事要做,依我所见,此事只叫金星联络天上仙官天将去做,以地上方圆每百里为一方土地,做的多的,自然重重有赏,自然有人踊跃去做了。”
玉帝见王母竟想出这样主意来,赞道:“好主意!那便如此。”
老君等人见大事已定,便纷纷起身告辞,玉帝举杯道:“既各自有事,朕也不好强留,但求诸位,莫忘今日之语。”
紫微凝重道:“断然不会!”
真武难得露出一丝笑意,道:“陛下莫小看人,我真武生这么大,还未有过食言之举。”
玉帝一怔,然后哈哈大笑,三人共饮此杯,旁边王母已笑的溅出了泪花来。
离了瑶池,东华帝君先行告退,紫微与老君道:“道德天尊果然识人不爽,佩服佩服!”老君笑道:“我也只是存私心,做公事而已,二位可莫要见怪啊。”
紫微连道:“不敢不敢。”
老君大摇大摆回了兜率宫,真武道:“老君所料不错,玉帝果然只是以合天为幌子,借此试探你我。”
紫微点头道:“你我都将玉帝王母想的太过简单了,若非老君来的及时,恐将铸成大错。”
真武道:“今日虽顺从玉帝,却也没有坏处,此刻佛道相争势成水火,还不知谁为鹬蚌,谁为渔翁呢!”
紫微道:“此番切莫疏忽了,但静观其变即可,论起道学功夫,你我还不到家啊。”
原来之前老君与紫微真武所言,明面上虽只为震慑他二人,但紫微真武也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来。
玉帝合天,实乃虚晃一枪的计策,如此大事,自然有人前来辩解。而合天之弊尽人皆知,两相权衡,无论真武还是紫微、勾陈,都自然会选择从释教手中夺回地上造化。这就好比过日子一般,你自家借出了家财万贯,你自己却连饭也吃不上,总不能再节衣缩食,自然要去讨债了。
但紫微心中也有算计,玉帝底牌甚多,此时他若与真武举事,委实没有把握能成。莫说八九金仙,单单三清这关他就过不去。老君若不表态支持,紫微和真武怎敢轻举妄动?今日瑶池之议,紫微真武看似顺从了玉帝,但天庭与西天争斗一起,他们却也有了可乘之机。
天庭西扩,说得直接一些,便是天上神仙显现神迹,去教唆、恐吓地上君王国主行那拆寺、焚经、毁像之事。
为何如此能生造化?须知百姓供奉佛像,日日诵经祈祷跪拜,便自然有信念之力运行其中,那一篇篇经文不知有何奥妙,一旦有人念诵,便自然有造化生出,这些造化归根结底,都聚往了西天大雷音寺。
而天庭行事也是如此,毁了佛像寺庙,重建道教观宇,再塑天庭神仙天尊。拜玉帝的,要诵那《高上玉皇本行集经》,拜三清的,要诵那《元始天尊济度经文》《上清高圣太上道尊未业经》《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拜王母的,要诵那《王母经》《西王母救劫经》等等。
这些经文诵起,造化自然有人认领,而无论何等修为的神仙,修炼起来都有造化损耗。或五五,或四六,那些多余的造化溢出,便散于三十六天各处,再经绝妙阵法运转,维系撑起三十六天。
紫微真武又闲谈几句,便各自回宫,稍后太白金星要四处传信,他们自然要回去布置一下下界的人手,好歹在玉帝面前表了态,总不好光说不做。
瑶池中,玉帝与王母仍在酣饮,玉帝道:“你这计策果真高明,先前连我都瞒过了。”
王母听了玉帝称赞,却无半点高兴,郑重道:“再不如此,天庭真成一盘散沙了。”
玉帝道:“这一招驱虎吞狼使得妙极,西扩若成,造化大涨,炼天之功当事半功倍。若如来耐不住性子,嘿嘿,紫微真武既已放言出去,怎么也不好袖手旁观吧。”
王母道:“此计虽成,却也稍有不妥。你与佛老结盟一事……”
玉帝哈哈一笑道:“西扩之事,只是紫微、真武及诸多天将所为,与我何干?”
王母嗔道:“你堂堂玉帝,怎能耍赖皮?”
