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快的就像夜幕下的虚影,不是往林外,而是跑向密林中土垅后的深沟,显然对这带地形比较熟悉。梅兰德如今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在某些人的描写中简直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嗜血狂魔,这人倒也机灵,认出他之后连比划两下子都不敢,以最快的速度逃走。
他动游方就动了,速度比他还快,但距离毕竟有点远,眼看就见那人要翻过土垅,在这山夜中神识旦被阻隔,还真不容易再逮着他。但游方似早有准备,离着几十米远手中忽然飞出去样东西,不是晶石也不是铁狮子,而是带着劲力的半块板砖。
俗话说的好,武功再高也怕乱刀飞天遁地砖撂倒,更何况无论是武功还是秘法游方都明显在此人之上,又是有备而来,这记板砖那人根本没躲开,正拍在他的后背上。
没有筋断骨折之声,板砖的劲力很巧,打在后背发力却不似在点,那人全身都像被巨锤击中,“啊”的声从土垅上打着滚翻进了沟里,体内气血翻滚眼前黑就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白天那名女子遭遇非礼的树下,而游方站在树影外的月光中,手里摆弄着相机,没有扭头却知道他已醒来,冷冷的说了句:“叶鸣沙,你的胆子不小,竟敢设计坏我的声名”
“你,你知道我是谁”那人的声音中满是惊慌之意,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有股无形的力量从四面八方锁定,只要动就有凌厉的煞意侵入体内,让他全身发寒又躺下。大名鼎鼎的兰德先生站在那里似无动作,可元神中能听见剑啸长鸣,仿佛随时能将他碎尸万段。
“是的,我清楚你是谁,只是想问你何要这么做”游方轻飘飘的答话,但暗中运转神识给叶鸣沙的心神施加了巨大的压力,同时也在暗笑这人真是个没有江湖经验的雏,出来做夜行人带着钱包也就算了,钱包里居然还有身份证
第二百七十九章 白露为霜
面对月光下的梅兰德,叶鸣沙毫无反抗之力,夜气阴森他全身都出了冷汗,心中暗道今日死期已至,突然咬牙道:“梅兰德,你杀了我父亲,人人皆道他是江湖败类,而你却名利双收洋洋自得,舒舒服服的携美色游山玩水可知你手下的亡魂也有妻儿家小我虽能力有限,却也不愿见你如此得意,天下美事难道都是你的”
这时就看出小游子脑筋转的快了,江湖惊门的神仙话随即出口,转念间就说道:“你是说形法派败类叶幽之他并非死于我手,不过这笔帐倒是可以算在我头上。”
游方只知道面前这个人叫叶鸣沙,秘法颇有根基,运转神识似有形法派的传承痕迹,他可没有得罪过形法派的人,而且与形法派掌门杨弈程长老云飞絮弟子慕容纯明关系都不错。若说真有可能结仇的话,只有位曾勾结安佐杰参与青山湖血战的高手叶幽之,面前的人恰恰也姓叶,听他说的话,此人应该是叶幽之的儿子。
叶鸣沙的语气中充满怨毒:“我父几十年来只潜心修习秘法,在门中遭小人嫉恨始终不得重用,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而你出现,便掀起连番杀伐争端,将他卷入丧命青山湖,今日死则死尔,但叫我心中如何不恨”
游方不惊不怒,反问了句:“你有妻儿吗”
叶鸣沙的声音在颤抖:“有,还有卧病在床的老母亲。梅兰德,你就作孽吧”
叶幽之的死其实和游方半点关系都没有,青山湖血战发生之前,游方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大战之时他也根本没与叶幽之交过手。叶幽之直与姜天寒联手缠住了向影华,最后见势不妙企图逃走,本来也许可以走脱,但恰恰碰上了暗中布阵设伏的万书狂夫妇,最终死在向雨华的剑下。
江湖凶杀之事,自不会将那血腥场面详尽的描述,更不会转述到底是谁给了谁刀谁又刺了谁剑,天下传闻的只是这事件本身以及哪些人都扮演了哪些角色最终有什么下场
