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的吟诵声中,龙树抖擞精神,义无反顾向东行去,悟空待他走远,心中不由得一阵怅惘,他有一种预感,自己还会遇到这个神秘莫测、而又简单质朴的龙树和尚。
悟空自然不会像龙树一样一步步量去,他展开身形,瞬间出了灵山范围,挥手招来一朵白云,随风飘荡,不觉间见地上一片灯火通明,便按落云头,悄无声息落了下去。
下方倒不是寻常城镇,看所占地界,至少也是一大州府。只见夜色中一片好景观:家家高张灯火,院院彻夜笙箫,珍楼壮丽,宝座峥嵘。炉中香火长明,台上灯花不灭。便如家家办喜事一般。
悟空混到人群中,寻了个闲人问道:“老哥,我初来乍到,这是过节还是娶亲呢?”那人笑道:“听你开口,便知你是外地人,连日子都不记得了?明儿,便是元宵佳节了。”
“元宵佳节?”悟空听得一阵感伤,自己来到这世界,哪里还记得什么节日,这人一说元宵佳节,自己莫名感伤起来。天大地大,他都触手可及,只是那些深埋在心底的记忆,却仿佛离自己分外遥远了。
心中波澜起伏,面上却仍笑道:“此处是何地界,真是人民富足,百姓之乐。”那人道:“这里是天竺国金平府,这里有个习俗,每到元宵佳节,便要点起金灯来,瞧——”那人往人最多的地方一指,“哪里有座金灯桥,最热闹的,我也去瞧瞧。”这人说完便走了。
天竺国金平府,这个地名可真是不陌生,悟空记得,《西游记》中,唐僧曾在此礼佛,却遇见了三只犀牛精扮的假佛。只是现下齐天岭势力几乎遍及天下,恐怕这三只犀牛精也无所遁形吧。
嗯,既然来了,便在此停留一日也无妨,犀牛精若是还在,自当来收灯油的。
当夜,悟空随意找个地方住下,第二日便早早起来,看金平府景观。朝日初升起,市井喧哗叫卖,车马往来,甚是热闹。悟空向来在天上不惹凡尘,今日沾了这烟火气息,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正走着,见东面行来了一伙道士装束的人,这群道士大都有些法力,甚至还有天仙境界的在其中,悟空觉得奇怪,这里已是佛家地界,这群道士来做什么?
他仔细看去,差点没笑出声,原来这群道士里竟有熟人呢!一个地仙境界的中年灰衣道士,满面虬髯、身躯魁梧,正是他在三界中遇见那个痴情种子——黑水体质的章回。
缘分啊!悟空暗道,章回当年被人丢入善恶界,若不是自己助他,恐怕一辈子也回不到劫杀界,而在乌鸡国中,若不是自己设计擒了九头虫,恐怕章回也十有八九逃不过五行问心玉的寻觅,若被九头虫擒了,现在应是不知死活呢。
悟空自然不会因救了章回而怎样,但既然遇见了,便当问一问他,这群道士来这里究竟要作甚么。
悟空走上前去,唤一声道:“章回道兄,可有日子没见了。”
见有人朝他走来,章回一怔,立时起了防范之意,他见面前站着一个白衣书生,稍一回想,“哇呀”一声叫了出来。
他这一叫不要紧,周围几个道士一跃而起,将悟空围在了中间,章回忙道:“没事没事!”说完跪地对着悟空磕了三个响头,道:“恩公!可想煞你了!”
悟空见章回这三个头磕的也实在,笑道:“起来吧,你想我作甚!”
章回嗫嚅几句,却没说出什么来,三界之事,他从未与旁人说起,当着这许多同门的面,自然不好直说。
这时,一个身着黄铯道袍的老道从后面走了过来,看样子辈分颇高,他也不看悟空一眼,对章回斥道:“道家修行,当以清静无为为本,看你成什么样子!”
章回被老道训斥,却不惧怕,他手指悟空道:“师叔,这位是……是……”
老道这才看了看悟空,可是悟空此刻便如凡人无异,他一个区区八品天仙,怎能看得出来。老道见悟空并无半点修为,更是生气,喝道:“你一个禀赋不俗的地仙,竟然向一个凡人跪拜!成何体统?”