玉帝道:“彼此彼此,正如西牛贺洲东扩一般,我也从不过问,我偏不信如来会提起此事。”
王母道:“那时你倒也沉得住气。”
玉帝道:“如何沉不住气?天庭之根本,不在三十六天之内,我又何惧之有?”
王母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道:“这话也对,也不对。”
玉帝道:“怎的?”
王母道:“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此次瞒过了真武紫微,却有一人没瞒得过去。”
玉帝道:“你说的可是老君?”
“正是!”王母道,“老君虽句句为维护道教利益,无可厚非,我却总觉事事在他掌握之中,就连紫微真武,都极有可能是他指使的。”
玉帝笑道:“哪有可能如此,紫微真武是何等人,向来孤僻清高,自以为是。合天一事确是将他二人震慑住,这才甘心为两教相争前驱,你也忒多疑了。”
王母喃喃道:“但愿如此吧。”
玉帝又道:“对了,还有一事,你说那个孙悟空是否有些古怪?”
王母道:“怎又想起他了,天蓬的话,你信了?”
玉帝道:“我忽然记起,孙悟空当年大闹通明殿时,牛魔王险被观音所擒,是他舍身救出,这等情义岂能轻易忘却?上次平顶山二人相见,一言不发,岂不是有些奇怪?这个猴子,不简单啊!”
王母沉吟道:“大闹通明殿我却没在场,你如此说,是有些古怪,不知取经人如今行到哪里了……试探试探,倒也无妨。”
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八二章 车迟国
却说唐僧师徒一众经秋历冬,这一路迎风冒雪,戴月披星,行罢多日,又值早春天气。但见三阳转运,万物生辉。
师徒几个一边观景一边行来,个个心怀舒畅。悟空虽有心回齐天岭一趟,却总是心中不安,那个乌平一路行来一言不发,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不是盯着悟空,就是盯着唐僧。好在取经总要几年能完,倒也不急在一时,若真有大事,齐天岭必有人来助自己毫无破绽脱身。
这一日正行在路上,忽见前面百十人逶迤而行,迎面走过来。这群人,有老有少,个个衣衫褴褛,有的身上还有伤痕。更有一点显眼,便是这群人都是和尚。
到了近前,唐僧也看得清楚,急忙下马来,惊道:“这……这是我佛门弟子,怎闹得如此狼狈?”
这群僧人见唐僧身着袈裟,器宇轩昂,坐骑神俊,便站在路旁避让。唯有一老僧人站在路中,道一声“阿弥陀佛”,唐僧还了礼,问道:“这位长老,因何这般模样,这是要到哪里去?”
这位老僧还未说话先流下两行浊泪,道:“长老快回转吧,迟了连你也逃不掉了。”
唐僧问道:“为何要逃,难道遇见强盗了?”
老僧道:“若是强盗还好些,无非损些财物,这却是要命的勾当啊!”唐僧道:“那又是什么人?”
老僧道:“此处正是官道,在此停留恐被人撞见,寻个僻静处才好与你说。”悟空冷笑道:“莫非你们才是强盗,被官府捉拿逃到这里,又见我等马匹包裹,想要诓骗至无人处好行歹事?”
老僧道:“你这小和尚说话好不讲理,我一番好心,却被你冤枉,那便不说了,你们只管进城去,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悟空笑道:“既无心虚之事,便在官道上说,又有何妨?”
老僧回头看了一眼,惴惴不安道:“官府正有人在后面追赶,如何敢在这里说?”
这是有一僧人催促道:“院主,快走吧!”