在叶鸣沙看来,父亲这几十年过的安安稳稳,虽然不受门中重用,但啥也不愁啥也不缺,秘法修为高超足以自傲。可是兰德先生现身江湖,掀起连番争端不止,就连向“与世无争”的叶幽之也被卷了进去,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也不知叶幽之是怎么想的,反正将这笔帐算到了梅兰德头上,心中极恨却又无可奈何。
游方闻言半天没说话,只在默默的看着手中的相机,将叶鸣沙白天潜伏在树冠上拍的照片幅幅翻了出来,镜头真不错,把焦距拉近了拍的十分清晰,最后停留在幅照片上定格
只见游方俯身伸手,而面前的女子脸惊恐的也伸出手来像是竭力要推开他,胸前的衣衫已被撕裂破碎。无论谁看见这样的画面,都会毫无疑问的认为他正在在施暴,背景是无人的山野,镜头抓拍的真好啊
游方终于不紧不慢的开口说话了:“叶鸣沙,你很有才啊,看你拍的照片,完全可以去当个专业的摄影记者,但如果你真做了记者,那才叫造孽就看这张照片吧,你亲手拍的应该心中有数,造孽的人是谁,难道还不清楚吗
你父叶幽之弃妻儿而去,你心中理当有恨,可惜你恨错了人在你面前说这些话也许伤人,但你真正应该恨的是你父亲他自己无冲派的好处是白给的吗,这些年受人之利也就罢了,最终因利欲熏心却去残害无辜同道,他若不该死,难道反而是九星派合该被他屠戮吗天下何人无父母亲朋你有我也有,既然想要珍惜的话,那就请自重吧。“
说完这番话,游方就站在月光下抬头看天。叶鸣沙在地上微微活动了下腿脚,发现自己能动了,那缠绕他的神识之力已经消失,而兰德先生幅漫不经心的样子,看上去毫无防备。假如他想报仇的话,现在倒是绝好的偷袭良机,但是他没敢出手。
“梅兰德,我今日已落到你手里,要杀还是要剐,你究竟想怎样”叶鸣沙说话时神情还在发狠,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可是声音在打颤明显底气不足。
游方转头有些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杀你剐你凭什么,你够格吗这照片拍的不错,场景抓拍的太妙了,我连相机起留着做个纪念。你刚才责怨父亲弃妻儿而去,这笔帐不论你怎么算,那就请你自重,好好想想老母妻儿,我给你个不弃他们而去的机会。
但这件事我又不可能不追究,否则江湖人道兰德可欺选择在你自己,请你三日之内自去形法派执戒长老云飞絮处,将今日之事解说清楚,领受门中责罚。我念你心怀激忿只是时糊涂,不想多说什么,此事也没造成什么后果,想来云飞絮也不会重罚于你。假如你不去的话,我自己会带着相机去找杨弈程掌门,好好与他聊聊。“
“你,你让我去师门领罚”叶鸣沙闻言时没反应过来。
游方有些轻蔑的笑了:“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你心里应该清楚,演技不错这本是桩小事,如此了断最好,我虽不怕阴谋但很不喜欢玩阴谋,你如果还想遮掩搞什么杀人灭口,那真是自己找死了。我最后问句,你为何能认出我,而且还知道我在此地”
叶鸣沙:“这倒没什么不可以说的,兰德先生如今声望正隆,你到南昌火车站就被人认了出来,有人打电话告诉我可以在伏龙山等你,并给了我照片,我今天果然等到了你,但我不知那好心人是谁。”
游方转身看着叶鸣沙,黑暗中眼睛如寒星般,那隐含的光芒仿佛能将他刺穿,最后说了句:“好心人哼哼现在,你可以走了”
说完这番话游方看也没多看叶鸣沙眼,背手提着相机径自先行离去,走得并不快,在月光下踱步而行,留给叶鸣沙个完整的背影。假如这时候叶鸣沙想再动手的话,机会比刚才还好,可是他却愣住了,下意识的坐起身体直望着游方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二天起床后,游方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按原计划带着吴玉翀去青云谱游玩,华有闲是司机,但今天有幸不用当跟班了,因为游方未拿画夹吴玉翀也未带琵琶。
到了青云谱景区门口,华有闲笑嘻嘻的说道:“游大哥和玉翀姐姐慢慢玩,我先开车去市里转转,还是第次来南昌呢,下午三点半来接你们。”