章回急道:“师叔,他,他曾对我有恩!”
“哦?”老道起了疑心,悟空现在模样看上去至多不过二十几岁,而章回入门已有几百年了,这是什么时候的恩情呢?难道……他竟是深藏不漏么?
悟空一眼便看穿这老道心意,他也不爱多惹事,便对章回道:“你我借一步说话。”
章回点了点头,哪知老道见章回居然不和自己告假,便觉在众多晚辈面前被拂了面子,喝道:“回来!”
悟空微微诧异,这老道多少有些倨傲无理了,悟空一摆手,将一众道士尽数施了定身法,封了六识,这群道士便立在街上一动不动,都成睁眼无视、充耳不闻的境况。
悟空道:“无事了,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章回也不见悟空施法,自己同门数十人个个成了泥塑木雕一般,心中暗道:恩公的本事又大涨了。
章回道:“一别经年,说来话长,恩公若有暇,我便多啰嗦几句,不知……”章回偷眼看了悟空一眼,见悟空微笑颔首,这才要开始说下去。
悟空向左右一望,许多人见这群道士装束怪异,又一动不动立在街道当中,都围拢上来观看,悟空无奈笑笑,在这里施展法术,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了,他一挥手,将众人身上法术解了,道:“都散了吧,我和章回说几句话便好。”
一众道士复得自由,心中惊骇难定,再不敢和悟空搭话,都靠在街边站着,等着章回。悟空见路边有一个小店,便将章回拉了进去,二人坐定,要了两碗吃食权当摆设,这才道:“你在哪里做了道士?”
章回道:“自三界出来,我便被投入西牛贺洲,那时天下还算安定,并未遇着什么恶妖。但我修为低微,还是受了些苦。大概飘荡了三四十年,来在比丘国,正遇着比丘国内有一所慈门观收徒,我便进了慈门观,做了这许多年道士,终日修炼打坐,也算清静无事。”
悟空记得,初见章回时,他只神仙四品的修为,而现在已然是地仙五品了,若是寻常修炼的,跨过地仙门槛殊为不易,章回幸得黑水体质,修炼起来胜却常人许多。
悟空赞道:“进境不小。”
章回在悟空面前有些羞赧,道:“恩公谬赞了,不知我何时才能像恩公一样。”悟空暗道,只怕你永远也到不了我这等境界了。
比丘国,这名字也曾听说,悟空想了想,《西游记》,唐僧路过比丘国时,那国王是喜道憎佛的,请了一个老道人,却是南极仙翁座下鹿精,要收集小儿心炼长生不老药的。而当年南海一战,那妖鹿已被通风用苗刀斩首,自然再不能出来作恶。不想比丘国自那时起,直到现在,国内仍存道观,看来是积习难改,也属常情。
章回道:“我观观主是天仙八品,在比丘国任职国师,地位仅在国王之下。”
悟空道:“不在国中过好日子,怎跑到这里来了?”
章回道:“说来这事也凑巧,比丘国地处西牛贺洲,近几百年来,常有东方僧人往西边去,要寻佛法源头。前几任国王也不曾在意,只放这些僧人过去便罢,但现任国王却唯道教为尊,他见许多僧人往西去,心中便有不解。道学经典乃是天下最好的了,为何这些和尚舍近求远,偏要去西方寻道呢?”
悟空道:“那又怎样,难道叫你们去拆了西天吗?”
章回笑道:“我等哪有那般本事,国王既有不解,便要观主想个法子,去将西方经文搬回一些来,翻阅翻阅,看看到底有何不同。”
悟空道:“灵山佛法传遍天下,为何非要你们跑这一趟?”