老僧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说完便走。”于是老僧简略说来,前方有一国名叫车迟国,本来国王也信佛,敕建了许多寺院,香火兴旺,僧众自然无忧无虑虔心拜佛,在国中地位甚高。
便在几年前,不知自何处来了三个道人,这三人直有神仙风范,呼风唤雨、点石成金,不过几日便将国王哄得晕头转向,尊他三人为国师,上朝不参下朝不拜,地位远胜王公大臣。
国王从此不信佛,改信了道,这几个道士只拉国内僧众做苦力,为他们修建道观,供奉三清。和尚处境从天上落到地上,原来都生得细皮嫩肉,如今日日劳作,怎一个苦字了得?但若不做工,便要挨打,又有什么办法。
悟空插了一句道:“既已做了,为何又要跑出来?”老僧道:“你有所不知,便是做工倒也能忍,哪知半月之前,又来了一个道士。这道士法力甚是高强,能搬山弄海,腾云驾雾,便是天上神仙,也任凭他驱使,原来的那三个国师见他厉害,都尊他为师。国王自以为得了洪福,更是奉如上宾。”
“这老道甚是狠毒,他既要传道,便视我沙门如眼中钉。来了几日,便要拆毁寺院,焚烧经书,将沙门弟子全都擒入道观蓄发为仆役,若有半点违抗,或打或杀,已害了许多条性命。”
唐僧惊道:“啊,怎如此罔顾人命!”
老僧叹道:“我本来也是僧院院主,得知此事后,顾及一寺僧众,便寻个老布施家中躲了几日。哪知被布施家中下人泄密走漏了风声,官府便又来捉拿。老布施一家下了监牢,我等仓皇而逃。”
“行到此处,见了长老往那边行,同为释教弟子,故以此相告,长老还是掉头回转吧,免得遭了无妄之灾。”
老僧说罢,带着一众僧人便要往东面走。
唐僧道:“这位院主慢行!”
老僧回过头来,苦着脸道:“莫叫我,我要赶路呢!”
唐僧道:“莫赶路了,我可救你!”
老僧回头看看,苦笑道:“长老,看你文绉绉如书生模样,恐还不如我这身子骨,如何能救我?人命关天,莫当儿戏!”
正说着,只听西面马蹄声响,烟尘滚滚,正是车迟国中追兵到了。
这一群僧人面如土色,若被官兵追上,那是必死无疑。
四五十骑到了近前,见近百僧人仓皇往四处逃窜,路中却站了四个奇装异服的和尚,自然大喜,只将这群僧人擒杀,回去自然重重有赏。
于是领头的将领喝了一声:“全锁起来!”
悟空听那老僧叙述,心中早有定数,车迟国这三位道人,八成应是虎力、鹿力、羊力大仙,在三界中这三人被自己降服,脱出三界之后,不想又来到车迟国为患。只是后来的那道人不知是何来历,向来总比这三个厉害许多,不然怎能让他们甘心拜师?
他见这些官兵手持利刃如狼似虎杀将上来,念了个决,喝一声:“定!”四五十骑连人带马,霎时间定在地上不动,如同泥塑的一般。
那群僧人正在奔逃,见此神迹,一起跪地唱一声:“菩萨显灵了!”
悟空摆摆手,叫那老僧过来,老僧战战兢兢走到近前,道:“这,这是哪家菩萨怜悯我等?”悟空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老僧见悟空生得稀奇古怪,自然难以置信,道:“你?你是什么菩萨?”悟空道:“谁说只有菩萨才能救人?”
唐僧道:“院主,这是我大徒弟孙悟空,他也会些法术,寻常神仙还不如他呢。”
老僧一听便要磕头,唐僧急忙拦住,道:“悟空,你看此事如何是好?”
悟空道:“师父,你我此行虽为取经,但见同门受戮,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既然遇见,便教他们随我等一同进城去,我倒要看看这个肆意杀生的道人是何方神圣!”
老僧一听进城,急忙摆手道:“可不敢进城,好不容易逃出来,已是福大命大了!”
悟空道:“随我进城,保你平安无事!”
老僧半信半疑道:“城中又有官兵捉拿,又有神仙施法,你一人再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
悟空亮出如意天机棍来,立在地上,便是一个十数丈长,半丈粗的铁滚子,道:“你倒看看,哪个能禁得住我这一棍?”
老僧嚇道:“禁不住禁不住!”
悟空收了铁棍,笑道:“那便走罢!”
于是师徒四众带着上百僧人,拖拖拉拉往车迟国行来,这群和尚也没跑出多远,行了一个时辰,便望见车迟国城楼。
此时刚过晌午,城门前热热闹闹喧闹无比,来来往往行人入城,皆要脱下帽子查看,若有秃顶少发的便要被仔细盘问一番。倘若天生的秃头,那便趁早莫入此城,免得丧了性命。
悟空行在最前,后面跟着许多僧人,自然颇引人注目。
近了城门,早有守门的兵士上前拦住,恶声恶气喝道:“哪里来的和尚,怎敢招摇过市!”