游方摇了摇头道:“你五点半再来吧,这里需要好好逛逛,晚上起去市里吃饭。”
华有闲看了景区大门眼,有些故意撩闲似的说道:“这里也不大呀,逛不了整天吧”
游方则答道:“我等行游,岂是走马观花胸襟中要印记它所有的美妙,园中驻足只恨时日太短。”
华有闲赶紧摆手:“那好,我就不耽误游大哥的时间了,下午五点半就在这里接。”然后溜烟似的走了。
景区内是片园林,可以看见生长数百年的香樟树与罗汉松,随着脚步前行,远处殿宇的青砖灰瓦红柱白墙在林间时隐时现。冬日的暖阳穿过树梢映在小径上照在池塘中,笼笼修竹树影摇曳清溪蜿蜒,便是这人间的江南。
丹桂已谢冬梅待放,游人并不多,此时的青云谱别有番清幽。
两人挽臂在园中漫步良久,走的很慢并无特定的目的地,经过片桂树丛时,吴玉翀轻轻叹了口气。游方扭头问道:“玉翀,为何事感慨”
吴玉翀幽然道:“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如果不是这个时间和地点,就更美了。这里的丹桂已经凋谢,假如早来两个月,可以闻见满园飘香。”
游方笑了笑:“满园飘桂有的,当然有,你现在来也不算晚。闭上眼睛好好体会下,什么是灵觉地气印记可以心念察微,这里满园飘香千年,你可以感觉到的。”
吴玉翀闻言很听话的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也似雕塑般静止不动,游方挽着她在桂树丛中林立,日影移转天光变换,脉脉的站了很长时间,再抬头看太阳已升到当空。吴玉翀的睫毛突然动了动,深吸了口气,带着既惊讶又陶醉的语气道:“真的呀,真的是满园飘香。”
游方的笑容很是轻柔:“你还看见什么了”
吴玉翀:“我还看见了桂花随风飘落了游方哥哥满肩,还落在了我的头发上。”
游方伸出只手轻轻捻过吴玉翀肩上的发丝,笑着说道:“指尖犹有余香。”
若论秘法修为,吴玉翀的境界明显超出此时的游方,不仅已化神识为神念,而且能运转幻法大阵于无形,甚至在唐朝和之上。但此刻她被游方挽住手臂,离的这么近,不可能运用神念而不被游方察觉,方才闭目闻满园飘桂就是用的秘法修行中最根基的最纯粹的灵觉感应。
这种感应是每个人都有的,否则也谈不上什么秘法修炼,就像每个人都会思考般,所区别的就是思考的结果不样,人人都是面镜子,有的光洁如洗,有的却蒙满灰尘,还有的镜面看似能清晰的照见切,却有意想不到的变形,分不清镜里镜外何处是真。
游方在运转心盘,悄然于潜移默化中引导她的灵觉,这就是秘法修炼发端处的玄妙,吴玉翀没有撒谎,她真的闻见满园丹桂飘香,也体会到了瓣香长留的意境。像她这种高手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仍然感到惊讶与陶醉,两腮有点红像是喝醉酒了般。
“玉翀,你累了吗我们去吃饭,顺便坐下来歇歇。”游方关切的问道。
吴玉翀甩了甩头似是从场梦中回过神来,有些不安的答道:“我不累,游方哥哥是来看画的,吃完饭我们就去看画吧。”
中午吃了些西点简餐,午后参观了八大山人纪念馆,又在幽翠深黄掩映下的书画碑廊间漫步,边走边看,宛如跨越时空。就算是八大山人纪念馆也不可能有太多真迹收藏,展出的大部分是原迹的仿品,而游方恰恰是来看仿品的,因为他便是要仿制吴屏东的书册。游方的书画水平自然远不能与八大山人相比,可是他模仿画意的笔力,却不比这些仿制者差。
书画院外面有条林间小径,两边以石刻的形式展现了八大山人的画意精品,游方在这里的收获更深穿行其中他莫名想起了北京八大处精印谷,当时他在精印谷中主要是感应地气灵枢,寻找整个八大处的地眼所在滋养形神。
而此刻的小游子感受的并不是地气,而是印记上的画意,那些本不在眼前的山水名作,通过这些石刻的表达,仿佛穿越时空呈现,凝虚为实似见山水。游方在赏画,却闭着眼睛,而吴玉翀则没有看画,挽着他的手臂有些出神的看着他的侧影,脚下就跟着闭眼的游方在走。
当游方走出书画碑廊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长出口气道:“心意终于用足,我可以去滕王阁了。”