章回道:“佛经随处可见,但天下所传,各有不同,也分不清真伪,所以这才要专门跑一趟。另有一个原因……”章回向外看看,压低声音唯恐他师叔听见,道,“我这师叔,对佛门甚是抵触,他说,此次去西天,若得了机会,便要与灵山上和尚论上一论,看看究竟是道家正统,还是佛门当先。”
悟空有些忍不住笑,这个师叔,倒也算是井底之蛙,凭他这点本事见识,就敢往西天去了,莫说弥勒观音,就算遇着龙树,他也是辩不过的。
悟空问清楚了,道:“既如此,你们接着西去吧,莫耽搁了行程。”
章回道:“我们日夜兼程,已赶了七八个日夜,今日是要在此歇上一歇的。真没想到,竟会在此地见到恩公……”章回搓了搓手,面上尽是兴奋神色。
悟空见章回紧张模样,笑道:“你师叔说你也说得没错,修行道法如此多念头,也该存一颗清静心了。”
章回憨厚笑道:“见到旁人我也不是这般模样,只是恩公……”说到这里,章回又不知说什么好。
悟空心思一动,一股无形之力纳入章回体内,这股力道乃是从水之极力衍生出来的,章回今后若勤加修炼,对他修行大有益处,但他若是懒惰,却也与常人无甚分别。
凭悟空现在修为,直接助章回升至太乙金仙,也费不了多少工夫,但修为高了,却也未必是福,还是踏踏实实修炼才好。
第四卷 天机尽 第四九七章 惩小恶
和悟空叙了一阵话,章回只将自己情形说了一通,悟空究竟是何来历,他也不敢多问,便恭敬告退了。
出了这家小店,师兄弟们均向章回递来怪异的目光,此次带队的师叔,乃是天仙五品的修为,在比丘国也是高手,这个白衣书生居然手指都不动一下,便将其制住,怎能不叫人心中生怖?
师叔见章回终于出来,哼了一声,一言不发,便带着他们寻客栈去了。一路上,众弟子嘀嘀咕咕琢磨悟空使得是什么法术,师叔初时尚忍了,到后来实在耐不住,喝道:“天下邪法多的是,有什么稀奇,莫再胡说了!”
悟空无事,便在城内闲逛,金平府内民风淳朴,少见作j犯恶之徒,悟空看得甚是宽慰,这自然是主事者治理有方,百姓才得安乐。
不觉天色已晚,只见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六街三市花灯点起,半空中一片通明。恰恰今夜月光晴朗,月照灯,添十分灿烂,灯映月,增数倍光辉。
看着这俗世万千家灯火楼台,十数里幻光世界,不觉竟有登了仙境之感。游人如织,闹吵吵醉醺醺在城中赏玩,好一派其乐融融景象。
不觉行到了金灯桥上,悟空忽觉异香扑鼻,只见三盏金灯都有半丈方圆,上面罩着玲珑剔透的两层金丝编好的楼阁,内衬琉璃薄片,这异香,便是这三盏金灯的灯油味道。
悟空心中一动,又是三盏金灯,他拉扯住身边人问道:“这三盏灯油,怎会有如此奇香?”旁边这人道:“这灯油不是寻常之油,乃是我金平府举州之力聚成的酥合香油。”
悟空道:“为何要攒这许多,这要哪年才能点完?”这人道:“凡人哪能享用得起,这三盏灯,是给佛爷预备的。”
“佛爷?是哪家佛爷?”悟空问道。
“小点声,便是佛爷,管他哪家,总归能保我金平府风调雨顺罢了。”这人道。
悟空顿时明白,原来犀牛精果然还在。原来犀牛精并不祸害百姓,也从未现过妖身,更给自己安上了一个佛爷的名头,齐天岭的后土娘娘殿虽建得遍地都是,但无人去告状,自然无人知这片祥和之地竟藏了三个妖精,因此这犀牛精也能躲得安稳,不足为奇。
正说着,只听半空中呼呼风响,那些看灯的百姓一哄而散,悟空抓住一人问道:“怎了?”那人道:“佛爷来了,年年如此,你还问我!”
悟空岂会不知空中来了三个犀牛精,他只是要验证一下,这三个犀牛精果然年年搜刮呢。
元宵佳节如此热闹,比丘国慈云观弟子也自然要出来观看,那师叔教众弟子莫要乱走,自己却也看的流连忘返。正此时,空中恶风来袭,这师叔脸色一变,闻见妖气,急忙将一众弟子召集在身边。
有人问道:“师叔,怎么办?”
师叔倨傲道:“哼,降妖除魔乃是我道门大任,还有什么犹豫的?”