悟空笑嘻嘻道:“我们是进城务工的,找些活计做,总好过饿死。”
兵士半信半疑,城中和尚出逃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往城里跑的,不过城门口便有营盘驻扎,人手充足,倒也不怕他们有什么企图。
这兵士道:“既要入城,那便着人看管起来,才可进去。”
悟空道:“看管无妨,只是你哪有这许多人手?”
这兵士往周围一眼,原来城门口也有数十兵士把守,此时却孤零零只剩他一人,就连城门外的营盘也无影无踪。这青天白日下,难道见鬼了不成?
这自然是悟空使的法术,将那些人全都定住,又使个障眼法,看上去便如凭空消失了一般。悟空拍拍这兵士肩膀,道:“非你之过。”这兵士张着嘴巴,丝毫动弹不得。
悟空回头招了招手,喝道:“走了!”
进了城中三道门,行不多远便是一处寺院,只是山墙倒塌,破败不堪,一块金匾碎成两半扔在地上,仍看得出是“敕建智渊寺”五个大字。
老僧见了这寺院,不觉又落下泪来,道:“这智渊寺便是我先前寺院,如今已成这般模样了。”
悟空见寺中还有几处房舍完好,便道:“你等在此暂住,我与师父去换通关文牒。”
老僧听悟空要走,惊道:“小神仙,你将我等扔在此处就不管了,万一——”
悟空道:“如何能不管,自然有人保你周全。”他用手一指乌平与火悟慧,道:“这两个先前未曾出手,其实比我还厉害几倍呢,乃是天上的神仙,下来体察民情的。”
这群僧人听又有两个神仙,便要磕头,唐僧对悟空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莫要胡说。”
悟空笑道:“说了教他放心。”
将这些僧人安顿好,悟空与唐僧缓步往皇宫行来。一路上只见道人无数,却不见一个僧人,许多人见唐僧头顶毘卢帽,身着宝袈裟,自然个个瞩目。没走多远,有一群道士满面红光、酒气熏天将唐僧与悟空拦住,打头的那个伸手去扯唐僧袈裟,阴阳怪气道:“好啊,还真有漏网之鱼!”
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八三章 失文书
这道士头戴黄冠,初眼一望也有些微弱法力,悟空见他无礼,斜刺里一脚将这道士踹出老远,只是脚下自有分寸,不曾伤他。
旁边道人大惊,多少年来,这城中再无和尚敢与道人冲撞,莫说动手,便是言语上冒犯都是忤逆之罪。黄冠道人来历不凡,乃是三国师羊力大仙的徒孙,他若出了什么差池,不知要有多少人将被问罪?
这群人手忙脚乱,有几人去搀扶黄冠道人的,其余的上前团团将唐僧师徒围住。悟空开口大骂道:“你们这群腌臜道士,这是东土唐王御弟,天威凛凛,谁敢冒犯?”
这群道士能有几分见识,哪里知道东土大唐是何方地界,但见唐僧气宇不凡,生得一幅佛子面容,悟空又肆无忌惮浑不惧怕,气势上先弱了几分。
悟空又道:“我师父要去见你家国王,哪个敢阻路?”
黄冠道士爬了起来,全身上下没一处不疼,叫道:“抓起来!管他什么王什么弟,只要是和尚,一律抓起来!”
悟空见这道士飞扬跋扈,上前便是两个老大耳刮子,若在平日,唐僧必定不喜,但他见了国中僧众惨状,也只闭目装作不见。
这道士脸颊红肿,满口牙齿松动,怒道:“反了,反了……”却再不敢胡言乱语。悟空在前趟出一条路来,直往皇宫行去,这群道士吃了亏,自然不甘心,便在后面紧紧跟随。
行到五凤楼前,见了黄门官,唐僧对黄门官作礼,报了姓名,言是东土大唐取经的和尚来此倒换关文,烦为转奏。
那黄门官进朝俯伏金阶奏道:“陛下,外面有两个和尚,说是从东土大唐来,要去西天取经的,欲来倒换关文,现在五凤楼前候旨。”
国王正与三位国师闲谈,听说是和尚,皱眉道:“这来此寻死不成?路上巡捕官员,如何不将他拿下?”