滕王阁就在江边,想去就能去,有什么不可以的但吴玉翀明白他的意思,不仅仅是吴老画册上的滕王阁笔意已领会,而且游方已经到了化神识为神念的关口,只待那最后笔落下。
当天夜里,从古梅仙祠回到梅岭山庄的吴玉翀失眠了,拉开窗帘盘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山里的空气很清新,天上没有云,星光依稀照入房中,却恰好没有照在她的身上,眼前就似片白露为霜。
第二百八十章 水中央
游方到达南昌的第三天,终于来到传说中的千古名楼滕王阁。
今天他没让华有闲再去别处,反而特意叮嘱他就跟在自己身后,下车的时候华有闲去拿画夹,游方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拿着,这多少让人有些不解,游方远道来南昌不就是特意画腾王阁吗,怎么到了地方反而连纸笔都不带了
远望今日之滕王阁,高二十丈立于赣江之滨,花岗岩凿阶高台上的楼阁层铺碧色琉璃瓦,梁枋彩画为宋代碾玉装风格,斗拱作解绿结华装,雄伟与绚烂交辉。游方早已对此阁的结构了然于心,外看三层飞檐回廊,内部却是六层半。
从景区大门走入,游方的步子仿佛很凝重,就似前方有什么无形之物在阻挡,就连跟在后面的华有闲都觉得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在心头,莫名的沉重。
这种感觉很奇怪很难形容,不看游方会觉得很轻松很惬意,在这样的天气到这样的地方游玩感觉当然很好,可以旦凝神望着他的背影,却会莫名感觉到天地之间有物无形浑然凝炼。吴玉翀挽着游方手臂的姿势也有点小心翼翼,手只是虚扶没有丝毫着力。
她当然能看出来,游方是在行走中入了定境,心神已融入地气灵枢移转汇聚与山水风景交融的意境中,似虚而是实,元神心像正是眼前所见。这是在行游中凝炼神识之功,而且境界正在门槛处,只须线莫测机缘堪破。
游方在这种情况下挽着她走,是种完全坦然毫无疑忌的姿态,装是装不出来,胸臆舒展便是如此。吴玉翀在暗自叹息,收摄神念不敢有丝共鸣扰动,唯恐不经意间流露出内心深处的不安,她感觉到丝轻松,至少游方没有猜疑防备她,同时又说不清为什么感到难言的沉重与无奈。
她若是同道高手,此刻应身处为他护法的位置,她若是他仇敌,就算此刻不打算杀他,也是打断其破关精进机缘的天赐良机,然而吴玉翀什么都没做,只是挽着他随步行走。
当游方迈步走过座牌楼时,后面的华有闲突然感到心神片轻松,轻松中还带着奇异的宁静,仿佛刚才那无形的凝重压力刹那间消失了。再看游方已经停下了脚步,挽着吴玉翀回首而望,恰好看见牌楼的枋楣上有块匾,上面横书四个大字地接衡庐。
吴玉翀也顺着游方的视线抬头望着这四个字,华有闲也走到他们身边回头看去,时各有所思尽皆无语,最后还是吴玉翀轻轻推了游方把道:“游方哥哥,咱们别站在这里了,去参观滕王阁吧。”
如此引人注目的男女,而且还站在道路的正中央如录像定格般发呆凝望,已经引起过往游人好奇的关注,再站会儿,估计就会引发围观事件了,以为他们在进行某种行为艺术表演。
吴玉翀这推,游方就似从沉睡中醒来,伸手又拍了下神情同样痴迷的华有闲道:“小闲,别发愣了,去腾王阁吧。”
华有闲打了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再转身发现游方已经挽着吴玉翀又往前走了,姿态步履与刚才般没有变化,仿佛那回首定格的幕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可是走着走着,华有闲又感觉到不对劲,非常的不对劲凝神望着游方的背景时,恍然间会有种错觉,游方迈步前行时仿佛身形未动。
身形不动如何行走游方象座立地的楼阁,迈步之间随之移转而动的是周围的景物天光,每步迈出就似移动了天地华有闲赶紧甩了甩脑袋收摄灵觉不敢再看,心神随之而动的话会觉得自己都站不稳。