修仙之人眼里过人,只见空中六盏明灯照过,再仔细看去,却是三只奇大无比的牛头,师叔久居国中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样的恶妖,顿时双腿有些发颤。
再过片刻,众弟子也看得清楚,章回哆哆嗦嗦问道:“师叔,怎么办?”师叔哪里还敢说话,只恨自己跑得晚,怕是被这几只恶妖盯上了。
就在此时,只见一个白色身影从金平桥上跃起,袖袍一挥,漫天黑雾化作无形,而空中跌落三个身影,落到地上,正是三只哼哼呀呀的犀牛精,悟空这一下用了少许力气,将这三个妖怪摔得七荤八素。
“是恩公!”章回喜道。
悟空走到三个犀牛精身前,道:“敢冒佛名行恶事,其罪不轻,要死还是要活?”
三个犀牛精见悟空只是个寻常凡人,忍痛从地上站起,当中那个名叫辟寒大王的喝道:“你使得什么法宝?”
悟空见这三个还不服气,稍微放出些圣人威压,犀牛精哪里能受得起,扑通尽都跪在地上,连嘴巴都张不开。
悟空又问道:“要死要活?”
三人忙不迭道:“要活要活!”
悟空手指轻弹三下,在三人身上下了禁制,悟空对阵法之道知之甚少,但他布下的禁制,也非这三个犀牛精能破得了的。悟空道:“今日起,你三个在金平府做苦役百年,以补当年之过,若有他念,我自有法子取汝等性命!”
三人点头如捣蒜一般应下了。
悟空又道:“百年之后,去齐天岭寻个营生,不准在俗世停留一刻,可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多谢上仙饶命!”
悟空料理了三个犀牛精,便叫三人去了,他植入自己神念,随时可以寻得到他们三个,凭着刚才那股圣人威压,料他们三个也逃不掉。
对这三个妖怪,悟空并无杀意,他三人只是每年来骗取一次香油而已,并未扰民,且还能保金平府风调雨顺,也算无甚大过错。
见三个犀牛精无了踪影,悟空心中五味杂陈。
齐天岭虽势力极大,统御天下妖怪,但总有些妖怪不愿依附于旁人而生存,这却也不能怪他们,无论是人是妖,都有一颗向往自由的心,这才是最珍贵的天性,岂能靠暴力和强权而夺走的?
下面章回等人早已看呆,他们这才知道,凭自己这群人,根本看不出悟空的实力,这才是天壤之别。
恶风既散,金平府百姓又重新出来收拾灯会,悟空使法力喝一声道:“佛爷说了,见尔等虔诚,自今岁起,免去灯油之供!”
此语一出,下方百姓停滞片刻,而后一起欢呼起来,灯油之赋,对寻常百姓来说,实在是一个巨大的负担,但为了土地收成,却不敢不交。今日听半空传来此语,又见今岁灯油一滴不少,自然便信了。
悟空此举也是无奈,百姓既然信了佛爷,那便只能将计就计,除此之外,百姓难以信服。他见百姓雀跃欢呼,不由得慨叹道:百姓所求,何其简单,唯衣食丰足,便再无他念。但就这简简单单的最初级的愿望,往往都难以实现。
这,是强弱的缘故,还是贪心所使?弱肉强食,难道真的是天地至理吗?强,弱,便应是欺人与受欺的理由?
无论修行还是为人,愈来愈强自然是好事,但强大怎会成了播恶的源头?带着满腹心思,悟空离开了金平府。
行着行着,悟空不禁想起,此次闭关三百余年,不知原来的东土,现在又是哪朝哪代了,上次去时,竟是南北朝西魏时期,这可实在是有些错乱。
在悟空看来,这个世界唯一与他前世有些联系的,便是那些还算熟悉的历史朝代,而这些朝代乱了次序,内中或许有着更深一层的含义。
这片天地,不是宇宙中的地球,而是一个封闭的大炉子,以常理度之,自然是行不通的。规则,最为重要,寻出此炉中的规则,才是脱出此天地的根本。
此时二更时分,即便去了东土,也不便打探,悟空索性坐在云上,缓缓向东边飘去。卧看苍穹,月朗星稀,但悟空施展玄空法秘诀,天上繁星密密麻麻,自然看得清楚。
这星光,和前世也无甚分别……悟空忽地想起一事来,既然此天地为炉,那么怎么能看得见天外之星呢,难道这炉子没有盖子吗?