黄门官又道:“陛下,后面也跟了一众道门高足,似是有了争端。”他正说着,那个被打的黄冠道人进了朝堂,拜倒在地,不称“陛下”,先叫“师祖”。
“师祖,那两个和尚蛮横无理,将孙儿殴打,还要师祖、万岁为我主持公道!”
羊力大仙辨认了一番,地上跪着这个倒也有几分面熟,他国内所收徒子徒孙无数,又哪里都能记住?
羊力大仙站起道:“好个不,不懂规矩的和,和尚,若不严,严惩,岂不乱乱乱了法度?”
国王见三国师不悦,对黄门官道:“将那两个和尚拿上来!”
黄门官带几个武将下去,行到唐僧面前道:“万岁教拿你两个上去!”那几个武将上来便要捉二人,悟空拔根毫毛,变作一根绳索,只一抖,三绕两绕,便将这几员武将与黄门官捆成了一串。
这几人懵懵懂懂被悟空牵到了大殿之上,国王见了,自然知道这两个和尚有些法力,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便看了看三位国师。
地上伏着那黄冠道人见悟空上来,叫道:“祖师,就是他,就是这猴子样的打我!”
羊力大仙见悟空貌不惊人,唐僧更是没什么法力,轻蔑道:“你两个是哪哪哪,哪里来的,敢在我国国,国内放肆?”
悟空看了看虎力鹿力羊力三人,想起三界中捉弄他们的往事,又见羊力大仙仍是一幅结巴相,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而悟空认得他们,他们却不认得悟空,因悟空在他三人面前时,只以书生面目相示,他三个又无火眼金睛的本事,哪里能知道面前这个四尺高的猢狲,便是当年使他们魂飞魄散的三界中上仙?
虎力大仙见悟空如此无礼,蹬蹬两步迈下台阶,口中喝道:“无礼的和尚!”伸手要去捉悟空,悟空伸手格住,笑问道:“当年你攒的那些粮食,还剩多少了?”
虎力大仙一怔,他自离了三界,到这天地中逍遥自在,已差不多将这事忘了。他在善恶界以粮米骗取百姓诵经,助他们三个积累造化一事乃是绝密,除了他们三个无人知晓。这个猢狲怎么突然没头没脑说出这么句话?
虎力大仙喝道:“胡言乱语些什么?”他也不管悟空是何人,只从袍底捻出雷符来,要将悟空轰杀当场。
悟空知道他心意,只笑吟吟退了两步,将唐僧护在身后,虎力大仙雷符祭出,朝悟空掷来,悟空存心立威,伸双手一合,将这雷符拍在手中。
只听“噗”一声轻响,这枚威力惊人的雷符便在悟空手中爆了。悟空拍拍手,浑若无事问道:“还有么?”
这一句语声虽轻,在虎力大仙耳中如同炸雷一般,“还有么?”这句话怎么如此熟悉?他猛地想起,手指悟空惊道:“你是——”
鹿力大仙和羊力大仙也突然醒悟,这个猴子,难道会是三界中将自己捉弄得半点脾气没有的那个白衣书生吗?
虎力大仙猜出了悟空身份,此时却为了难,他三个虽为国师,但自从那煞星来了,在国内却做不得主。而这个猴子同样是惹不得的人物,这可如何是好?
国王眼拙,见虎力大仙扔出了符咒便无动静,道:“大国师,何不将他擒了?”虎力大仙哭笑不得,心道,若能擒下还用你废话?
他见悟空笑吟吟看着他,没来由的心里一激灵,忙对国王道:“万岁,这位乃是……上仙,了不得的上仙。”他不知悟空来此做甚,却以为是专来擒他兄弟三人的呢。
国王见大国师语气恭敬,这才知道,原来这两个和尚也惹不起。这国王其实最会随机应变,那管你是佛是道,只要本事大便是天。
国王忙道:“既是上仙,快赐座!”