而吴玉翀直在看着游方,脚步也有点不稳,却没有勉强自己站定,也没有移开视线,只是手挽的更紧了,已经是被游方搀扶着在行走,就似不胜酒力。在她看来,游方仿佛座立地楼阁,前方的滕王阁也是座楼阁,当游方迈上台阶走向滕王阁时,不是这个人和这座楼在动,而是天地空间灵枢变换,融为座楼阁。
她很清楚,游方已然化神识为神念,就在刚才迈过牌楼的那刹那,这踏破境界门槛的机缘来的是如此玄妙莫测却又是水到渠成。她是他的敌人,应该阻止他变得更强夫,可是他的修为境界不到,又不可能继承刘黎的地气宗师衣钵,这是个很令人纠结的问题,按照计划,她只能隐忍等待。
在游方身边“潜伏”了这么久,他的秘法修为远不如江湖传闻那么可怕,这些底细吴玉翀已经很清楚,但她丝毫不敢因此小看游方,手段高低可不仅在秘法修为境界,游方还有多少手段与底牌她到现在也不是很明白。但有点她很清楚,梅兰德绝对不是某些认所说的那样心黑手狠嗜血成性的恶魔。恰恰相反,与他在起有种春风化雨的感觉,这让她莫名喜欢却又感到害怕。
然而今天她什么都没想,反正都是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罢,今天不愿意去想。
参观滕王阁层层而上时,三个人居然言未发,也不象其他游客那般寻各种角度拍照,只是将所见所闻默默印在心中。登上第五层,在阁外回廊中凭栏远眺赣江,那江流尽处的浩淼烟波在可见与不可见之间,吴玉翀只觉置身的楼阁与身边的游方体,随江流前行,宛然已在水中央。
恰在此时,游方却突然身形晃伸手去扶栏杆,仿佛是在高处感到晕眩没有站稳。这回是吴玉翀伸手扶稳了他,很关切的问了句:“游方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游方笑了笑道:“可能是有些累了,歇会儿就没事,我们进去吧。”
他刚才是真的晕眩,想当初刚刚掌握灵觉之时,平常所没有的感觉变得那么清晰,时也有些不适应,需要渐渐涵养淬炼。而如今甫化神识为神念,清晰的不仅是常人所没有的感觉,而且感受到周围地形灵枢中充满了无形的力量,可以随念运转化虚为实,但神魂沉浸其中样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所包围,在滕王阁上登高远眺不自觉神念舒张,以至于阵晕眩。
游方很有些不适应,本能想起初习秘法时在北京天坛等地的经历,神念也需要学会收摄不随意扰动周围的地气,但想掌握纯熟又不能不延展淬炼,因此总是有些恍惚,在腾王阁这种地气雄浑的灵枢汇聚之处自然受不了。
下了滕王阁,吴玉翀又问道:“去吃饭吗游方哥哥既然累了,今天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
游方摇头道:“我不是累,就是见风景雄浑时震撼,因此有些恍然。先去吃饭吧,下午找个闹市中环境轻灵的所在散散心,感受纷扰中之安然,不知哪里合适”
华有闲插话道:“百花州,那里挺合适的,我昨天去过。”
吴玉翀点头附和道:“好呀,好呀,百花州,好美的名字,我喜欢”
中午吃的是南昌特色瓦罐与拌粉,口味实在般,游方的嘴向很刁,滋味好坏甚至未沾舌尖就能尝出来,但他并不挑,否则行走江湖不得经常挨饿啊有美味就享受,平时填饱肚子就行,更何况此时正神念恍惚,什么美食也吃不出滋味来。
吴玉翀嘴上不说,可是看她表情就知道,也觉得这里的饭菜不好吃。华有闲看出来了,笑着说了句:“要想尝尝正宗的瓦罐,明天可以去绳金塔,不仅参观古塔名胜,还能逛逛市场。”这小小子昨天才在市内转了天,情况倒摸的挺清楚,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都知道。
游方愣愣的答了句:“好,明天去绳金塔,顺便吃个晚饭,然后我们就该回去了。”
绳金塔建于唐代,经过历代修葺如今已屹立千年,塔记有云:“今之墨角净墙,朱栏青瓦,飞檐铜铃,遵古标新。直视碧湖,下窥新城,皆赖政通人和,重振而恒昌。
绳金如是,滕阁亦然。滕断葫芦剪,塔记豫章残,昔之动荡,民谣亦不安。滕壮葫芦灿,塔矗南昌靓,今之气象,出自民之心志。“