没有盖子,却出不去,天外罡风,猛烈如斯。记得阴阳说过,他能出天,那便是能通过那道最厉害的罡风层了。看来,天圣境界,便是这炉子的限制,修至阴阳境界,便可出天了。只是,如来努力了七个会元,难道连天圣境界都突破不了吗?这又有些让人难以置信了。
许久未想起如来了,悟空难得闲暇,不由得多想了一阵。如来,恐怕是这天地间最执著而又最悲情的人物了,他并无他念,其实只是要出天而已。
或许,在初入此炉时,如来也曾想过,自己安安分分修炼迟早有一天将会出去。但他没有料到的是,会元之厄,使一切成空,保得了性命,却保不住修为。
在一次次会元之厄后,如来终于醒悟,单靠自己,是绝对出不去,如来并非造化之体,没有如七神猿般突飞猛进的可能性,他只有另寻他法。
于是,他练就一佛三身,打起了三清的主意,开始算计七神猿,图谋盘古造化,引入天地反造化之力……如来,倒也真是不容易啊!
自己刚入此天地时,并未与如来为敌,而一步步走到今天,灵明神猿俨然成了如来出天最大的障碍,这一切,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吗?
最初,只是听得如来处心积虑削弱神猿实力,才义愤填膺,誓要粉碎如来阴谋,但冷静再想想,最不愿如来出天的,并非是七神猿,而是……盘古?或者那个神秘的天外之人?
第四卷 天机尽 第四九八章 竟是你
不知不觉,天色已明,悟空早掐算好路程,此时下方便是东土地界。悟空见下方一座小城,便往下观看。
城头上旌旗招展,城下数里处,亦有许多营寨,悟空仔细看看,竟是两军对垒。真是运气,自己来到此地,还未看过古代士兵打架,而再一想,一旦战争,不知又将有多少死伤,凭空添了多少孤儿寡母、不幸家庭。
悟空运起玄空法秘诀仔细观看,发现城头上那杆大旗上写着偌大一个“楚”字,而城下营寨中旗帜招展,竟是个“汉”字!
楚汉之争?难道是刘邦和项羽?悟空顿觉怪异之极,他第一次感觉到光阴倒流的滋味。先前是隋唐,上次是南北朝,现在居然回到了楚汉……再过几千年,是不是能回到蛮荒时代呢?
悟空心思一动,化作一阵清风,到城中游走一圈,重返云端时,嘴里喃喃道:“居然真是楚霸王!”
后世朝代变迁,悟空自然记得清楚,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汉三国云云,但这些只他自己知道,又和哪个去说?即便说了也无人会信的。
悟空不自觉往天上看了一眼,能驱动这炉内光阴逆转的,会是谁呢?
他来此地,只为看这一眼,龙女教他在世间行走,他此刻想想,真有些耐不下性子,自己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灵明,还有一层后世穿越者的身份,年纪虽轻,但论心境和博识,早已超越了旁人。见到了龙树和尚,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天地中也没有旁人再让自己想见。
如来此刻只怕昼夜不息凝练大日如来之身,他若得逞,炉中只怕翻天覆地了。悟空想了想,向下望了一眼,而后转身离去,往齐天岭飞来。
楚汉之争,他是知道结果的,虽不愿见生灵涂炭,但自己也不可能插手其间,无论历史还是现实的演变,都有其内在规律,凭自己现在的本领,固然能改变这些,但这岂不是坏了“使人莫失本心”的道心?
还未到齐天岭,但见玄女和阴阳二人向东行来,悟空拦住他俩,诧异道:“哪里去?”阴阳见悟空回来,也不意外,道:“玄女邀我破阵。”
“破阵?什么阵?”悟空问玄女。
玄女道:“自然是擎天玉柱上阵法,若能遏制反造化之力,还担心什么大日如来?”
悟空道:“元始大天尊成了?”