悟空朝唐僧嘿嘿一笑,道:“曾经阶下囚,如今座上宾。”
唐僧罔若未闻,心里一阵惴惴不安,他也不知为何,但有取经遇阻之事,便心神不宁。自己不明原因,想是佛祖显灵,提前预警了。
悟空见唐僧不说话,只好自己对国王道:“这位乃是唐长老,奉唐王之命,去往西天拜佛求经的,路过此地,必要倒换通关文书,回去也好有个凭证。”
国王听完,“哦”了一声,便又看三位国师。
那三个各怀心事,当年在三界中为悟空行遍善恶界六十余国,可是累得够呛,今日又撞见这魔头,不知又要受什么样的罪呢。
虎力大仙听悟空只是路过,心中狂喜,当即道:“陛下,东土大唐,乃南赡部洲,号曰中华大国,到此有万里之遥,望陛下看中华之远僧,且召来验牒放行,庶不失善缘之意。”
国王对虎力大仙向来言听计从,于是道:“好,且将通关文牒呈上。”
悟空自唐僧处取了文书,交给阶下官吏,又转给国王,国王取出玉玺,在上面加了个印,道:“西去远行不易,且在国中多住几日,容寡人一表地主之谊。”
悟空毫不客气道:“举国都是太乙玄门横行,也无庙可参,无佛可拜,留下作甚?”
国王一怔,面上便有些挂不住,他印了文书,脸色讪讪递给阶下官吏,只要赶紧将这个不知趣的猴子打发走便好。
此时,从殿外大摇大摆走进来一个人,这人眼高于顶,浑然不顾殿上众人,只行至国王案前,一把将文书夺过,揣在怀里,道:“陛下,这两人伤我教弟子,怎能轻易放行!”
悟空知道印了文书便无事了,哪知横生出了这个枝节,他见这人,头顶五岳冠,上镶紫色金线,插着一根太极道簪,手持一对七星连珠阴阳环,身穿紫色星辰戒衣,上绘有彩云潮水图样,真是仙风道骨,不比寻常。
国王被夺了文书,连半点不快都不敢显露,急忙站起施礼道:“太上国师来了,恕罪恕罪。”虎力大仙三人更是拜伏在地,口称“师尊”。
这道人一摆手,教众人起来,大咧咧坐在国王旁边,手指悟空道:“你便是孙悟空?”悟空不知道这人是谁,也看不出修为深浅,料想他以道家名义行事,不应是西天人物。只是三清何以管束如此不严,叫这样一个厉害角色跑下凡来了?
悟空道:“你也知我姓名,还不将通关文牒还我?”
道人冷笑道:“素闻你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今日终落到了我手里。”
悟空听这话风头不对,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人,哪里有曾得罪了他?于是道:“这位道长,你我素不相识,可莫听了讹传。我自保师父西去以来,一心拜佛,不问世事,你这话是何意?”
那道人不答,嘿嘿笑道:“你既装糊涂,那我就与你拖上几年,看你拖不拖得起?”
悟空微微皱眉,拖上几年?那还不急死唐僧,他看看唐僧,只闭目蹙眉,似是身体不适,心想,文书在他手中,自己若激怒了他,唯恐他毁了文书,那可一了百了。
自己本道车迟国只是路过,不想偏偏又遇一难,唉,自己疏忽大意,竟叫这人将文书握在手中,如今投鼠忌器,此事万万不能硬来,还是从长计议,暂回智深寺想想对策去吧。
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八四章 无形箭
悟空看看这道人得志猖狂的模样,心中暗生恨意,只是这人来历不明,还要先探探底细再说。他转对唐僧道:“师父,暂回寺去,明日再来取文书。”
唐僧今日也不知怎的,殿上众人说话,其实一句也没入耳,只觉心里烦躁之极。听悟空说回去,他如获大赦,站起身便往外走。
悟空扶唐僧回了智深寺,悟慧与乌平早将马匹行李安顿好,众僧奔波了数日,好不容易得了安生,一个个或躺或卧,在地上便睡了。
火悟慧见悟空回来,迎上道:“师兄,通关文牒可办妥了?”悟空摇摇头,将殿上诸事说了一遍,道:“此事不急,我再想对策就是。”
他将唐僧扶到一个清静屋子里,唐僧道:“悟空,今日心里烦躁至极,总不得清静,是何缘故?”