它与滕王阁样是此地标志性的风水建筑,不过立此塔的用意是镇豫章地气,游方既然来到南昌去了滕王阁,不可能不去绳金塔。但是今日神念恍惚未定之时,这种镇地气的所在他可不敢立即就去,沧州铁狮子前的经历犹在眼前,有过教训,至少要等到收摄神念自如之后再参观。
吴玉翀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提醒道:“我们后天就回去吗游方哥哥,你是来画腾王阁的,画还没画呢,不用那么着急去绳金塔。”
游方笑着摇了摇头:“不必在此地作画,我要找寻的意境已经领略,玉翀,你呢,还有什么想看的没有看到”
吴玉翀低下头吃东西,似乎这菜又能对胃口了,边吃边答道:“我跟游方哥哥走,下午先去百花洲。”
所谓百花洲原指古时东湖上三个以拱桥相连的小岛,如今水面尚有两州,从唐时起便是吟咏行游的佳处。现在是初冬,虽赏不到“苏圃春蔬”的景致,但闹市中池清波荡漾,曲桥通往水中小洲,就似婷立千年的天然舫船。
游方来到湖边时微微皱了皱眉道:“难得尘嚣之中有这池清波,居然有人在湖边乱丢垃圾,真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吴玉翀牵了牵他的袖子道:“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别和他们生气了,破坏了自己好心情,走吧,我们过桥去那边。”
游方:“我不是生气,只是无奈之叹。有你在身边,心情怎会不好我们走,去赏我们的风景。”
来到百花洲上,眼前虽无繁花锦簇,但四面清波灵动,似含情未诉欲说还羞。吴玉翀暗暗惊叹,游方的脚步不经意间真有化境之妙,宛如篇无字文章。上午在滕王阁感受他的神念意韵,宛然随江流前行停留在水中央,而下午跟着他走,便真的置身于水中央的百花洲,就似天地方寸运转移步成境。
他对神念之境领悟的非常快,已经开始掌握如何收摄并与地气灵枢相融。吴玉翀的秘法修为已化神识为神念,当然了解那“恍惚有物”的感觉,没想到游方掌握的这么自然,并且没有闭关不出,而是在地气灵枢移步运转中体验,用不了几天就会成为真正的神念高手,如此看来他将来的潜力惊人啊
在身边看着他,隐然已有代地气宗师风范,看来那天的到来已不会太远。
古时东湖的水面从明代起被分为四片,也称南昌城中的东南西北四湖,走出百花洲,他们又去了位于南湖中的南昌画院,这已经是三天来他参观的第三处书画馆,不经意间就是这么巧,谁又能说他不是来作画的这路就是画卷展开,或妖娆或雄浑或清雅或灵动。
南昌画院景区明代称杏花楼,来到这里令人不由自主想起出名剧牡丹亭,汤显祖就曾在此吟咏留书。清代杏花楼景致又称观音亭,立于湖中小洲四面环水,只有桥向北与湖岸相连,是如今的南昌景“水观音亭”远望还真有幅水墨观音的意境。
从水中央的百花州又来到水中央的观音亭,游方长出口气,终于完全收摄那陌生的神念感受不再恍惚,眸子清澈如水,元神中仿佛听见了声叹息,不知是腰间秦渔的叹息还是身边玉翀的叹息。
从观音亭往回走,游方已经打算回梅岭山庄休息了,他今夜需要定座行功。然而刚刚走到来时的路上,他的瞳孔悄然收缩站定了脚步,扭头道:“玉翀,你和小闲不要过桥,坐船离开这里。小闲,在市区内开车多转转,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可能有点麻烦事要处理,你们不要跟着,回头电话联系。”
只见远处的桥头,左右站着两个人,正是形法派掌门杨弈程与长老云飞絮,显然是在等人,在这四面环水只有桥相连的水中央堵住他了,游方想躲都不好躲开。
第二百八十章 毒棋
游方迈步走向桥头的时候,杨弈程和云飞絮迎了上来,然而只走了几步就被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了是兰德先生的神念。游方没有让他们再往前行,也没有让他们在这个地方拱手行礼。两人皆有惊骇之色,虽然早就听说兰德先生手段高超,今天才知道他年纪轻轻已然是位神念高手,难怪在江湖上与月影仙子并称对璧人。
他们却不清楚,“兰德先生”就是在今天上午刚刚化神识为神念,片刻之前才能够完全收摄,转眼就第次施展。假如这两人运转神识相对抗,会发现游方的神念运转尚未掌握纯熟,那凝虚化实之力飘忽而微弱且很不稳定。但他们怎么可能在此时此地与游方动手,旦被神念阻挡身形,两人立刻就站定。游方想要的就是是这个效果,用的时机真巧啊