玄女道:“也只有七成把握,但已不敢耽搁了。”
悟空谨慎道:“若是不成,将会怎样?”
玄女道:“左右那造化之力已经进来了,不成又能怎样?”
悟空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一同往玉清宫行去。
到了玉清宫,元始还站在那里死死盯着造化炉,三人进来,元始收起造化炉,抬头道:“成败都要一试!”
玄女道:“师弟若破不了这阵法,旁人更没可能了。”
五庄观地处偏东,四人便一起往东面青丘山飞来,瞬间即入金天银地,行到擎天玉柱九枝分叉处,元始便盯着地上那无形之阵看了起来。他若未修习玄空法秘诀,对这阵法实在是看不透彻,但即便学了,此时也有几分模糊。
这阵法,元始之前自然看过,但此时之印象和那时又有不同,难道这阵法,竟会自主变化不成?
破解此阵法,实在重要之至。玄女和悟空各守一边,向远处张望去。天地虽定,但也要以防万一,元始入定时,若有人干扰心神,只怕前功尽弃了。
悟空向西面一望,轻咦一声,叫道:“尸胡山上居然有人!”
四人都觉诧异,金天银地可非寻常地界,普通人是到不了此处,纵使仙人,也要过了混元金仙之境,才能踏步其中。
如今天地,能入金天银地者,大多数都或在齐天岭、或在西天灵山上,除此之外……还真不知谁会来此。
阴阳道:“看看去!”
这四人修为,当可纵横天地,自然无所惧怕,于是四人将破阵一事暂且搁下,一起向天地东北尸胡山飞去。
将到近前,悟空笑道:“这人却不是生人,乃是黄角大仙。”
尸胡山上,自然是黄角大仙和二十余圣人,他们也在九枝之上,不知鼓捣些什么,见悟空玄女等人来了,也不躲闪。
当年瑶池之中,黄角大仙将蟠桃母树拱手相让,因此悟空对他倒无恶意,但此刻见了他,悟空心中生起疑窦。
瑶池后园之中,无论是黄角大仙还是三十六圣人,都只归王母统管,黄角大仙即使厉害,又有何能将当年四散奔逃的这许多圣人拢在一处?悟空不禁觉得,这个黄角大仙,绝对不是简单人物。
黄角大仙见了悟空和阴阳,目光中露出惊诧神色,这两人之修为,远非他能看得穿的。但黄角仍微笑迎上前,道:“真是凑巧,竟会在这里遇见。”
伸手不打笑脸人,悟空也回道:“巧的很那。”
玄女却急着叫元始破阵,直接问道:“你们在此作甚?”
玄女稍有无礼,黄角倒是不以为意,道:“金天银地,罡风甚烈,倒是最适合炼体之地。”
玄女冷笑道:“黄角大仙,扯谎也不是这般扯的吧,此地连造化之力都没有一丝,如何修炼?”黄角呵呵笑道:“我等用仙丹修炼,哪里需要天地造化灵力?”说完这话,黄角抬起手臂,在头上扬了一下,这动作甚是怪异,玄女和元始不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黄角也觉得不对,一怔后放下手臂,道:“既然几位要用这方宝地,我等便退避三舍,如何?”
玄女还未答话,元始天尊忽然喝道:“黄角,你是西王母!”
元始这一叫,众人皆惊,悟空看了元始一眼,见他表情严肃,这场合下又怎能开玩笑?
黄角一愣,哈哈大笑道:“元始天尊在说什么?西王母早已被如来害了,我若是她,岂不是见鬼了?”
悟空初时只道黄角是西王母使秘法培育出来的高手,也未曾仔细勘看过,听元始这么一说,悟空不由得使出玄空法秘诀认真看向黄角。
黄角被悟空目光盯得颇不自在,仍笑道:“你能看出什么?”
悟空窥到黄角丹田,只见黄角丹田浩荡广袤,造化浓郁,但其中漂着一道殷红血丝,颇为奇特。
悟空张口便问:“黄角,你丹田处那血丝,是谁人的?”
黄角略微诧异,随即道:“这血丝,乃是西王母植下的,她之魂血与吾等魂魄相连,一念之间便可取吾等性命,若非如此,我岂能替她卖命?”