悟空道:“想是因取经心焦,师父且躺一会,明日我必将文书拿回来!”
唐僧道:“取了文书,便速离此地,为师就见不得同门受苦。”
悟空还未答,忽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涌来,他神念散开,向周围探去,却未发现任何异样,只见唐僧又打了个寒战。
悟空心中纳闷,这感觉实在怪异,便在此时,他将要收回的神念察觉到,一道凌厉至极的箭光自天上落下,正对着他身处的这间屋子。
这箭光,自天上来?悟空来不及多想,如意天机棍化作一面大盾,将唐僧和自己罩了进去,不过一瞬间,“轰”的一声巨响,悟空只觉手臂酸麻,这一箭威力实在大得超乎想像。
而更令悟空心惊的是,这一箭的目标,居然是——唐僧!
有人要杀唐僧!会是谁?
说来也怪,悟空挡过这一箭,唐僧顿时安静下来,如无事人一般坐起来,问道:“悟空,方才什么响动?”
悟空顿时无语,他收了法术,道:“师父,并无他事。”悟空在屋内四处寻找,却没发现片羽残留,咦?那支箭呢,哪里去了?
悟空自取经以来,第一次有了这么大的危机感,这一箭若射向自己,他丝毫不惧,但唐僧肉体凡胎,莫说被这一箭射中,就是被箭锋沾一点边,恐怕也难保性命。
只听唐僧道:“悟空,我突然舒服很多。”悟空看了看唐僧,先前面色如土,此时已红润了许多,他不禁想到,唐僧每每遇妖之前,便有一阵心惊肉跳,久而久之,居然形成了对危险的预知,这倒也算因祸得福了。
悟空道:“师父无事便好。”
这时乌平与悟慧也听见异响,一齐奔入室内查看动静。
乌平问起悟空,悟空也是一头雾水,居然有人要制唐僧于死地!这也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唐僧乃是取经的主心骨,如来钦点、观音亲自挑选出的取经人选,哪个不知死活的,居然敢对他动手?
悟空见了这惊世骇俗的一箭,第一自然想起后羿,但又在第一时间排除。不管后羿有何动机,他要做如此大事,岂能不和自己说?
除了后羿,深谙射术的还有一个猪八戒,自己记得在《西游记》中,观音点化八戒时,八戒出场便“腰悬弯弓月十轮”,他射术传自后羿,应是超凡脱俗。但八戒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得很,这一箭威力绝对是混元金仙级别的水准,他才分别几日,不可能修炼到这种地步。
另有一人,便是显圣真君杨戬了,只是杨戬射术虽高,却只见他用过弹弓,并未见他携长弓。更何况杨戬自己独居灌江口,逍遥自在,不愿做的事纵玉帝也不能勉强,根本没有出手的理由。
悟空左思右想,便要去寻观音菩萨,只是却又放心不下唐僧。这一箭无声无息,自己若不是恰好使神念察看,恐怕连铁棍化盾都来不及使出,只能用身体去挡了。
乌平见悟空思忖良久,便道:“大圣有何为难处?”
悟空将乌平拉到一边,道:“有人暗算师父,方才那一箭威力难挡,我有心去求助观音菩萨,却又放心不下师父。”
乌平道:“有多厉害,我可能挡得住?”
悟空忽地醒悟,自己心里始终拿乌平当外人,此时他其实正好派上用场。他那背甲连自己的如意天机棍都敢硬抗,挡住此箭应不在话下。
于是悟空道:“你若挡不住,我哪里敢硬接?那便有劳乌兄了。”乌平忙道:“不敢不敢,大圣尽管放心去吧。”
悟空离了车迟国,直奔南海而来,刚到落伽山,只见观音正往外走,悟空上前道:“菩萨何必相迎,我可受不起。”
菩萨嗔道:“哪个迎你了,天庭有异动,我即刻去西天走一遭,你来做甚?”
悟空问道:“天庭异动?莫非又有什么大事了?”
菩萨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悟空又问:“可与我有关系?”
菩萨道:“关系大了!”
悟空叹口气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定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