前天夜里出了叶鸣沙那档子事,在这里遇见形法派的人并不意外,形法派世代传承的根本道场在庐山,离南昌并不太远。看来叶鸣沙真按他的吩咐去找执戒长老云飞絮自行领罚了。但是这两人来见他却在这种场合,当着吴玉翀与华有闲的面,看似望道相迎,实际上是堵住去路,这多少让游方有些不悦,因此才展开神念拦住。这两人顺势止步,看来并无明显的敌意。
可是游方仍然感觉很奇怪,因为这两人的神情不对,他们的眼圈是红的,显然带着悲愤而来,与他私交不错的云飞絮还有尴尬难言之色,难道出了什么变故假如仅仅是因为叶鸣沙的举动而觉得心中有愧,还不至于此啊。
游方走到两人身边点头示意道:“你们是来找我的吗此处说话不方便,也不要打扰不清楚我身份的朋友。”
云飞絮似是硬着头皮答了句:“我与掌门师弟是专程来请兰德先生走趟的,有件事必须要向您当面问清楚,如有得罪之处,请您千万见谅。”
走趟什么意思难道形法派想要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挟持他不成游方听见这话心中就是惊,可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跟着他们走,刚想停下脚步问清楚,就听杨弈程以压抑的语气说道:“宗门不幸啊,酿此惨剧,却牵连到兰德先生的清名,杨某无地自容松鹤谷与叠嶂派同道亦被惊动,我不知如何向满门弟子与天下同道交代。”
游方又吃了惊:“松鹤谷与叠嶂派也来人了究竟出了何等大事”
云飞絮低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兰德先生请随我等来,大家都在桥那边等着呢。”
走上桥头游方才发现,原来这两人是专程来接他过桥的,桥那边远远的还站着几个人,有几个不认识,但他看见了万书狂与向雨华夫妇还有男装打扮的李永隽,这些人的神情都很凝重,看来真出事了
李永隽看见游方,双妙目似想说话的样子,同时又充满担忧。
这个场面让游方意识到可能事态严重,但也松了口气,有这些人在场,反倒没人会把他怎么样了。他来到众人近前微微抬臂拱手道:“不知此地有何变故,将诸位同道都惊动了。”
万书狂答道:“兰德先生,我们还是去松鹤物业大厦那边再说吧杨掌门,你可有意见”
杨弈程:“只要能将事情弄清楚,在哪里都样,形法派无意见。”
听他的语气,是形法派出了事,要来找梅兰德问清楚,但是万书狂却不放心,要把大家带到松鹤谷的地盘上。松鹤谷就在江西,游方原打算在南昌的行游结束后,让华有闲和吴玉翀先走,自己顺道去松鹤谷看看向影华呢,没想到先碰见万书狂夫妇了。
松鹤矿业不仅在南昌有分公司,而且还拥有座大厦,众人离开水观音亭来到的地方就是松鹤物业大厦七层的间私密会客室。有松鹤谷弟子上茶,众人安坐之后打发走闲杂人等,游方终于问道:“在这里有什么话可以尽管说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云飞絮叹息声道:“兰德先生,请问您昨天晚上在哪里”
旁的叠嶂派弟子唐万方语气微有不满的插话道:“明知故问我和李师妹都看见了,只是兰德先生携伴私游,未亮身份我等不便上前打扰。”
说来也巧,游方住在梅岭山庄,而这几天李永隽也住在梅岭风景区的家道观中。自从她返回青城山之后,紧接着就听说青山湖发生了场血战,梅兰德又遭遇莫测之凶险危机,着实捏了把汗,恨不能与梅兰德并肩作战。当皓东真人从杭州返回之后,她问师父为什么不带她起去
皓东真人是接到沈慎的秘信又被刘黎拦住,带着量天尺秘密赶到杭州的,确实没有来得及通知门下弟子。回山后见徒弟每日在观兰台长坐出神,皓东真人就让李永隽也去行游,在山水灵枢之间安抚心神。
梅岭自古就是道家洞天之,又是风水鼻祖郭璞曾行吟仙游之地,叠嶂派自古传人大多都是道士,在梅岭也有个分坛,是山中很小很不起眼的座道观。李永隽来到这里并非偶然,她的想法居然和游方样,打算在梅岭呆几天然后再顺道去拜访向影华。