悟空听黄角解释得倒也合情合理,不由得看向元始。
元始道:“我不知他使了什么法术,但这人确是和西王母有八分相似。”
悟空又看了看黄角,不由得摇了摇头。西王母生得雍容华贵艳美绝伦,这黄角大仙却如同竹竿一般甚是怪异,又有哪里相似了?
元始道:“我和汝等观人之术大不相同。凡人观人,只看容貌,仙家观人,看的是气息,而我观人,却要观其言行举止等细微之处,一具表面皮囊,都只无视了。”
唔,怪不得元始敢如此断定,原来黄角大仙纵便生得再奇特,他也只视若不见,而一言一行,却未逃过元始的眼睛,这本领听似简单,却是他不知堪破了多少幻阵后才练成的。
黄角大仙对元始道:“大天尊是不是想念王母娘娘了,若真是如此,你便去寻如来,为他报仇雪恨。”
元始摇摇头,道:“西王母自垂髫之年,便在我身边成长,我对她实在是熟悉不过,刚才你那抬手的动作,其实是要轻抚头上发簪,是也不是?”
黄角大仙呵呵笑道:“岂有此事,大天尊真是多虑了。”
元始又摆手道:“唉,丫头,你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我?我早知如来在你体内设了阵法,但此阵法和玉帝身上阵法相连,实在难以破解,不然我早就除去你二人心中大患了。”
元始说起玉帝,黄角大仙不由得眼帘一动,悟空看得清楚,也相信了元始所说。
元始又道:“我只道如来将你二人握得死死,恐怕今生难逃他掌控,却不想你亦有谋断,使了个金蝉脱壳,这法术倒也奇妙,是自己悟出来的么?”
黄角道:“天下哪有这般法术,能使两人互换的?”
元始道:“确实没有,但黄角此身,却能为你魂血掌控,这又和你自己的身躯有多大区别呢,修行之人,活得便是神念,对也不对?”
黄角修为极高,但在元始面前却失了镇定,张口便道:“休要胡乱猜测了,天下只有黄角,再无西王母了!”
他越是如此,元始越要说个清楚,又道:“唉,如来当真狠绝,便这么将玉帝和王母性命取了。看来,你真不是西王母,我此次是看走眼了。”
悟空一阵纳闷,眼看黄角已经心防失守,再逼问几句便有可能承认了,元始为何又鸣金收兵不继续问下去了呢?
于是悟空问元始道:“为何又不是了?”
元始又道:“你有所不知,西王母和玉帝情同姐弟,她若有这个保命的法子,岂会只顾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传授给玉帝,二人一同活命才是。”
黄角一听此言,一双惨白的大手攥得死死,一字一顿道:“好,你猜得不错,我便是王母!”
第四卷 天机尽 第四九九章 金石镂
悟空虽有猜测,却仍是吃了一惊,黄角大仙居然真是王母!
玄女道:“这秘术类似夺舍,真亏你想得出来,只是黄角如何心甘情愿任你宰割?”
黄角摇头道:“和夺舍大为不同,此刻的我,既是黄角,又是王母,但仍以魂血控之,他若不从,我两个便一起死吧。”
悟空道:“那现在该叫你王母……还是叫你黄角大仙呢?”
黄角道:“自然是叫黄角了,王母再也不会现于世间了。”
悟空点点头,道:“怪不得你仍能笼络瑶池中三十六圣人,原来他们却片刻未曾脱离你的控制,当日王母身亡,圣人故作奔逃,却骗过了如来。”
黄角惨淡一笑道:“受制于人,这也是无奈之举了。”
对天庭的过往,悟空已不再关心,他更感兴趣的是王母率众多圣人在擎天玉柱做什么。玄女抢先问道:“汝等聚在此地,不会是为了观景吧?”
黄角咬牙切齿道:“如来害我一生,我岂能如此善罢甘休?”
玄女道:“你又有什么计策?”
黄角道:“我知道擎天玉柱中有一个大秘密,已在此钻研了许多年。”
玄女道:“什么秘密?”
黄角道:“这秘密,便是关于擎天玉柱中的阵法,若毁了这座阵法,如来便无法凝聚成第三身!”