梅兰德离开杭州后又次音信踪迹全无,想知道他的消息只能去问向影华,李永隽是出家女冠,她并不是要和梅兰德发生什么,就是单纯的关心,哪怕知道他切平安也好。
没想到在山中遥望洗药湖地气的时候,居然看见他了,虽然离得很远,可是李永隽眼就认出了他,那行走坐卧间的气度与神采,在心中莫名已成印,除了他绝对不会是别人。但李永隽并没有下山与游方打招呼,可能还没有合适的机会吧,但这几天她直留在梅香观没有离开。
李永隽在梅岭看见了梅兰德,而且知道他就住在梅岭山庄,这件事梅香观的住持唐万方清楚,但没有对别人提起。
身在江湖,他们也很清楚梅兰德如今的处境凶险,平时绝不会用“本来”身份,结伴行游时也不希望被撞破。
唐万方此时开口语气明显不悦,云飞絮赶紧解释道:“我不敢有猜忌之心,只是想让兰德先生本人说清楚。”
游方面色沉,坦然答道:“我住在梅岭山庄,外出私游,你定要问我行踪,我也想知道是为什么”看刚才的场面,他只能说实话了,也幸亏说了实话,因为唐外方并没有提到梅岭,只是说云飞絮明知故问。
云飞絮没有立刻回答游方的反问,叹息声又问道:“那么,兰德先生在梅岭见过叶幽之之子叶鸣沙吗”
游方怔:“岂止是见过,那叶鸣沙来向云长老领罪了吗他若不领罪,我还打算找你呢”
话刚说到这里,就听角落里的形法派弟子段园很激动的说道:“如此说来,叶鸣沙满门被灭,果然与你有关”
游方震惊道:“你说什么叶鸣沙满门被灭什么时候的事情”
杨弈程不由自主提高音调问道:“兰德先生真的不知”
李永隽冷哼声道:“兰德先生当然不知就别兜圈子了,又什么话痛快交代,你们难道还想审问不成”
云飞絮站起身来道:“不敢,不敢,事关四条人命灭门惨剧,不得不问清楚,否则难以交代。兰德先生,昨日夜间叶鸣沙连同老母妻儿家四口被杀,就在事发前的昨天晚上,叶鸣沙曾给我打过电话,说是在梅岭洪崖开罪了你,心中惊惧不安,今日要向我禀明详细经过,领受门中责罚。
不料凌晨有邻居发现血迹从他家门缝下流出,于是报警,等警察赶到才发现家四口已遭毒手,死状极其凄惨。叶鸣沙虽不能称当世高手,但修为绝对不弱,能毫无声息灭他满门者,修为绝对不弱。但杀人不过头点地,为何还要灭其满门,定是有仇
因为其死前不久给我的电话中提到了兰德先生,言语之中惊惧不安,出了这样的事,我等不得不向你询问清楚。又恐有逼问寻仇之嫌,故此将恰好在南昌的松鹤谷与叠嶂派几位同道也请来,孰是孰非只要说清楚自有公论。这是警方勘察现场拍的照片,我拿来的份,兰德先生您自己看看。“
说着话云飞絮递过来个文件夹,游方打开翻看了几眼就立刻合上了。案发现场的场景极为凄惨,连游方都不忍心多看,现在他完全明白初见杨弈程等人时他们为何是那样副神情。
“我在前天夜里确实见过叶鸣沙,当时发生了件事,其人行止实在不堪。”游方将文件夹还给云飞絮,五十详细介绍了在玉琴湖边发生的事情,最后道:“空口无凭,请诸位看样东西。”
从叶鸣沙那里“没收”的相机游方就放在随身的背包里,包直让华有闲背着,看见杨弈程等人打发华有闲与吴玉翀走,游方把背包拿了过来,此刻掏出相机打开存储文件夹将叶鸣沙拍过的照片幅幅放给云飞絮看。
如果只看其中的两幅,完全就是梅兰德在无人山野中对女子施暴的场面,但是将所有照片前后连起来看,事情的经过就目了然了。
云飞絮看了之后额头微微见汗,言不发又将相机递给杨弈程,这相机在每个人手中都转了圈,众人大多默默无语,只有李永隽咬牙骂了句:“心计如此歹毒,该死”
她不这么说还好,这样声传出来反倒容易引起误会。杨弈程与云飞絮是脸愧色时无语,游方则沉声道:“叶鸣沙设计欲败坏我的声名,但他不认识我也不知我到了南昌梅岭,有人告诉他我的行踪,见过我又恰好在南昌的人不多,了解叶鸣沙心中所想的就更少,请问杨掌门,能查出那幕后欲陷害我的人是谁吗”
他没有纠缠昨夜的惨案,而是将问题交给了形法派,语义已经很明显了暗中煽动叶鸣沙的人,应该就是做下这桩惨案的人,目的都是样的,就是毁了梅兰德的声名,将他搞臭搞倒。
话虽说得清楚,可还是有笨蛋没听明白,只听形法派弟子段园又说道:“叶鸣沙用心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