元始在旁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黄角哼一声道:“我自然有我的法子,此事千真万确,绝不可能错的。”
元始眉头皱起,按他推算,这阵法若是毁了,后果实在难以预料,只有将阵法封住,或可阻止反造化之力进入,但黄角凭什么信誓旦旦,他还有什么依仗呢?
元始又问了黄角几次,黄角只是不说,他也不再纠缠。凭如来的心机,可不是王母能算计过的,黄角所说的破绽,或许便是如来刻意留下的,若真将此阵毁了,还不知将会怎样呢。
这时,悟空道:“管你如何知道,都无关紧要,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能毁去这座阵法!”擎天玉柱乃是世上最坚硬之物,除了五类之王之血,在天地间再没有克星。
黄角愤愤道:“我正愁的也是此事,这擎天玉柱,实在是坚硬无比,费了几百年光阴,也只稍见成效。”
“你说什么?”悟空大惊,什么稍见成效,难道黄角竟寻到了其他法子来破坏擎天玉柱,这可真是极为震撼的事情。擎天玉柱之事,乃是燃灯和悟空说的,燃灯是悟空在这天地间最敬重之人,他说的话,悟空自然奉为圭臬。天下唯有五类之王能融擎天玉柱,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玄女也冷笑道:“简直是痴人说梦!”
黄角大仙修为虽高,但心性却是王母占了大半,王母娘娘当年在天庭中权倾朝野、一呼百应,显得极有心机,但在玄女和元始跟前,她却清楚知道自己的地位和来历。更令她生不出威严的理由是,悟空和阴阳这两人,修为实在难以捉摸,原以为黄角大仙即便不是天下第一,却也能名列三甲,哪知造化神猿的修为竟会逆天一般增长,怎能不叫自己心惊?
但是,玄女这么一说,黄角却动了好胜之心,他手指擎天玉柱之上的阵法,对玄女道:“你向阵中看!”
此阵甚是奇怪,凡登混元金仙之境者,此阵便如虚无一般,而混元金仙以下的人,却逃不过此阵禁锢。
其实这也并不奇怪,混元金仙修为以下的,又有几人能到得了此处,除了那个倔强之极又极善于飞行的金翅大鹏,怕也再无几人了。当年大鹏便因修为不够,被此阵困了许久,幸得凤凰给了他几颗丹药,这才升至混元金仙,并得以脱困。
玄女知道此阵奇特之处,她毫无顾忌,走了进来,这一看非同小可,只见这幻阵中央,竟然出现一个碗口大小的凹痕,这凹痕深不过寸许,但擎天玉柱比镜面还要光滑,肯定是外力所为。
玄女惊问道:“这,这是汝等所为?”
黄角道:“怎的?三百年之功,仅有些许收获,又被你笑话了不是。”
悟空也走过来看了看,心中惊骇难定,他甚至怀疑,王母手中也有五类之王鲜血。但若有五类之王鲜血,又怎会耗这许多年?
悟空情不自禁摸了摸身上的玉盒,那里,还有两滴九五至尊灵液,恐怕,是这天地间仅存的两滴了。
玄女问黄角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黄角叹道:“擎天玉柱,也不知是何材料早就,果然天成之物,不容撼动,像我这样的人,也只有寻些笨法子了。这个凹痕,乃是我率这二十七个圣人,用真力法宝一点点磨出来的!”
悟空听了,不由得对黄角生出了敬佩之心,他自然知道擎天玉柱的坚硬程度,便是用天机棍击上一年半载,怕也打不出痕迹来。王母心怀对如来之恨意,矢志不渝,使出了水滴石穿的功夫,誓要破坏如来大计,这女子的心志,实在不容小觑啊!
元始见了这道凹痕,极度震惊,他却和悟空想法完全不同,只因他知道,此幻阵之存在,皆因有着天下最为坚固的阵基,若真叫黄角将擎天玉柱削平了一层,幻阵自然不复存在了。
元始喝道:“不可如此!”
黄角诧异道:“为何?”
元始道:“阵法之道,你远不如我,此阵若毁,恐怕将生大祸!”
黄角怒视元始道:“莫要危言耸听!”
元始道: